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云胡不喜(三)
“走之前,她如果能醒来就好了……”
莽古斯点头:“四贝勒方才也看到了,眼下她的性命垂死,命悬一线,只怕经不起长途跋涉。这些日子,就先让她留在科尔沁调息,等她的身材好些,能下地了,我立即派人护送她去辽阳,跟着那前去送亲的步队一起。”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莽古斯一捋髯毛,气定神闲道:“这个四贝勒,是小我中龙凤,很有帝王之相。说不定,他真的能带给博尔济吉特氏无尽的光荣呢……”
“莽古斯开了甚么前提?”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地回顾,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言为定。我明日一早便会出发,带她回辽阳。”
他们了解前后近二十年了,固然中间又是生离之苦,又是死别之难,聚少离多,哪怕她换了一副面貌也好,但皇天不负故意人,他还是认出了她来。自出兵科尔沁,行军三日,她便跟了他们三日,一到夜里,那孑然翩翩的身影便会呈现在河滩边,闹得虎帐中哄传女鬼之说。阿巴泰同他提过了好多次,他都没有放在心上。本来他只觉得是个恶作剧,又或只是哪个无家可归的女子罢了,并不觉得然。但是这么连续三日夜里,每到夜幕来临,他单独出营帐赏星时,不经意间瞥见她落寞的身影,心中竟是生出一丝疼惜来。直到一晚,他终因而忍不住,猎奇地靠近些窥测究竟,才发明她竟单独一人在数着天上的星星。
“好,我承诺你。”
“你我现在都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宰桑贝勒看得起我,无妨跟我赌一把,我们拭目以待。只要你点这个头,换来的但是今后科尔沁部世世代代无尽的光荣……”
这冗长的一天,只怕于他而言,比行军作战还要费心劳心吧。范文程见他一手撑着额头,是倦容满面,便不再打搅,只问道:“我们明日几时解缆?”
“如果我不承诺,只怕明日这动静就会传到察哈尔去。我不想再让她卷入这些纷争中来了,更不能眼睁睁地看她嫁去察哈尔。我不能……再孤负她了。”
皇太极沉寂了半晌,才神采阴鸷道:“三个月,我的耐烦只要三个月。三个月以内,我见不到人,你晓得会是甚么了局。”他逼近了一步,“听清楚了,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莽古斯不卑不亢道:“我们科尔沁一口气送去了三个女人,四贝勒清楚,这个买卖很公允。”
十八年前,他们初在沈阳马市了解时,她便是如此,寻不到他,便傻傻地一小我在他们初见的阿谁河滩边坐着、等着,一等就是七日。河滩,是他们结缘的处所。他们许很多多的第一次,仿佛都有这辽河水作见证。他记得她曾说过,她的故乡在江南。他曾在书中读到过,在江南一带,放河灯这一风俗的寄意,乃是因为怕牛郎看不清夜暗的鹊桥,遂在人间河道放灯,让牛郎识得路,去与织女相会。他捡起河灯,瞥见上头用笔墨写着那句“昨夜星斗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他将她那亲笔信中的笔迹和河灯上的一比对,竟是如出一辙,才终究得以确信。
床榻上的海兰珠公然在睡着,宰桑见状,便见机地将帐中的一概人等都支了出去,让他们好好道个别。皇太极穿戴一身行军的甲胄,法度比设想中还要沉重些。他单膝跪在榻前,将她冰冷的手紧紧握住,比起昨日来,她的脸上总算是多了一丝赤色。
“我莽古斯说过的话,决不食言。”
“他要我应允,将这大福晋的位置给哲哲。”
“也罢,也罢。”
这一番话,令宰桑动了心。
莽古斯也恰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狮子大开口,跟他有约在先。这类环境下,他底子无从挑选,才会不假思考地就答允了下来。
范文程已经在皇太极的毡帐外等待多时了,一见他返来,便赶快问道:“她醒了吗?”
“宰桑,你有没有想过,把她留在科尔沁,才是个烫手山芋啊……现在如许,顺水推舟,成人之美,不是更好吗?”
皇太极忿忿道:“若不是因为她姓博尔济吉特氏,他们那里敢如许得寸进尺!”
再厥后,他捡到了她遗落的那盏河灯,才彻悟过来。
宰桑独一的担忧,只是林丹汗罢了。他乃是成吉思汗铁木真之嫡派后嗣、达延汗的七世孙,固然自明初以来,蒙古汗权不振已久,各部落的台吉首级各自为政,但是其人在蒙古声望却不小。十三岁便担当了汗位,尊号为“呼图克图汗”。这几年来,他想要一统蒙古之心,更是毕露无遗。科尔沁部一向以来与世无争,但是这片丰沃的草原,却抵挡不住铁骑的侵犯。无法之下,唯有效女人作为自保的买卖品。当时各部领主都对那隽誉远扬的“乌尤黛”觊觎垂涎已久,三年前,林丹汗指名要阿布将这绝世美人献上,他不得不从。宰桑晓得,将她藏在深闺中这些年,到底还是躲不了这一天的。
“她既然是已死之人,趁动静还没有传开……把今晚在场的大夫,见过她的人,尽早措置,以免泄漏风声,也省了事端。”
“宰桑贝勒,借一步说话。”
“是莽古斯。”
皇太极却还是一筹莫展,坐在案前,手中紧紧握着茶盏,咬牙道:“我平生最恨别人跟我谈前提,特别是……操纵她来威胁我。”
范文程拍了拍皇太极的肩头,“成果,不是很较着了吗……四贝勒,我们该出发了。”
“一个又一个……”皇太极望着知名指上的戒指,喃喃道:“莫非要我把全部科尔沁的女人都娶归去,他们才甘心吗?”
“我莽古斯拿人头作保,此事毫不会有半点差池。”
不知不觉间,天气已经全黑了,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一轮明月。塞北的风,和顺里带着凌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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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察哈尔那边问起,要如何交代是好?”
皇太极忧心肠望着她,浅浅一吻在她的手背上。话语间除了担忧,更是不舍。
“你承诺了?”
不待他答复,皇太极便紧接着说道:“只要你肯把她交给我,我包管,科尔沁今后再不消担惊受怕,大金会为你们保驾护航。你们能够在草原上自在生息,安养无忧。今后如若我登上汗位,必然给你们博尔济吉特氏一脉至高的职位,不但繁华繁华享之不尽,还能世袭爵位,无上光荣。”
范文程又探了一遍她的脉搏,安稳如常,朝皇太顶点点头道:“应是性命无恙了。”
听到此言,他脑中一嗡,范文程白日的苦心劝戒,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怕当日她决计留下此信,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用分袂之痛来提示他曾经的承诺。只因那是大哥的遗言,也是她最后的牵挂。实在他从未想过要让二哥一败涂地,只是想要报当年大妃毒害她之仇,也趁便夺了他的势,令其尴尬罢了。
“四贝勒,还是容我再想想……”宰桑仿佛另有顾虑。
他摆手感喟,声音是累极。
皇太极冷若冰霜地点了点头,“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你曾说,这人间统统的假定,都唯有一试,才气发表成果,如果不去观察,成果就不会存在。那现在,是否有了成果呢?”
范文程一滞,大福晋哲哲……本来统统都是有因果的,皇太极和科尔沁的不解之缘,便是如许结下的。
范文程唯有安抚道:“四贝勒不必过分自责。姐姐她……不是为了这点名分,才豁出命了来见你的。”
“巳时。”
“宰桑,就按四贝勒说的做吧。”
皇太顶点头道:“嗯。”
范文程一惊,“宰桑跟你谈前提了?”
“空口无凭,要我如何佩服?”
“请讲。”
或许之前的宰桑另有些恍惚不清这位四贝勒的企图,以及一系列奇特的行动。但见他焦炙万分地守在床榻前,方才又那样失态,宰桑心中已是了然。他看海兰珠时透露的,是一个男人看着本身敬爱的女人时才会有的神情。
那封她借代善之手转交的信,他一向留着。这之前,他处心积虑多时,设想告密大妃和代善私通一事,阿玛大怒之下,将大妃休弃,只因家丑不成传扬,对外却未言明其罪名,只称大妃私藏锦缎,犯了忌讳,才把这件事情给压了下去。本来二哥也是逃不了干系的,没想到最后关头,他拿着这封信来找他。谁能想到,在她分开了整整五年以后,他才收到了这封信。但是读到那句“另不忘你我之约,有生之年,保二爷性命无恙”时,他才明白,本来这封信,并不是留给他的。
“往好处想,这科尔沁,如何说也与明朝交界,如果就此把他们驯得服服帖帖的,今后也省了一个□□烦。”
“好,四贝勒够利落!既然如此,这封口之事,我莽古斯会亲身去办,也好了结四贝勒的后顾之忧。”
听到此言,他的心境这才安宁了几分。若她还是命悬一线,他只怕是没法心安理得地归去。
可她,到底还是信不过他。即便是分开,她也挂念的人,也未曾是他。一时候他是又恼又恨,想要把这信烧了,想要放弃再去寻觅她。可这些年来,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分袂苦。何如情到深处,爱到穷时,他如何能做到放下?
宰桑跟着皇太极出了毡帐。
“此人言口杂,难不成……都给杀了吗?”
此时现在的他,偶然再顾及摆布,审时度势了。脑筋里满是三年前,辽阳城下与她别离时的旖旎,她用清澈的嗓音,娓娓动听地说着,得此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莽古斯俄然从背面走了出来,摆出老者的架式来,顿挫顿挫道:“四贝勒明天能够把她带走,正如你方才所言,她……是个已死之人。那林丹汗眼下只怕是自顾不暇,没有表情再找科尔沁的费事。只不过,我有一个前提。”
科尔沁与金国虽是盟友,实则是有求于人。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女眷们都嫁畴昔,极尽所能地凑趣这位四贝勒。
错过一次,便是错过一世。他不能再错了。
皇太极神采冷峭,未有决计。
皇太极走后,宰桑才有些不安地问:“阿布,如许真的好吗?万一……让察哈尔的人晓得了,我们但是会惹上没顶之灾的啊!”
“宰桑,我只要一小我。”
范文程捂着胸口,感慨了一声:“呼——谢天谢地!”
“四贝勒给出的承诺,的确诱人,但是我莽古斯本日要四贝勒承诺,不管他日四贝勒是否能登上汗位,小女哲哲的大福晋职位都不成摆荡。她是我最保重的女儿,嫁去建州十年,无亲无端,无依无靠,刻苦了十年。后代情长,是你们伉俪之间的事情,我偶然追诘。就算四贝勒让她孤苦终老也罢,起码要把这嫡妻的名分留给她,我们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不能当侧室。”
第二日,拔营前夕,大夫那边接二连三传来的动静,皆是她还未转醒。皇太极就硬生生地又迟延了一刻钟出兵,却也没能等来他想要的动静。贰心心念念她的安危,最后终因而等不住了,不管如何都要看她一眼再走。因而不管三七二十一,抛下了旗下兵士,和范文程二人策马赶回了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