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一章 柩前即位
很久,长孙无忌沉声道:“先皇龙驭宾天,大唐痛失圣君,臣民哀思万分,长安城可闻夜哭嚎啕者百里,此皆为先皇活着之时所积福报也,臣等恳请太子殿下勿使哀忧过火,伤身损神。”
李治与晋阳公主捧首痛哭好久,兄妹二人泣诉丧父之痛,一个时候今后,天气已微亮,殿别传来寺人谨慎翼翼的请奏,称长孙无忌为首的文武百官求见。
话没说完,人群里传出一道熟谙的声音。
说完不待李治等人出声,常涂决然回身,走进乌黑的陵墓中。
李治抬眼望去,却见人群里李素朝他悄悄点头,李治怔忪好久,方才缓缓道:“既是父皇遗诏,我……不得不遵。”
李素苦涩一笑:“此时此地,常公公就不必说这些吹嘘的话了吧。”
凌晨第一缕阳光晖映到太极殿的檐角上时,钟鼓楼清脆的钟声敲响,钟声节拍迟缓,悠婉转扬在全城回荡,长安城四品以上官员及各国使节近五百余人站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堆积一处却鸦雀无声。
群臣再请:“请太子殿下即天子位。”
昭陵陵寝占地约三十万亩,功臣陪葬者数十,此中包含了名将秦琼,和驰名的谏臣魏征等,李世民活着时都曾下旨赐这些从龙功臣陪葬昭陵的殊荣。
李素站在开启的陵墓石门外,定定谛视着这座沧桑古朴的巨门,门内一片乌黑,与内里构成截然分歧的两个天下,一扇门仿佛分开了阴阳两界。
半晌以后,长孙无忌再次拜伏于地,大声道:“请太子殿下遵先皇遗诏,即天子位!”
更首要的是,贞观九年归天的长孙皇后也安寝在这昭陵中,这座陵寝实则便是李世民伉俪二人的合葬墓。
长孙无忌宣念遗诏过后,大殿内堕入久久沉寂。
“母舅请说。”
李素沉吟半晌,缓缓道:“此生处世,我只凭本心,今后……亦如是。”
好久以后,长孙无忌抬袖拭泪,咳了两声,回身面朝众臣,沉声道:“着中书省学士起拟新皇即位圣旨,六部及辖下各署官员筹办即位大典事件,内侍省与殿中省寺人卖力清理宫闱,筹办新皇仪仗,诸公各行其职,不成怠惰。”
群臣异口同声道:“请太子殿下即天子位!”
长孙无忌道:“臣等劝进,不但出于公心,臣等另有先皇崩逝之前留下的遗诏,遗诏里写得明显白白,先皇让殿下顿时即位,此举合周汉之礼,无违礼法,天下人不会说甚么。”
即位圣旨很短,二百来字念完,群臣三拜。
石门内,却无半点覆信。
长安城内四品以上官员着正式朝服入宫,太极宫内统统寺人和宫女忙着打扫宫闱,当然,因为国丧之期,新君即位亦不成披红负伤,因而在一片素白的丧服和白幡当中,李治的即位大典仓猝开端。
…………
入太极殿,新君升座,尚书省右仆射长孙无忌立于李治身侧,手执黄绢唱名,百官群臣依名而入,向新君行膜拜礼。
李素叹了口气,朝李治行了一礼,道:“第一,陛下已即位为帝,从本日始,请陛下自称‘朕’,第二,对臣,陛下直称‘子正’便可,不成称‘兄’,此为君臣之礼,朝仪体统,第三……”
长孙无忌叹道:“先皇视殿下为至孝之子,情知殿下不成能承诺顿时即位,遂瞒着殿下,将遗诏同时交给臣,褚遂良,李靖,李绩四人,先皇还说,若殿下不肯即位,可当殿宣示遗诏……”
李治拍了拍小兕子的肩,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沙哑着声音道:“宣见。”
常涂站在陵墓石门前,却先朝李素笑了笑。
说完长孙无忌带头朝李治深深叩首,前面的百官异口同声伏隧道:“臣等请太子殿下即大唐天子位。”
李素感喟道:“常公公若不肯……”
常涂笑道:“并非吹嘘,实是发自至心,你并不晓得陛下多么正视你,暗里里常在我面前提及你,言中亦多般表扬推许,无数次可惜长叹上天无眼,为何没有一个类若子正之皇子……”
李治跪坐在御辇上,头戴帝王金冠,金冠前十二根玉旒垂下,粉饰住他的面庞,令民气生畏敬,身上穿戴明黄龙袍,手上握着一只玉璧。跟着御辇缓缓前行,一股帝王威仪劈面而来。
凌晨细雨纷繁,位于醴泉县的昭陵外,朝臣们跪在泥泞的乡道旁,四十九位禁军壮汉抬着棺柩,朝昭陵盘跚而行,八百名和尚羽士盘坐于地,念诵往生经文,李治身着丧服,一手扶着李世民的棺柩,踉跄跟着步队走。
长孙无忌接着道:“臣受百官所托,另有一事请奏。”
说着李治回身在李世民的棺木前跪下,大泣道:“父皇临终仍为社稷忧劳,儿臣不孝也,今父皇有诏,儿臣不得不遵,父皇恕我。”
常涂叹道:“陛下临终前交托了你很多事,李县公肩上的担子不轻,将来大唐数十年里,唯见足下一人独领风骚,但是,你莫非便筹算就如许遮遮拦拦的当官做事么?我本是局外人,本不该说这些话的,只是临别之前,我实在不忍陛下所托非人,不得不说几句顺耳直言,还请李县公三思。”
常涂笑完又叹了口气,道:“只是,李县公,今后呢?当你年纪渐长,懒惰慵惫这一招你能用到老么?要么,干脆辞去统统官爵,安放心心当你的大族翁,要么,改一改处世之道,竭尽尽力帮手君上,君臣共创一番轰轰烈烈留名青史千年的功业,不想仕进却心忧天下,自保避祸又忍不住木秀于林,李县公不感觉太矫情了么?到头来两面不奉迎,将来史官为你立个传记都不知如何定义你,平生都没法有个美满无憾的成果,如许的平生,李县公感觉成心义么?”
李治一惊,吓得后退三步,后背顶在棺木上方才停下,板滞半晌,俄然愤恚道:“父皇骸骨未寒,尔等不思办理丧事,竟急着让我即位即位,是何用心?”
李治红着眼眶点点头:“母舅与百官美意,我领受了,尔等且退下,我想再陪陪父皇……”
说着常涂叹道:“不过,李县公才干超凡,若无出世之俗慧,恐亦难悠长,这也是常某的一句谏言。这些年朝臣们来来去去,飞黄腾达者,锒铛入狱者,乃至满门皆斩者,常某都见很多了,不免有些感慨。朝堂里仕进,凭的不是做事,而是做人,若做人做事皆有建立者,飞黄腾达自不在话下,李县公固然仕进多年,可一向与朝廷和陛下若即若离,说是高人隐士之脾气,却也不免令陛下不悦,自古君上无德,高士乃隐。但陛下常言己过,言称纵算不得圣君,起码不算昏君,李县公这般疏离于朝堂君上,明君知你脾气淡泊,不欲纷争,如果换个心量狭小的君王,焉知怎生看你?”
广场上的群臣和各国使节同时跪地,山呼天子陛下。
烦复的礼节过后,钟鼓声顿止,太极殿内一片沉寂。长孙无忌往前走了两步,面庞庄严地环顾群臣,扬声道:“臣长孙无忌,奉旨宣《即位大赦诏》,诸公咸闻,有司颁行。”
李素只好叹了口气,黯然不语。
说着长孙无忌从怀里取出一卷黄绢,当着群臣的面缓缓展开,念叨:“夫天命之重,绿错奉其图书,天子之尊,赤县先其司牧……皇太子治,大孝通神,自天生德,累经监抚,熟达机务。凡厥百僚,群公卿士,送旧事居,无违朕意。属纩以后,七日便殡。宗社存焉,不成无主,皇太子即於柩前即天子位,依周汉旧制,军国大事,不成停阙,平常闲务,任之有司……”
…………
一个时候后,一场略显仓促的即位大典开端了。
李素神情庞大地看着他,嘴唇张了张,却不知该说甚么。
李治扭头看着他,道:“常公公所言,我感觉很有事理,子正兄以往行事讳饰,是惊骇位极言多,招肇事事,或怕父皇猜忌,现在我已即位为帝,对你,我平生不疑,子正兄何不放开胸怀,舒放凌云之志?”
机括声喀嚓作响,数万斤的隔世巨门缓缓落下,最后咚的一声沉闷响声,石门完整隔断了阴阳,也将常涂隔断在陵墓以内。
常涂本日穿戴盛装,并非寺人常穿的绛紫色袍服,而是一身乌黑的圆领长衫,稀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向上挽成一个松散的髻,用一支翠绿的玉簪牢固住,整小我看起来像一名洞察世事满腹韬文的学者。
长孙无忌腰挺得更直,声音宏亮隧道:“……大行天子奄弃普天,痛贯心灵,若寘汤火。思遵大孝,不敢灭身,永慕长号,将何逮及……”
昂首看了看天气,常涂神情闪过一抹壮烈悲怆之色,哈哈笑了几声,哂然拂了拂袖袍,道:“时候已至,我该出来陪陛下和皇后了,诸位,别矣!”
李素老脸一红,这……算不算劈面打脸?
说完李治伏地大哭,长孙无忌等众臣皆落泪抽泣。
长孙无忌顿了顿,缓缓道:“名正方可言顺,殿下是先皇指定的东宫储君,殿下仁德天下皆颂,臣民景服,国不成一日无君,殿下是名正言顺的大唐储君,故臣代百官请命,请太子殿下顿时即位,即天子位,以国君身份办理先皇丧事,事可俱矣。”
李治皱眉:“遗诏?我为何不知?”
长孙无忌安静隧道:“名正言顺,是办理国丧的前提,自周汉以来,都是国君办理先皇的丧事,大唐亦不成违制,请殿下即位。”
这句话说得很大声,前面肃立的朝臣们都听到了,闻言不由惊诧,统统人的目光刹时堆积在李素身上。
“李县公,你我本日就此别过了。”
昭陵的范围不算大,当初长孙皇后去世之前便曾有过叮咛,陵墓不成大兴土木,勿使劳民伤财,李世民确切做到了承诺。昭陵最后只是醴泉县九嵕山主峰下挖出的一个石窟,同时它也是古往今来第一座因山为陵的帝王陵墓,长孙皇后逝后,李世民只动用了少量的民夫工匠稍作补葺,贞观九年后,又陆连续续窜改扩建了几次,范围都不算大,以是昭陵至今看起来仍有些粗陋。
李治堕泪点头:“我做不到……父皇就在这里,要我扔下父皇的骸骨不睬,急仓促跑去即位,我做不到!此非人子所为也,我若此时即位,何颜管理天下?”
李素仓猝道:“愿洗耳恭听。”
“殿下,请遵先皇遗诏!”
…………
略显仓促的即位大典以后,太极宫持续国丧大礼,八百和尚羽士做足了七日道场法事,贞观十九年蒲月初六,新君李治与朝臣们将李世民的尸体送入昭陵。
小兕子朝李治行了个蹲礼,识相地辞职了。
长孙无忌又道:“新朝年号事件,经三省诸臣工商讨,陛下纳准,《周礼》曰:‘示祈福祥,求永贞’,元德充美曰‘徽’,是故,自除夕始,大唐改元‘永徽’。”
常涂朝他又笑了笑,道:“临别之时,常某有几句话想对李县公说,也算是聊补陛下曾经的未尽之言吧。”
话没说完,常涂摇了点头,打断道:“存亡跟随陛下,是我当年发过的宏誓,李县公莫再说了,污了我对陛下的虔诚之心。”
李治和李素仍肃立于陵墓外,半晌,李素俄然面朝石门长揖到地,大声道:“常公所言,李子正记着了,你我来世论交,我欠你一壶忘年美酒,来世记得向我讨要。”
常涂笑着看了一眼中间欲言又止的李治,抬了抬手,止住李治的话头,望向李素道:“李县公年纪轻简便为大唐立过如此多的功劳,令天下人敬佩不已,但常某最佩服的倒是李县公的处世之道,如此年青便知‘盛极必衰’的事理,几番推委升迁,以懒惰之状示人以有害,用以自保避祸,更妙的是,合座君臣皆看出了你的用心,但是因为你的春秋而不欲与你计算,常常一笑而恕,这是李县公用心最妙的一着棋,勉强也算是阳谋吧……”
群臣再拜。
李世民的棺柩在泥泞地里彳亍而行,行至陵墓石门前,李治与群臣扶柩痛哭嚎啕,在和尚们的经文声中,棺柩被禁卫缓缓送入陵墓内,这位古今难见的巨大帝王与平生挚爱的老婆终究长眠于陵墓中,永久告别了人间。
李治泪眼看着世人,脱口道:“我不能……”
长长一篇遗诏,表达了四个意义,其一,命李治“柩前即天子位”,其二,军国大事不成停阙,其三,丧事不成浪费,其四,自省己身。
李治惊诧,随即不自发地望向李素,李素低调地混在人群中,低头不发一语。
辰时一刻,鼓声隆隆,四十九名大汉抬着金色御辇,缓缓从后宫走出来。
六合低昂,黑云压顶,门路两旁烦复的牛角号哭泣吹响,回荡在空悠悠的山林外,棺木火线是黑压压的送葬步队,从文武百官到羽林禁卫,还稀有以万计自发前来的布衣百姓。
因为时正国丧,即位大典所用礼乐皆废,统统大典乐器设而不作,准鸣者独一钟鼓楼的钟鼓。没有喧哗的礼乐,李治的御辇踩着隆隆的钟鼓声缓缓而进,反而更平增了多少严肃压迫,百官无不畏敬佩服。
没多久,长孙无忌,褚遂良,李绩,李素等朝臣鱼贯入殿,世人面朝李治跪下,正式地行了三拜之礼。
常涂沉吟半晌,道:“当年陛下还是秦王时,我便贴身服侍陛下,这些年跟随陛下,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常某不得不说一句,李县公足下是我此生仅见的豪杰人物,你的才干,你的功劳,你说过的惊人之语,做过的惊人之事,常某无不由衷敬佩,难怪陛下对你如此正视,凭心而论,世上有李县公这般人物,大唐之万幸也。”
指了指灰沉的天空,李治俄然大声道:“你有多长的翅膀,我给你多大的云天!”
李治神情悲戚,默立很久,最后终究沙哑着声音道:“叮咛禁卫落下石门吧。存亡之誓,我只能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