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拾柒
白衣奴见状,亦纷繁谢道:“多谢曾女人接待。”
曾九道:“我将它当祖宗养,它瞧着能不好么?”说话间,那白玉点朱的小虫已自个儿爬上了银盏,头颈竭力朝盏中一探,触足忽而抓握不住盏沿,全部虫倏而倒栽进了鲜血里。曾九瞧着好笑,复又将纨扇拾起,口中道,“等它喝罢。喝饱了周身都红艳艳的,更都雅。”
再说了半晌,曾九佯作火气渐消,回过神来,恰时受他在肩上悄悄一按,人竟不由自主躺倒在他怀里了。眨眼工夫,他又不着陈迹的俯就过来,支肘在凉簟上一撑,便将她罩在了身下。
若说男女之情,同烹小鲜也没甚么辨别。
曾九这才对劲,单独噙笑钻进了水池后的花树林中。这林中为得野趣,并没使青石铺路,落英缤纷碾在泥中,叫人踏出一条幽芳巷子来。穿过树林,忽见几座竹屋映入眼中,篱架上攀着茑萝,簇绕着几丛胭脂雪般的曼陀罗花。
蝉鸣燥人,扇子打的风也是热风,曾九勉强挨了一会儿,直沉闷得提子都不吃了,在榻上弓腰打了个滚儿,把手帕往脸上一盖,负气道:“我要死啦!要给活生生热死在这里!”
那婢子道:“厨房照您叮咛,现宰杀了一只公鸡。”见曾九点头,便又膝行垂首退了下去。
因他几个跟在她部下听用最久,开荒深谷时亦非常聪明肯干,她厥后做了放手掌柜的,一应庶务便也都是他们来办。是以这几人在谷中职位模糊高了厥后者一筹,经她首肯,连衣裳色彩都辨别隔了。
曾九本欲往精舍去梳洗憩息,闻言脚步一顿,回身微微一笑道:“对啦,曾女人这叫法不大像话。今后叫我曾谷主,若不肯意,就叫我姥姥。”
欧阳锋发觉她神采,问道:“你笑甚么?”
曾九坐镇叁星谷,半年不问世事,每日除了决计谷中大事外,便是沉迷毒蛊不成自拔,几近将旁个都抛在了脑后。这一日细雨浇花时候,她正在蛊房中看虫,一个白衫药人忽而仓促急趋而来,候在门外道:“姥姥,白驼山来人拜谷。”
又过数月,冬去雪化,枯草生芽,一白天春雨倏而便至。
而这豢养新蛊,将四周网罗来的药人分门别类,定出个三六九等,使之忠心听话,能派上得用处,撑得起门面,便是曾九要办的第二件紧急事。这件事刚开了个头,再过个几年,待她在蛊毒上道行更深,必能哺育出更具奇效异功的蛊虫,届时对付手底奴婢、恩威并施间,当稀有不尽的手腕得用。
这买卖听起来简朴,但若要做得妥妥当帖,从不出错,倒是极难。故而四年后,叁星谷这三个字在塞外逐步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待到偌大名声传入中原群雄耳中时,这当初不名一文的知名深谷已成了庞然大物,鲜明能与白驼山庄并肩而立了。
欧阳锋向外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眼曾九,略一思考便起家放开了她,道:“甚么事?”
曾九眨了眨眼道:“没甚么。这名字起得很好啊。”
二人本就是在调笑, 欧阳锋闻言面色稳定,缓声道:“那好罢。那你让我亲亲。”
常寿不知她随口一问,忙阿谀道:“奴婢之前不懂事,现下跟着姥姥,实在要多欢乐有多欢乐。”
今后数月之间,曾九划出一片精舍用作药庐,苦心参研起早在横断山时便着意起拟的双方,毕竟不负数年之功,照最后所得几副增减成方制出药食,豢养出了一批新蛊来。
待到了会客竹厅上一相见,曾九听来人自称管家,便道:“你们庄主那?”
常寿这便恭恭敬敬的陪侍在侧,待二人进到曾九惯常歇住的院子里,他层次清楚的将又打外头掳了多少恶棍返来当夫役,雇佣了多少泥瓦匠、花匠整治园林的事一一道来,叨教道:“眼下谷中院落已颇齐备,还请姥姥示下,各处该做甚么用处?”说着又面不改色,极其主子考虑道,“新来的那些不懂事儿,眼下是戴了枷锁差遣,还请姥姥赐下药来,好令他们放心。”
“从今今后,我们深谷就叫做叁星谷。”
曾九微微睁大眼睛,猎奇道:“甚么东西?拿给我瞧瞧?”
此人曾九认得,是当初她从昆仑带来几个药人。
曾九浅笑道:“那不必了。我只想听你弹。”
欧阳锋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忽而想到甚么,话又止住了。末端道:“是啊,他此人邪性,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却不说那人姓甚名谁了。
欧阳锋抓住她手亲了亲,浅笑道:“在我怀里,你本身伸手来摸。”
她在白驼山庄过惯了豪奢糊口,再瞧自个儿地盘便觉着确切有点寒酸,但金窝银窝不如本身的狗窝,眼下牵着骆驼安步在小水池边儿,心中也颇感兴味盎然,又向药田更西面瞧了瞧。那头本来便是谷中精舍地点,但此时受缤纷花树讳饰,如同隔雾看月,瞧不清楚,曾九不由微微一笑,对这树林非常对劲。
曾九微微歪头听他说话,道:“那你练成了没有?”
欧阳锋便问:“比那甚么怨女蛛如何?”
欧阳锋不动声色道:“你说还能为甚么?山不来就我,只好我来就山了。”
水榭之上波光斑斓、花香四溢,四周卷帘外,犹娉娉婷婷立着四名白衣美婢,令人不得不表情镇静。因是头一返来,曾九跪坐在凉簟上,摇着纨扇将这处所四下一打量,浅笑赞道:“欧阳庄主真是会纳福。”
曾九嘻嘻道:“下甚么聘?谁说要嫁给你啦。”
曾牛微微一怔,忽而想起欧阳锋来,不由笑道:“来得好。白驼山仆人到了没有?”
曾九赤足在他腰上一踢,气道:“我都要死了,你还不说话!”
曾九道:“那好罢。”说着从他怀里溜出来,牵住他手向书房外拉,嫣然道,“你和我来,我给你安排个好住处。今后那边我不准别人住,一向给你留着。”
这一年又是隆冬。
曾九刚才心急,实在是她这只红虫过分暴虐,略微担搁一呼吸工夫,人便救不返来。何况那虫张口咬人迅捷如电,按着刚才环境来瞧,非给咬中一口不成,她天然顾不得验明真假。如果白驼山仆人这般莫名其妙、令人发笑的死在她手里,不提后续各种费事,单说她花在他身上的时候精力,不全都白搭了?
曾九道:“噢。”忽而站起家来,浅笑道,“我要走啦。”
实在内功强到她这般程度,底子不惧盛暑寒冬,只是她静极思动,在叁星谷实在苦熬了这好久,只觉无聊已极,是以心火炎热,压也压不住。她躺了一会儿,见欧阳锋一言不发,便又把帕子拉下,暴露两眸睨他道:“你干甚么不说话!”
这些药人这般欢乐,要说满是为了这蛊中的好处,也不尽然。实是他们长年战战兢兢、任她鱼肉,恐怕一言分歧便要被她弃如敝履,就此痛苦至极地惨死关外。眼下曾九透暴露种植之意,他们忽而发觉本身不但性命无忧,还很有好处可得,若表示得力,极能够再不必去过先前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
曾九则佯作惊诧半晌,勃然大怒道:“臭不要脸!我再不睬你了!”她心中颇感兴味,只恨本身向来不会哭,不然来点眼泪助扫兴是极好的。
欧阳锋侧头一躲,握住她手腕道:“这是甚么意义?”
太轻易到手,总会不大珍惜。
曾九瞧了他一眼,嫣然谈笑道:“你让它咬一面尝尝不就晓得?”
白衣奴面面相觑,却实在不敢获咎她,便道:“小人们晓得了。”
曾九笑道:“听闻辽东深山当中,向来盛产宝药奇珍,你怎不起意去那走一趟?”
欧阳锋微微一笑:“哪有恁轻易。那门工夫我另有得揣摩呢。”又问道,“我为了过来,路上担搁了很多工夫,成心在你谷中住段光阴埋头练功。你这里有甚么平静处所没有?”
曾九瞅了他一眼,嘴角噙着笑意,却不答话, 道:“就不给亲。快带我归去, 不然我跳下去啦。”
欧阳锋一言不发紧紧盯着她,见她肤生霞晕,犹若微醺,羽睫半阖的凝眸相看,只觉香艳绝伦,销魂已极,不由昂首在她唇瓣上一啄。
这批蛊为数未几,曾九挑了几个面庞漂亮、机警灵巧又有些才调的药人出来,在他们身上种了新蛊,又叮嘱他们好生练功,不要荒废了昔日本领。那十几个药人一开端面如土色,如丧考妣,浑然不知何故要受罚,却不料蛊虫上身后,不但没觉出甚么不适,不出几日,竟还发觉不但手脚蛮力大了很多,身上功力也竟见涨颇速,不由大喜若狂,成群结伴地跑到曾九药庐内里跪倒扑地,山呼恭维之词。
……
曾九嫣然问:“甚么人?能和你混在一处的,想必也不是甚么好人。”
曾九将随身照顾的一只小巧紫葫芦放到桌面上,浅笑道:“你不是早就想晓得我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么?明天给你瞧瞧。”手上纨扇一搁,将葫芦对着那银盏翻开,斜斜侧放在矮几上。
曾九不过随口一问,眼下听了这答复,天然也毫不走心,便浅笑道:“那很好啊。”她心机已全放在了辽东之行上,便又问道,“那总镖头叫甚么名字?”
曾九表情颇佳,顺手点了点面庞最漂亮的阿谁,问道:“你是……你是谁来着?”
那人道:“大夫人要分娩了。”
曾九用心笑问:“怕担搁工夫,你还过来干甚么?”
欧阳锋道:“百里长青。”
二人一起无言, 纵马赶回白驼山庄后,欧阳锋便还是去静室打坐练功。当晚曾九挑灯在药房思考新毒, 便由婢子送了晚餐,伶仃吃罢睡下。
曾九看在眼中, 却不动声色, 还是谈笑晏晏与他扳谈。及至午间饭罢,因盛暑熬人,欧阳锋便请她往清池边的水榭中饮冰看花。
欧阳锋一时对她这促狭又爱又恨,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才道:“这工夫练来半点也欠都雅。你必不会爱看的。”
“谷中诸人在内行走,当自称叁星谷门人。”
曾九心知他问得是本身何故如此宝贝它,却不答复,只悠悠道:“这虫子生得美,我给取名叫胭脂痣。好不好听?”
曾九心觉风趣,接过礼单信手一翻,瞧见上头金银玉翠、药材细料列了长长一串,背面还跟着数十个匠人奴婢。再今后看,“戴铐犯人多少”竟也在礼单之上。她将票据顺手丢给白衣药人,道:“这个给常寿弄去,我去瞧瞧都谁来啦。”
欧阳锋似笑非笑,客气道:“塞外不入流的匠人手笔,让你见笑了。”
欧阳锋道:“我没工夫,需求练功。”忽觉生硬,便又和声道,“等再过几年,我再陪你去中原玩耍探友,好不好?”
未几时,那葫芦里的东西受血腥气吸引,缓缓探出了头。只见抢先一抹赤豆般素净红色自葫口处闪现了出来。鲜红探出后便是莹白,未几时一条白玉般的小虫爬到了桌面上,观它形貌,先露的那一点朱砂红恰是它头颈的色彩。
曾九睫毛微微一颤,任他亲了一下。这一亲罢了,曾九忽觉四下微微一暗,雪墙立柱、二人衣衫长发之上,尽有粼粼横影如水活动,倒是外头婢子见机极快,将水榭四周竹帘都挑落放下了。
欧阳锋浅笑道:“不是那么回事。”他沉吟半晌,道,“我身上有件奇物,名叫通犀地龙丸。佩带身上后可令人百毒不侵,虫蛇不敢近。我指尖沾了气味,它不敢真下口咬我。”
曾九想了想也没想起来,不由暗自揣测:“白驼山那般气度,我不能叫欧阳锋比下去。今后若要在西域乃至天下立名,少不了谷中药人保持。人数一多,又须得有人替我管事,总要从这些药人中一一汲引,汲引出几个像样的来。那么今后几年,我只怕不得工夫再四周走动了,该先将这座深谷运营妥当,待得根底坐稳、申明扬外,再说其他不迟。”
他见曾九将葫芦塞好,重新系回腰间,便道:“家兄活着时,庄上称为大老爷。刚才那家奴来报讯,说得便是我嫂夫人怀下的遗腹子。”
欧阳锋的目光在她脸上细心逡巡, 仿佛要透过她红晕满布的面孔看到她藏住不露的心机,半晌问道:“干甚么不给亲?我瞧得出来,你并不是不欢乐我。”
那管家道:“庄主没同驼队一并来。”
曾九凝睇着他,笑问:“如何?不要我做你的爱姬啦?”欧阳锋正要说话,外头忽而传来一阵短促脚步声,来人止步帘外,却不直接张口禀报,只叫了声:“庄主。”
这事理虽不是对那个都合用,但依她来看,欧阳锋天生脑后有反骨,这话儿放在他身上,准保错不了。你万事顺着他的意,他准不将你放在心上。你忽左忽右,忽冷忽热,时而恰好左着贰情意来,反能令人爱恨交叉,欲罢不能。
曾九活了这么多年,脸皮早已厚如城墙,闻声嫣然道:“我可不白摸。摸到了送给我才行。”
呼吸交缠间,她不待欧阳锋再亲下来,先伸手揽住他脖颈,发觉他要伸手解她衣带,又忙侧身欲躲,被他按住后咬唇一笑道:“不害臊,有人在看。”
说罢,再不睬会欧阳锋神采,施施然自去了。
欧阳锋浅笑道:“那是给你用作药人的。收下留着使唤罢。”
欧阳锋倒也晓得她的脾气,心想她既然属意本身,那倒也不急在一时,便不逼迫。而是垂首细心瞧她,脸上只是略带浅笑,蜜语甘言却张口就来道:“那你活力给我看看,我瞧你活力也很都雅。”
欧阳锋低声道:“你嫁到白驼山庄来,我的东西不都是你的了?”
欧阳锋盯着她看了半晌, 目光中欲念渐消, 又是一副冷冷不为所动的模样了。他一手松开曾九, 去执缰绳引马, 另一手却仍紧抱住曾九腰肢不放, 浅笑道:“好罢。那就归去。”
她想了这很多,却只是一转念的工夫,故而先向张肖云道:“请白驼山的使者用顿便饭,好好接待了再送出谷去。”又向左边儿阿谁药人一指,“你带他们先把这几匹骆驼上的东西卸下来,轻手重脚,别坏了我的事。”
这本是平常事,只是明日一早,曾九再见到欧阳锋之时,忽而发觉他摇身一变, 竟成了好一名彬彬有礼、不冷不热的端庄山主了。
曾九坐下这会儿工夫里,院子里忙得是人仰马翻,好歹算给她上了热茶润口。这群药人本是作威作福、当惯大爷的暴徒,那里会服侍人的差使,曾九端起茶盏,闻言微微一笑,饶有兴味的细语问道:“你跟着我,竟觉着放心么?”说话间茶水入口,又忍不住冷静想道:“我成这番家业,做得是无本买卖,兜里实在没几个钱。等名声响了,得了处所贡献,好歹得雇个厨子给我做饭煮茶。这茶水煮得也忒难喝了罢!”
至于到头来是因爱生恨,还是爱难生恨,那就看大家道行了。
艳阳炽烈,实在难当,曾九给暑气蒸得恹恹心烦,干脆甚么也不做,只懒在房间里不出门。她因瞧见人就腻歪,便不准婢女跟在面前奉侍,故而午后她伏在榻上吃提子,身边只要欧阳锋一个盘膝而坐,给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打扇。
欧阳锋道:“请讲。”
与开初分歧,他这会儿言辞反倒极其谦抑了。
欧阳锋很有耐烦道:“说。”
欧阳锋闻言向她看来一眼,缓缓笑道:“好说。鄙人晚间当设席接待,聊为饯别。”
欧阳锋闻言却道:“我弹筝有清厉肃杀之气,所为也非怡情,不便拜别相奏。你如果喜好听,晚间命奴婢弹了就是。”
她正立足,那篱笆葡萄架子后忽而绕出来一个紫衫药人。那药人与她四目相视,蓦地惊觉,脸上现出又惊又喜,又惧有怕的庞大神采,忙不迭抢出篱笆外,拜道:“奴婢常寿,见过姥姥。”
她来时恰是凌晨,此时天光迷蒙亮起,自池边树林中忽而钻出几个黄衫男人来。那几人瞧见池边站着几个牵着骆驼的白衣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大声问道:“甚么人擅闯深谷?”再走近几步一看,只见抢先那身形风骚的婀娜少女容光煞人,似笑非笑,恰是曾九无疑,不由魂飞天外,屁滚尿流的迎上前来,阿谀道:“姥姥返来啦!”
曾九抬头望他,发觉半年不见,这卷毛混蛋生得愈发漂亮勃勃,锋芒逼人,不由心中欢乐,垫脚在他脸上一亲,嫣然道:“你如何才来找我玩?”
曾九道:“我们说说话嘛。你去太长白山没有?”
曾九上了心,道:“是鸡血罢?”
曾九忍不住又笑了, 道:“不给亲。”
――
曾九闻言,登觉兴趣缺缺,便又犯了懒,与他谈笑几句就淡淡推说要事在身,将接待客人的事尽数交给了常寿去办,本身则单身一人返回药庐去。
曾九瞧她神采,不由莞尔,心道:“这常寿倒够乖觉。”当下由这福娘奉侍着起床,又吃了一顿她亲手做得苏式早点,这才调集谷中一应药人,将她昨夜里想好的头一件事叮咛了下去。
欧阳锋不肯给她白踹一脚,信手便握住她足踝,又听她忙不迭喊道:“松开松开,热死啦!”他给她吵得心烦,便道,“你到底要怎地?”
欧阳锋道:“她们不敢看。”说着又要低头索吻。
而叁星谷谷主曾九,因为人奥秘,正邪不定,谷中门人又多称之为药姥,故而江湖上素称其为,叁星毒姥。
今后数载寒暑间,白驼山每年四时总会往叁星谷调派几次驼队,挑曾九喜好的东西一一奉上门去,可称非常殷勤殷勤。而曾九除了与欧阳锋半真半假的谈情说爱、参议毒武以外,则又在这几年中办成了第三件要紧事,即在叁星谷中开门迎客,做起了买卖――凡是中毒找上门求治的,她来者不拒,一应收留治好;凡是携重金上门求蛊求毒的,只要给足钱银,一应照价付货。
曾九手扶竹帘身形一顿,半晌后将手中纸伞放落,亦负手缓缓向他走去,及至近前,忽而伸出两臂向他身上一扑。欧阳锋立时将她拦腰扶住一抱,只听她慢条斯理地娇声道:“我去瞧瞧是谁呀,还将犯人送给别人做礼品的?”
张肖云等人忙哈腰道:“姥姥固然放心。”
欧阳锋淡淡看着,点评道:“这小东西长得倒精美。”
欧阳锋闻言微微一笑,却道:“好啊。倒看看它有没有本领咬得倒我。”说着白袖一挥,向这小虫伸出左手食指,便如曾九拿钗拨它普通欲触手逗弄。
曾九道:“毒虫。”
待引着几个白衣奴,骑着骆驼赶到了谷口,只见数月别来,谷中果然照她去时安排,整饬得愈发精美了。重重碧树青石之间,新砌好了错落的青石小径,曾九抢先踏径盘曲入幽,钻出树林以后,遥遥瞥见谷底开伐了好大一片膏壤,除了耕出了几围药田外,又移栽了很多花草树木,引溪水灌了小水池,池面上还不知打那边抓了几只野鸭子,正三两一群的凫水。
曾九精力微微一振,笑道:“那你不跟我一起去么?”
欧阳锋冷冷一笑,道:“你这取个名字也要掉书袋的酸文气,倒和我熟谙的一小我很像。”
欧阳锋与她一人一畔,共桌而坐,见状问道:“这小虫是毒虫还是蛊虫?”
曾九神采顷刻一变,忙扑到他身畔,从怀中玉瓶里倒出三颗猩红丹药,道:“吃了。”说罢抽出紫光刀,便要向欧阳锋额心划去。
待在药庐书房檐下收伞,她挑起细竹帘甫一进屋,忽而听一小我道:“干甚么去了?”此人声音如金戈交击,铿然惊人,的确再熟谙也不过了。
欧阳锋这回率先登门拜访,正算是明里暗里的服了个软。
欧阳锋道:“我连中原都极少履足,何况辽东极北之地?”
“名不正则言不顺。”
二民气照不宣,便这般如常来往,互往小住。
欧阳锋听了这句,旧景浮上心头,不免愤怒又生。但与她久别乍逢,又觉垂怜非常,只欲寻无人处耳鬓厮磨一番,等闲舍不得发脾气,便仍耐烦道:“我练功练到紧急处,没甚么时候来找你。”
欧阳锋活着且有大用呢!
欧阳锋已见惯了她的矫情,无动于衷道:“我能说甚么?”
欧阳锋道:“晓得了。好好服侍着,有动静了再说与我晓得。”
欧阳锋听她二人对答,问道:“你要血做甚么?”
曾九极擅察看,直觉灵敏,这些日子来已然发觉,欧阳锋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两面派。如果对着他瞧不起的凡人,那是白眼翻天,刻毒傲岸之极,三言两语间能让人要么肝火滔天、要么无地自容。而如果对着他瞧得上眼的敌手,常常又口蜜腹剑、谦抑不凡,惯能哑忍不动,皮笑肉不笑地与人和蔼周旋。
欧阳锋反手握住她腕子,笑道:“我几时骗你了?我说我给咬中了没有?”他瞧见曾九方才情真意切,诚不欲别性命出事,不由胸中鲜明一宽,余下狐疑尽数散去,暗想:“我二人虽因树敌而了解,又是同业朋友,但事到现在,她偶然害我倒是真的。”只他如何也猜想不到,曾九诚不欲他出事的原因,实在与贰心中所思大相径庭。
曾九不肯嫁他,他反倒非想要娶不成。眼下她长年自住叁星谷中,他既然没法不挂记心上,便只好沉住气来,筹办使水磨工夫来降服于她。曾九对此也自了然。
那药人捧上一册礼单,道:“来人自称使者,率人引了数十匹骆驼的驼队而来,说是奉白驼山山主号令前来送礼的。”
好哇你个卷毛贼!
曾九侧首一躲,被他亲在颈上,只觉颈窝里一阵酥痒,忍不住便笑出声来,嗔道:“你再如许我要活力啦。”
瞧着锅里白肉炖熟了,仿佛能吃不假,但离骨酥肉烂、入口即化,还早得很。心急夹一筷子,绝对尝不到甚么好味儿,说不定连这炖肉也压根不喜好了。
曾九知他会记在心上的人,必定也不是池中之物。但他不说,倒也不必诘问。余光瞥见墙上银钩上挂着一张筝,便话锋一转道:“我瞧你书房雅室当中,常有筝摆放,可却从没听你弹过。眼下我要走了,何不如拨弦一曲相赠?”
曾九这才嘻嘻道:“你放心,这里平静处所多得很,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又猎奇道,“你要练得是甚么工夫呀?给我瞧瞧。”
曾九手上扇面动摇,道:“我要走了。这些日子多谢你的接待。”
曾九闻言微微一愣,实未推测一个镖头的名字竟也能令她感觉熟谙,不自发间讶然一笑。
曾九道:“不啦,我下晌便走。还请你派几个仆人随我同去,给我提提东西、帮帮手。”她向水榭外婀娜移步而去,人到帘畔,忽而微微立足,嫣然回眸道,“大哥哥,转头你来做客,我也会好好接待你的。我走啦,我们再见。”
曾九明白他是阿谀,笑吟吟听了便罢。
曾九道:“你如何胆量那样大?就不怕我不救你么。”
曾九自发对欧阳锋也很有一些体味,甭说她本就不想嫁甚么人,单凭对他的体味也不能就这么嫁他了――
曾九与他了解以来,崖头初见时他是第一种面孔,互有体味后换了第二幅面孔;到了相处日久,心动情热之际,贰心胸男女之情,态度天然大有窜改,不比畴前心机决计。此时翻脸变样,明显是用心为之,曾九睨着他半晌,见他只当没瞧见,忽而和顺一笑道:“我和你说件事。”
欧阳锋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瞧是你起意想走一趟辽东罢?”他这返来叁星谷小住半月,实在被曾九折腾得烦了,心想倒也摆脱,便道,“你如成心,前日里辽东百里镖局的总镖头刚来白驼山送了一批红货,我同他驼队说一声,捎带上你便是了。跟着镖局一并走,比你单独跑去温馨很多,也免得你走些冤枉路。”
曾九既已学通了欧阳锋的牧蛇之术,又心知这块难嚼的骨头不是一时三刻就能炖好的,那里还耐烦一向呆在白驼山庄,干脆星夜兼程赶回深谷去了。说到头来,她来到这个天下的目标还是成为天下毒道第一,征服个把男人只是兴之所至罢了,不能当甲等大事来办。
待第二日早上,曾九自睡梦中醒来,忽而听到门外有个女子怯怯奉迎道:“姥姥醒啦,要不要奴婢服侍梳洗?”
曾九蓦地昂首一望,果见欧阳锋宽袍大袖、白衣如雪,正似笑非笑的负手站在梅瓶前,口中淡淡道:“是不是找我去了?”
二人沉默半晌,那银盏中鲜血愈来愈少,垂垂暴露通身血红的小虫。本来那一条虫,现下几近肥成了一坨,曾九拨钗悄悄戳了它一下,它也懒懒一动不动。
曾九微微一笑,也不答话。正此时,内里曲廊上仓促走来一个捧着食屉的婢子,待到帘外,脱鞋膝行进水榭当中,口中道,“曾女人要的东西来了。”说着自食屉中取出一只银盏,盏中正盛着光彩红艳的鲜血。
欧阳锋问道:“你这虫子甚么花样?”
欧阳锋却觉得她端的恼火非常,当机道:“好啦,是我不对。”又一番软语温存,不知不觉间将曾九抱了个满怀,说话亦变成耳鬓厮磨。
那黄衫男人道:“奴婢姓张,张肖云。”
曾九握着他手,瞧见他不消死了,便即心宽仍旧。这口急气悠悠一熄,她转眼便想明白了他的心机,心道来得恰好。当即把他手一摔,恼道:“你骗我!”
曾九不料他如此胆小妄为,蹙眉道:“别特长靠近它!”她话音未落,那小虫嗅到血肉气,本来懒洋洋趴着,却顷刻倒转头颈,朱砂色一闪向欧阳锋指尖伸去。这一霎工夫极快,欧阳锋几近于此同时缩腕回袖,痛嘶了一声。
虽说性命仍系于曾九手中,但心中大石落地,焉能不大喜若狂?
欧阳锋神采沉下,半晌才缓缓暴露个笑来,神态如常道:“好罢。你不肯意,我也不勉强。只是不如在敝庄稍留一宿,第二日一早再走不迟?”
曾九嫣然道:“你来得恰是时候,随我去前面儿,和我把这段时候的事都讲讲。”
欧阳锋一怔,皱了皱眉道:“好罢。我派仆人随你同去,探了然门路,过几日便去下聘。”
曾九见他不吃掌上解药,当即气极反笑道:“好,你不吃,该着你去死!”话音一落,她蓦地怔忡半晌,劈手擒住他左腕一瞧,公然见他食指尖上微生琴茧,无缺无损,底子没给小虫咬到。
越是展转反侧、求之不得,却越轻易记在心上忘不掉。
曾九抬头躺望着他,心中不由悄悄佩服,但却只轻腻腻的问:“你干甚么?”
曾九顺手捞了他一把自来卷长发,道:“呸。”却也不再躲,这般懒洋洋地躺在他怀里,娇滴滴道,“我有事要问你。”
拾柒
曾九伸手将床幔一挑,见是个陌生少妇。那少妇自纱幔后瞥见她容光,心神受摄下又是惊奇又是自惭,忙叉手深深蹲福下去,口中道:“奴婢福娘,是常官人在集上买来服侍姥……姥姥的。” 显是没想到常寿口中的姥姥竟是个貌美少女。
那人不过是来报讯,闻言恭恭敬敬应了,便自退下。欧阳锋微一入迷,再去瞧曾九,却见她正在玩弄她那只紫葫芦。本来毒虫饮饱鲜血后,竟自个儿爬回了葫芦里,想来是此中有甚么药物在勾引它回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