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则天(十七)
只记得这些本不是宫里风俗的风俗,因着那小东西,便垂垂地成为了风俗。
两人皆依她所言,很快便摆出一副双陆。她盘腿坐在这一侧,婉儿跪坐在那一侧,小奚鄙人陪侍,点起她所喜好的香,端了她所喜好的饮子,又摆了四样精美点心,皆是她平日之爱好。
她环顾四周,目光终究落在小奚身上,这小奴婢本日非常地恭敬沉默,不似畴前,看棋时总要嬉笑着在旁指导,她偶然表情好,用心顺着这小奴婢的算计行棋,便能瞥见小奚在婉儿身边欢乐喝采、鼓噪连连,偶然她们两个下得鼓起,到了夜里,这小奴婢忍不住,便蜷在塌下先睡了,偶然她也将案上的点心赐给她,然后和婉儿一道笑眯眯地看这小胡婢大口吃东西。
雪不紧不慢地下着。宫禁四野留的红色也恰到好处, 不厚不薄。
棋局也如平常,她用心下时,便能累得小东西凝神苦思,终究胜本身一二子,漫不经心时,便是摧枯拉朽,输得小东西微皱眉头,十局中她只肯赢上四五局,得了几贯铜钱,又谨慎地输归去——一如平常。
她绕着这小东西缓缓地走了两步,不知该说甚么,不觉愤恨,狠狠盯了婉儿一眼,这一眼却叫她发明此人是赤足踏在地上,心中不悦顿消,涌出无穷欢乐来:“如何不穿袜?”想到本身终究有了顾恤借口,不自发地扯了扯嘴角,左手重拈右手大袖,右手如当大典礼般文雅地伸出去,安闲迟缓地虚扶一下,轻声笑道:“朕并未曾怪你,不必如此。”扬声命小奚出去替婉儿穿袜,期间见婉儿又捂了捂嘴,似要咳唾,又道:“若不舒畅便咳出来,朕不见怪。”
再次环顾四周,统统都很好,和顺的婉儿、熟谙的安排、精美的饮馔、暖和的香气…小奚也出去了,室内只要她们两人,离得不远,落子时目光交叉,亦如畴前。
婉儿不语,探头数了数棋局,自那一侧拣出两枚铜钱,恭恭敬敬地放在她手里:“陛下赢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头抬起一分,斜眼去看婉儿,这小东西一贯的温婉恭敬、不卑不亢,不见甚么非常。下子时也并未曾特地让她——打双陆也轮不到这小东西让她——话虽未几,却也有那么几句,偶尔说一句笑话,或是听了她的笑话捂嘴一笑。
本日的小奚,实在温馨得不大平常,而她本日刚好不大喜好如许的温馨。
偏是如许,她才越感觉此人可爱,若真是全然图她的权势繁华,现在便该做些和顺病弱的模样,或是稍带些委曲,以求她的顾恤与君王屈尊纡贵的宽恕,若不求她的权势繁华罢——则她又能够给些甚么呢?
她都不记得。
如她所料,婉儿还是不肯住在正殿,翻开侧殿的帘子, 入内便见婉儿斜坐在中间的小榻上,上身裹了一件淡色轻裘,长发披垂,略带混乱地垂在身后,两腿伸在锦被里,闻得风吹之声,懒洋洋地将头一转,瞥见是她,便忙起家,疾步行来,距她另有三数步时便跪下去,未语时先已捂了口,她觉得婉儿要咳嗽,等了一会,却不见任何伤病委曲之态,婉儿只是泰然自如地将口捂了半晌,轻声道:“妾被寒疾,咳涕不雅,恐辱圣体,不敢近驾,望陛下恕罪。”抬头看她,又道:“雪夜天寒,望陛下早些回转安寝。”
到底是甚么处所不对?
她执子的手在空中一顿,婉儿发觉了,轻声道:“陛下?”小奚也跪直了身子,回身来看她,她微微蹙着眉将这小胡婢打收回去,转头再和婉儿行了几步,还是感觉不对。
之前宫中是不肯留这些雪的,怕路上滑, 跌了朱紫的脚。不知从甚么时候起, 在路上, 特别是绮云殿通往贞观殿的门路上留一层薄雪成为了常例——是因她几次奖饰婉儿在雪中行走的姿势,说她“仿佛天人”?还是因她常常会特地套上木屐, 与婉儿一道在积雪小径上踏白而行?
婉儿悄悄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这一眼竟看得她心虚,看小奚奉侍已毕,本身便坐到榻上,又招婉儿上前:“与朕对坐。”命小奚:“拿副棋来。”
刚入夜,绮云殿的灯光却已暗淡起来,没到锁门的时候,宫门却已然半掩,她自辇高低去, 走到门口时小奚已筹措着宫人要关门,见着她时怔了怔,从安闲容地躬身下去:“陛下。”
约莫是见她迟迟不肯落子,婉儿将身子微微向前一凑,扣问般地唤了一声“陛下”。
这一声令她刹时明白过来,将棋随便放在一角,半号令半哀告隧道:“叫我七娘。”
数日不见, 这小女娘竟有了几分她仆人的模样,她不觉悄悄点头, 徐行入内,绮云殿摆布皆不急不缓地迎候在侧,不必她叮咛, 皆是悄悄无声。
小东西说话时神情语气皆如平常,听不出有半分嗔恼,她反倒觉出些不安闲来,仿佛本身作为一国之君,天下之主,为了些许小事恼了如许几日,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何况对方好似底子未将这事放在心上,这便越衬得她小鸡肚肠、斤斤计算。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允汉三又?叒叕返来了…
赌注也如平常,是很多御制新钱,每一枚便是一贯,一夜胜负,可达数百上千贯——可她总感觉有些甚么不对。
就仿佛那小东西垂垂地成为了她的风俗一样。
可如果吃食、饮子、香、棋和婉儿都无不当,又是那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