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中妇

入夜透以后，裴知府方才浑身怠倦的返来。夫人方氏笑容满面的迎上去，亲身替他宽了衣服，换上温馨的道袍，“老三家的生了，是个小子。老爷，我们有八个孙子了！”

“咱家另有个喜信儿呢！”方夫人打起精力，笑着奉告丈夫，“今儿呀，中郎媳妇好似身子不大好，悄悄的回房了好几趟。大郎媳妇不放心，特地请了大夫来……”

桂花香气无所不在，如何能够闻不到呢。

少妇款款站起家，曼声吟道：“‘中妇辍闲事铅华，不比大妇能忧家。’”她转过甚，对李嬷嬷嫣然一笑，“奶娘，二儿媳妇就是忙里偷闲爱打扮，宋诗里都是这么说的呢，可见从古至今，情面油滑，相差无几。”

秋高气爽，丛桂怒放，长年常绿、枝繁叶茂的桂花树间金栗点点，真称的上是“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高雅的天井中，到处满盈着醉人的桂花香气，清可绝尘，浓能致远。

方夫人责怪，“如何？你嫌弃小八？”她才得了个白胖孙子，恰是欢畅的时候呢，可见不得丈夫这涓滴不加粉饰的神采。

“我的好蜜斯，敢情您又……”门帘挑起，一名身穿青衣的中年嬷嬷走了出去，又有些焦急，又不敢大声，压着声音、陪着笑容，“三奶奶将近分娩，大奶奶正忙的脚不沾地呢。好蜜斯，您是裴家二奶奶，大奶奶的弟妇妇，不好独让大嫂受累的，好歹帮帮手去。”

天庆三年八月，姑苏府衙后宅。

李嬷嬷一边想着苦衷，一边对峙不懈的恳求，“好蜜斯，姑奶奶，快别如许了。添人入口是大事，三奶奶将近生孩子了，大奶奶忙的团团转，蜜斯你这裴家二奶奶，这会子不管如何躲不得安逸。”

实在，不管在哪家做儿媳，都不成粗心。只要熬到了做婆婆的那天，才气略微喘口气。

姑苏知府衙门里，一名年纪在五十岁高低、边幅清癯俊雅的男人坐在官帽椅上，面色凝重。远洋舰队回航，近三万人的口粮需姑苏府供应，这，可不是一个小数量。

少妇并不睬会她，还是专注的看着镜子，淡扫娥眉，轻扑脂胭。她这般轻描淡写的不当回事，不幸这青衣嬷嬷干焦急没体例，只好柔声软语的恳求，“我的好蜜斯，姑奶奶，您就听奶娘一回吧！”

后宅西侧的配房中，一名身姿轻巧绰约的少妇闲适的坐在玫瑰椅上，对镜打扮。她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上身穿浅黄绣折枝花草明光锦褙子，下着碧色云绫长裙，调皮的倭堕髻上插着一只流光溢彩的金步摇，镶珠嵌宝，晶莹辉耀，衬得她那张光亮斑斓的面庞更加都雅了。

对于曾经朝思暮想的小孙女，他们已经不敢希冀了。

裴家三奶奶徐氏，眼下这是第三胎了。她发展子珩哥儿的时候足足折腾了两天两夜，生次子璟哥儿那会儿也不顺畅，以她的体质，这第三胎也不成能顺顺铛铛的，必是耗时很久。眼下她才开端捂着肚子叫疼，嫂嫂们便要严峻兮兮的守着她不成？

但是，真要开仓，却不是他这姑苏知府能一小我做主的事。在姑苏地界上，有一小我的权柄比他更大，那就是苏松巡抚。现在的苏松巡抚姓铁名强，脾气朴直不阿，还真有点儿铁面忘我的意义。

少妇重新补了妆，对镜核阅很久，白玉般的面庞上方暴露对劲的浅笑，“奶娘，您不必着慌，不碍的，我内心稀有。虽说做人儿媳妇是勤谨为好，可我是二儿媳妇呀，和大嫂不一样的。再说了，三弟妹才策动不久，离生还早着呢。”

近二十多年来都是如此，每次下西洋约莫耗时两年，返来后安息两年。以后，重新出海。

“恐怕又是个小子。”不但裴知府佳耦这么想，裴家大郎、中郎、三郎这三家人，也是这么想。

少妇得意的一笑，脚步轻巧，向小径深处走去。

倒是自家蜜斯，从林家蜜斯变成裴家二奶奶，从闺中少女变成两子之母，却还是是天真烂漫的脾气，醉心于锦衣美食，酷好润色，向来未曾窜改过。

一名苗条婀娜、面庞清秀的大丫头在旁侍立，眼中尽是恋慕之色。如许还嫌不敷么？您已经很美了，我是女孩儿家，见了您也是怦然心动啊。

李嬷嬷又好气又好笑，蜜斯你又吟歪诗、说正理！打小你便是这般调皮，在老爷、夫人膝下时倒没甚么，现在已是嫁人生子，还玩皮呢。

“两年以后，怕是又要返航。”裴太守放下茶盏，淡淡说道。

“如此甚好。”方夫人很觉欣喜。

每四年一次，破钞无数人力、物力。

裴家，是明净刻薄的好人家，也是重端方的人家。在裴家做儿媳，不成忽视粗心。

“不费心的蜜斯啊，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是这般一团孩气！”青衣嬷嬷望着聚精会神对镜打扮的少妇，心中哀叹。

裴知府怔了怔，有些绝望的问道：“又是个小子？”

向百姓分摊么？不能。全部帝国的税粮不过两千九百余万石，而姑苏一府七县的粮税为两百八十九万石，占到全部帝国赋税的非常之一。吴中百姓，已经够苦的了。

我有三个儿子，我的儿子再每人各有三个儿子，真是整齐齐截。

李嬷嬷和大丫头寒姿一起奉侍着少妇出了门。少妇行走在干净的小径上，呼吸着怡人的桂花香气，唇边泛上淡淡笑意，“闻桂花香否？”李嬷嬷和寒姿都是跟惯她的，一齐笑答，“闻到了！”

镜中的她，风韵楚楚，娇美难言，清楚是位可贵一见的绝色才子。她却对镜中的容颜犹然不满，用抉剔的目光核阅了半晌，纤纤玉手伸向脂粉奁，想要重新补妆。

---

“衙门事情可顺利？”方夫人递过一杯热茶，轻声问道。

“开仓吧。”男人做了决定。

她虽是这么说，眼中却透暴露可惜、遗憾之色。

百口人都感觉很希奇。

方夫人悄悄叹了口气，“女孩儿有甚么好？辛辛苦苦、呕心沥血的养大了，却要忍痛嫁到别人家去，看公婆、夫婿的神采过日子。”

裴家大奶奶顾氏出身江南旧家，温良贤淑，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件都是她筹划，夙兴夜寐，任劳任怨。对两个弟妇妇她也是体贴珍惜，很有做长嫂的风采。

出乎世人料想的是，裴家二奶奶林氏十月怀胎期满，瓜熟蒂落，竟然生下一名女婴。

李嬷嬷不觉得然，还要苦口婆心的再劝，少妇笑吟吟抬手止住她，“好了，奶娘，我晓得了，这便畴昔，给大嫂帮手。”您别啰嗦了，我去，还不成么？

这少妇名林幼辉，是工部林尚书的小女儿，姑苏知府裴锴次子裴弭之妻、裴家的二奶奶。她父亲林逊曾做过几年苏松巡抚，因苏松巡抚驻地点姑苏，故此和裴知府熟悉，一来二去的，便成了后代亲家。

君子尚且耻言利，更何况天子。

佳耦二人四目相对，都觉无法。

裴知府和方夫人都是极公道的父老，但是裴家有三个儿子呢，宗子天然最受正视，小儿子天然最受宠嬖，裴二爷夹在中间，本就是最易被父母忽视的儿子。蜜斯您嫁了次子，偏还这般率性，真是急死人了。

这倒不怪裴知府和方夫人没信心，实在是他们这大半辈子以来，本身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儿子。比及儿子长大成人娶了妻，又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孙子，一个，两个，三个……一向生到了第八个。

方夫人神采惴惴，“不会吧？还是小子？这也太……太巧了吧？”

当然了，天子陛下并不屑于理睬下西洋的庞大破钞。做为君临天下的真命天子，他哪会把这些看在眼里？本国贩子来天朝经商，他还特地叮咛不要收税呢，“今夷人慕义而来，乃侵其利，所得多少，而亏辱大抵多矣。”

裴知府苦笑，“本身的亲孙子，我嫌弃甚么？我只是想着，我们只要三个儿子，没闺女。老迈、老三都和我们一样，也是各有三个儿子，没闺女；老二呢，只要两个儿子，没闺女；夫人，我们射中没有女儿倒还罢了，莫非连孙女也没有？”

说到这里，方夫人停顿下来，笑咪咪看着裴知府，却不往下说。

姑苏太仓的刘家港，此时停靠着上百艘宝船、战船、坐船、马船、粮船，高墙大桅，集如林木，云帆蔽日，气势凌人。这是帝国庞大的远洋舰队，自西洋而回。两年前自刘家港动身下西洋的时候，他们带走的是帝国驰名外洋的丝绸、瓷器、珠宝、药材等物，这些物品代价高贵，满是民脂民膏；两年以后回航，他们带回的是狮子、款项豹、麒麟、骆驼、驼鸟以及香料，当然了，最首要的是西洋各国的朝贡、臣服，这才是天子陛下看重的。本来么，下西洋便是为了“耀兵异域，示中国强大。”

远洋航队约莫每四年要下一次西洋，动身、归航之处，都是姑苏辖下的刘家港。为远洋航弥补给养等重担，也归姑苏府办理。若能如数供应远洋航队却不增加姑苏百姓的承担，当然是极好的。

“远洋舰队回航，近三万人的口粮需告急供应。幸亏铁巡抚怜恤百姓，承诺开仓。”裴知府呷了一口茶水，浅笑说道。

方夫人嘴上虽是这么说，内心倒真有几分信赖：中郎媳妇这回怀的，九成九也是个小子。

裴知府为官清正，管束儿孙也非常峻厉，向来不准后辈涣散纨绔。夫人方氏脾气刻薄慈爱，可婆婆就是婆婆，儿媳妇们到了她面前，都恭敬孝敬的很。

裴知府和她做了几十年的伉俪，哪有不明白她的？她比谁都想要小孙女，不过是嘴上逞强罢了。

不过，处所官可就不可了。做处所官的，必必要定时足额的把赋税收上来，上缴国库。处所官是要做实事的，狷介不起来。

裴知府悄悄咳了一声，“有喜了，对不对？夫人，依我看，中郎和我们，和他大哥、三弟，都是一个命。”

裴知府站起家，简练了然的叮咛，“备轿，去巡抚衙门。”

林巡抚膝下共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林幼辉是次女，排行最小。自打她生下来便是父母心疼，兄姐宠溺，性子养的很娇。这不，连日来本就事情多，她的弟妇妇、裴家三奶奶徐氏又即将分娩，她另故意机忙中偷闲，打扮打扮。青衣嬷嬷姓李，是她的奶娘，见她如许，哪有不担忧的。

裴家三奶奶徐氏来源不凡，是魏国公府的嫡出蜜斯，魏国公和国公夫人的掌上明珠，可她自嫁到裴家以来，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懒惰。

想起两年后要面对的远洋航队补给，裴太守有半晌失神，方夫人也冷静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