第三十一回 减免田赋匠心独运 咆哮公堂微臣求谒
张居正所说的三件事,第一是殷正茂偿还给户部的二十万两银。对王国光来讲,这算是不测收成。
来者递了名刺过来,金学曾接过,一边念一边往登记簿上填写:
“见他没用,你得见部堂大人。”
“此举甚好,但没有伶仃减免漷县,李太后那边会不会有设法?”
“难就难在人上头。”王国光点头叹道,“现在这世道,要想找个真正的人才,真是比登天还难。”
“不会难到这类境地吧,”张居正笑道,“常言道十步以内必有芳草;前人还言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都是选才之道。我老是说,天生一世之才,必足一世之用。只要我们不拘一格,人才老是找获得的。传闻你户部里头,就有一个怪人。”
“申请用银。”
“叫甚么,空、空部?这是甚么意义?”
“用银?”金学曾抬眼瞟了纪有功一眼,又问,“叨教申请额度多少?”
张居正话音刚落,王国光顿时就明白了此中的事理:积欠既久,征收起来普通比较困难。哪怕朝廷饬令再三,各府州县也是百计推委。如果干脆齐截边界,把某年之前的积欠免掉,某年以后者抓紧催收。处所官就不再有拜托之词,再附以有效办法,事情或可美满处理。如此一来,见效有三:1、积年积欠一举处理;2、媚谄皇上;3、收揽民气。细心想来,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体例。王国光内心头非常附和,只是担忧地说:
张居正一问再问,王国光不美意义再对付,因而当真想了想,答道:
“首辅如果别出机杼措置此事,恐怕又会招致非议。”
“如何能别出机杼呢?值此朝政窳败之际,我们行事,必须慎之又慎,政令所出务必顺从祖制,方不致授人以柄。汝观,你平常留意国朝财务文籍,你说,这方面有何祖制可循?”
“凳子上坐着去。”
“太仓是空的,里头只要蜘蛛网和耗子,你要不要?宝泉局里另有几个印钞的版模,你要不要?”
金学曾个子比纪有功小,论打斗不是敌手,但他不想跌这份志气,只得一手去护脖子,一手去抓挠纪有功的脸。两人交上手顿时打得难明难分。
在户部,这位金学曾本是知名之辈,但自从储济仓事件产生后,他就成了名流。有人夸他有胆量,勇于同章大郎抖狠,也有人抱怨他多事,说王崧之死他应负直接任务。但不管如何说,储济仓的差事他是干不下去了,又回到户部坐冷板凳。连续好几天,他待在书算房里没有事做,便跑去文牍房借了些档案邸报来看。但房中整日价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一片乱响,聒噪得他五心烦乱,便找到下属要求换岗。下属实在找不到一到处所安排这个闲人,只得让他到值事厅里当值,将每日到部公干的各路官吏一一登记并领到呼应部司。这差事固然淡得出水,但总算有了事做。他操纵来访官吏等候会晤的工夫,同他们在值事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从中竟体味到很多宦情民意。
明天凌晨点过卯后,金学曾找到值日司务请他务必禀报部堂大人说有要事求见,谁知吃了个闭门羹。他顿觉欣然,坐在值事厅的长椅上,揣摩着如何能走进部堂大人的值房。
“我想不会。”张居正自傲地答道,“太后乃一国之至尊,她是天下万民的太后,而非漷县人的太后,这是个简朴事理,李太后极其通情达理,不会不懂。”
张居正还来不及答复,忽听得本来沉寂的院子里俄然一阵鼓噪,间或还听到锋利的斥骂声。在耳房里当值的书办闻声敏捷跑了出去,瞬息又疾步踅返来,禀道:
“前次讲过,天下十大税关,一年所收商税统共也有六十多万两银子。这些时,咱让金部将隆庆元年以来税关收税环境列表备查,发明缝隙很大。一是漏收少收,二是处所剥削,作假账蒙骗朝廷。其关键在于这十大税关都由地点州府通判掌管。通判位卑,上头有知府同知,这些人屁股底下坐着的是本州本府的好处,底子不会经心全意保护朝廷好处。就像这位杨用成,事前不作任何申报,就敢私行做主,调用本该收返国库的香税银。说到底,就因他是礼部官员,户部管不了他。要想处理这一弊政,包管朝廷赋税支出,咱以为只要变动税关的办理体制。”
“如何一个减法?”王国光问。
金学曾个子比纪有功小,论打斗不是敌手,但他不想跌这份志气,只得一手去护脖子,一手去抓挠纪有功的脸。两人交上手顿时打得难明难分。他们的打闹声传遍户部前后几重院子,一时候上百人跑到值事厅前旁观。待到上去几小我连拉带拽把他们分开,只见纪有功的脸已被金学曾挠出了几道血印子,而金学曾的官袍也被纪有功扯开了一个大豁口,模样都极其狼狈。但他们两人谁都不伏输。虽被人扯住,仍在破口对骂。若不是度支司郎官赶来把纪有功劝到另一间房去安息,还不知要闹腾出个甚么成果来。
“度支司郎中。”
“以悯农爱民之心,这倒是善举,”张居正应了一句,神情更让人捉摸不透,“如果只减免漷县赋税,岂不是以庙堂神器而谋私德,这有悖于天下为公的圣君思惟。若统统受旱州府一体减免,又有违法度。国度财务如此宽裕,再容不得败家子。汝观,你说如何选一个万全之策,来处理这一困难?”
“那就一并减免。”
“户部改名?改甚么名了?”纪有功大吃一惊。
金学曾答:“司务不出来,我一个九品芝麻官,怎敢出来找他。”
王国光答:“再不能让处所代收,改由户部直接任命各大税关的征税御史。”
“谁?”
纪有功只当是撞上了白日鬼,窝着一肚子气坐回到板凳上。却不料这一坐竟坐去了大半个时候。既不见金学曾外出禀报,又不见有人出去。更气人的是,这个疏眉淡目标九品小官竟然仰在椅子上打起鼾来,气得他上前狠狠搡了一把,嚷道:
“这故事就即是祖制。”张居正明显已经晓得这些事例,此时胸有成竹答道,“胡椒苏木折俸,也非洪武所定。但谁敢说它不是祖制?凡前朝事例一经决定而付诸实施,便成定制。以是,我的意义,就是请户部拟文奏明皇上,值此改朝换代,新主承嗣大统之际,例减天下赋税,以示皇上顺天爱民之心。”
金学曾满不在乎地嘻嘻笑着,说道:“那就奉求了,叨教纪大人要见谁?”
“咱户部有了新端方,凡各衙门前来申请用银超越一百二者,都得由部堂大人亲身审批。”
“呸,小人!”
王国光所言之事,张居正也是久萦于胸。这类人事办理上的弊端,不但反应在户部,就是兵部工部等其他各大衙门也都有。管事的管不了人,管人的又不管事,导致靡政连绵法律不畅。一些任事之臣想有所作为,常常是到处受掣,未建其功而谤议四起。张居正早就故意鼎新,只是一时得空顾及。现在王国光既然提了出来,他感觉让户部带个头先行鼎新也好,因而问道:
王国光又想了想,答道:“新皇上即位,可减免天下赋税,以示天子爱民之心。前朝有永乐、宣德、嘉靖等天子都做过,虽非洪武钦定之祖制,却有故事可依。”
“如何,是杨用成?”
“不熟谙,但传闻过。我说的怪人就是他。”
“贵姓大名?”
“哪个衙门的?”金学曾问。
“王大人,有人在前院里打斗。”
司务在值事厅里找到金学曾,他正在接管部里佐贰郎官的怒斥,传闻部堂大人传他,便朝佐贰深深一揖,用心咬文嚼字说道:“深蒙雅训,卑职去也。”那一副吊儿郎当的风趣模样,逗得佐贰笑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得背过脸去假装看院子里的蔷薇花架。
“咱早上刚到值房,司房就禀报说金学曾有急事求见。咱想他一个闲得发霉的观政有何要事,是以挡了。没想到他竟然和别部官员打起架来,真是岂有此理。”
“回,为何要回?”纪有功问。
王国光正欲发作,却听得张居正先说道:
“你如何不去传话?”
“你感觉应当如何变动?”
“何事?”
“你骂,我叫你骂!”
“做何用处,与你有何相干?”
司务早就候在门口了,这会儿回声而入。王国光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张居正所说的第二件事,便是那天与冯保在文华殿西室闲谈的内容,关于皇上今秋初次经筵所需用度。冯保让内宫监造了一张耗银十五万两的购物单,过几日就会送到户部。张居闲事前通个气,让王国光有个心机筹办。这笔钱不必然用得上——他正在设法补救此事,是否能让李太后松口不花这笔钱,现在尚未可知,是以还得备着。说到第三件事,张居正稍稍考虑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李太后前次去昭宁寺敬香,在寺中传闻故乡漷县本年大旱,农夫收不上粮食,是以让冯保带信给我,意欲给漷县减免一年的赋税。我比来派人前去漷县作了调查,固然的确有些春旱,但麦子尚不道歉收。而山东、山西、河南等省的一些州府,本年倒是从春旱到夏,一些地步颗粒无收。如果只给漷县减免赋税,这些州府如何办?如果不给漷县减免,李太后必定不欢畅。她对冯公公讲,她自入宫以来,不管是生了皇太子,还是晋封为贵妃,现在又晋升为太后,从未给故乡谋过任何福祉。是以现在提出这个要求也不为过。汝观,你说此事应当如何办理才是?”
“户部改名了。”
“叫空部。”
“喂!”
“首辅熟谙金学曾?”王国光惊诧问道。
他是以就想着打消胡椒苏木折俸这一行动。说这事儿时,张居正要他不要希冀拿这二十万两银子处理胡椒苏木折俸题目,官员俸银另想渠道处理——主张还是打在郝一标身上。游七昨夜返来,禀报郝一标想用漕船的事,他当时就想到能够承诺,前提是郝一标必须呈现银采办户部储存的苏木胡椒。王国光听了这个主张,想到堂堂一个首辅,竟然还得为如许一些小事操心,内心头顿觉难受,暗自嘀咕道:国朝两百年来,像他张居正如许当首辅的,恐怕找不出第二小我了。
“不如何,部堂大人正忙着呢,待会儿让司务官去帮你申请。”金学曾说着就跷起二郎腿,闭目养起神来。
“这好办。”王国光说着大喊一声:“来人!”
“为何?”
“用处?”
“瞧你那德行,榆木脑袋棒棰腿,鳝鱼眼睛狐狸嘴,高低摆布看不出小我样儿,还敢骂咱爷是小人!”
其间首辅张居正到了户部,一头扎进部堂大人的值房竟不见出来。金学曾很想闯出来向两位大人陈述“要事”,到部堂门口转了几趟,终没有勇气闯出来,只得退回值事厅两手支着腮帮子单独入迷。正左思右想没个眉目,俄然门吏领了一小我出去,穿戴六品官服,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金学曾起家号召他落座,然后坐回到几案援笔登记。
“去,把阿谁金学曾带出去。”
纪有功终究按捺不住,歇斯底里骂了一句。金学曾就是想要激愤他,这会儿收起二郎腿,霍地站起,把两道稀少的倒八字眉一拧,以牙还牙骂道:
纪有功感觉这位登记官已是越权扣问,是以老迈不欢畅,讥道:
“五百两。”
“卑职在。”
金学曾对这位来者本就没有好感,一传闻是礼部的,更加是气不打一处来,顿时问话就成了审案子:
“你要如何?”
“这一建议甚好。汝观兄既然已想得透辟,我看事不宜迟,从速筹办才是。不过,此体制从建国之初因循至今,固然扯皮拉筋,各衙门也都风俗了。一旦变动,各处所州府少了一块肥肉,必定会激烈反对。以是,这里头的困难要想很多一些。我看,这十大税关的主政者,级别也不能太低。不然一到处所,那些知府还会居高凌弱,衙门之间龃龉更多。总之,你要想得细一些。待呈报皇上获得旨意以后,再见同吏部一同详议,一俟肯定便成轨制。”
“现在李太后一言九鼎,干脆顺从懿旨不就得了?”
“当然是由户部,”张居正斩钉截铁答复,“既然要改,就干脆改得完整一点,户部选官,吏部调派并给关防,就按这一思路办理。汝观哪,这十位官员的人选你也得慎重物色,依我之见,他们既要擅财务之长,又要能独当一面勇于任事。”
“你传话让他出去,本辅倒想见见这小我。”
“甚么人如此猖獗?”王国光蹙起了眉头。
纪有功这才明白金学曾是在涮他,顿时乌头黑脸,厉声斥道:“你此人好没端庄,竟敢打诳语乱来本官。待会儿见你堂官,必然直言陈上,让他对你严加管束。”
金学曾把手中湖笔一搁,哧然一笑,回道:“纪大人,听卑职一句话,回吧。”
张居正思路清楚阐发入微,王国光听了非常奋发,接着问道:“这十大税关的人选,是由户部主持提拔还是由吏部?”
“那,本官就拜见你们部堂王大人。”
“礼部。”来者口气很大。
金学曾天生一张损人的嘴,直骂得纪有功七窍生烟。这家伙在礼部一贯傲慢,也是个衣裳角儿打得死人的角色。本日无端受辱,那里还忍得下这口气,顿时冲了上去把金学曾衣领一封,拖着他原地转了个圈,嘴中吼道:
张居正不急不躁,仍笑着问:“这倒简朴,那又如何对待那些真正旱情严峻的州府?”
“叔大兄既有如此信心,这几天,咱就将公折拟好,呈报皇上。”说到这里,王国光略一深思,又道,“方才说到催交积年欠税,倒让我想起一件事,亦请首辅决计。”
“不是,是另一个。”
“礼部司务纪有功,衔六品。看你这神情,比郎官还要势派。叨教有何公干?”
“是观政金学曾,和礼部前来的官员打起来了。”
“如何啦?”金学曾两眼一睁,他是在装睡。
听完陈述,王国光一肚子不安闲。这个李太后,偶然候看起来很开通,偶然候又有点霸道不讲理。皇上经筵本可从简,她非要弄出场面来,她只想到皇上的面子,却全然不顾户部的困难。眼下,他为收税的事急得跳脚,她那边又想着要光宗耀祖做情面。思前想后,一股子知名火便蹿了上来,出口的话硬邦邦硌人:
“这个金学曾,公然是个惹事之人。”
张居正指了指账簿说:“隆庆元年之前,各州府所欠积银三百四十余万两,我看可请圣旨一体免掉。至于隆庆二年今后的积欠,也可在圣旨中加以申明,限定时候征支出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