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 刀出鬼神惊
包裹当中,是一口刀。冷眼看去,朴素浅显,但西门庆只是一目之下,就感觉有一股锋锐之气,砭人股骨,就象是豪杰惜豪杰,豪杰重豪杰那样,只要识货之人,才气从这把刀不起眼的卖相中,看出那切金断玉的本质来。
心念一动,“刷”的一声,西门庆引刀回鞘,心中思忖道:“这蔡京固然倒置吵嘴,以刀为剑,但贰心中,却骗不过本身,他也晓得本身所做所为,乃是大大的佞臣!你身上既然已经有了诛心之刃,我本日又何必画蛇添足来杀你?”
俄然,听到蔡京在旁大声吟哦起来。西门庆侧耳听时,倒是唐朝元稹的一首《说剑》。蔡京鼓起处,一边洒然轻踱步,一边朗声背诵道:“……我欲评剑功,愿君良听受。剑可剸犀兕,剑可切琼玖。剑决天外云,剑冲日中斗。剑隳妖蛇腹,剑拂……”背到这里时,俄然寂然无声。
却听蔡京悠然说道:“客岁正月,有一人在天汉州桥当街卖刀。有个贩子地痞,叫做没毛大虫牛二的,过来试刀。第一试,砍铜剁铁,刀口不卷;第二试,吹毛得过;第三试,杀人刀上没血——试到第三次时,那地痞把出恶棍脸孔,要恃强夺刀,卖刀人倒是虎落平阳不受犬欺,引刀一挥,将那地痞杀了,公然刀上没血!四泉,你可知卖刀人是谁?”
这一下,不由得西门庆不浮想连翩。
西门庆心中了然,晓得下一句恰是“剑拂佞臣首”,这却叫蔡京怎能背得下去?
蔡京见西门庆面庞上的忧色呼之欲出,便晓得本身这礼品送到了窍要之处,忍不住便有些白叟特有的洋洋对劲众多起来,笑着道:“宝刀在前,四泉何不拔之一试?”
西门庆听蔡京语气中很有傲岸狂侠之意,心中亦不由感慨:“古往今来,奸佞之臣,宁有种乎?”当下拱手道:“既如此,有僭了!”说着大踏步上前,提刀在左手,右手便往刀柄上一搭,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刹时,甚么豪杰豪杰豪杰超脱之风发意气,都休!都休!这恰是:
西门庆早已跃跃欲试,但毕竟还是先假惺惺客气一番:“太师金玉之体在旁,哪有小人拔刀之余地?若惊了贵体,难道罪恶?”
懦夫拔刀惊魑魅,豪杰奋气慑魍魉!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呆了半晌,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却见西门庆度量宝刀,长身玉立,面前一花,倒象看到了年青时的本身普通,鹤立鸡群般站在樟亭当中,极目是日落江湖白,放眼是潮来六合青,本身横眉傲笑,天下豪杰,谁与我并肩抗手?……
西门庆悄悄点头:“我说这蔡京老儿一朝宰执,怎会记得杨志卖刀这类琐事?本来是听话本听来的。”
但一阵轻风吹入厅中,拂起了蔡京的头发,悄悄将蔡京从回想中唤醒。蔡京伸手拈住一缕头发,斜眼细看,却好似又比昨日白了三分,于那一抹银色当中,透出无数的苦楚之意来。
西门庆定睛看时,但只见——当年插草标于未路,本日亮英姿于明堂。刀如秦镜,横一泓秋水,刃似切风,闪万缕毫芒。只说是飞天流星,星芒聚影;又看似贯日白虹,虹影凝光。藏匿于官府库房,多少委曲急同人诉;超拔于英杰把握,万千豪气欲与君商。当是时,权相侧目,也惊心,也动魄;在此处,豪杰奋气,可进酒,可飞觞。看目前,威压相府寒贼胆;待明日,走遍天下斩贪狼。
蔡京抚掌道:“恰是!此人姓杨,名志,乃三代将门以后,五侯杨令公之孙,也曾应过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只因沦陷了花石纲,又当街杀了人,豪杰流浪,被刺配到北京大名府去了。东京人丁顺,把这故事编成了话本说唱,老夫听很多了,倒也记得。”
若只是平常的锋利,倒也罢了,西门庆眼尖,早看到在那绿沙鱼皮的刀鞘上,用金丝镂出一个魏碑的“杨”字!
西门庆心中一动,却想道:“我如果现在回刀一击,要杀这蔡京,真是易如反掌普通。这一刀,却斩是不斩?”心念如闪电般连转,厅中杀气蓦地转烈。
杨家家传宝刀公然不凡,一刀在手,那股疆场血战,存亡锋镝的杀气满盈而出,厅中世人,无稳定色。
西门庆心花俱开,暗道:“如有了这口宝刀,把去送与青面兽杨志,这家传之物存亡续绝之恩,岂划一闲?那杨志心气再高,也非要他扑翻在地,口称西门庆哥哥,纳头便拜不成!呵呵!呵呵!”想到对劲处,几近便要放声长笑。
缓缓调息数下,西门庆冷静感到心、意、手、刀之间的符合情状,待感觉美满之时,左手大拇指一按绷簧,右手如有若无的一挥,“呛啷啷”一声清脆,厅中一阵寒气劈面,那柄沉寂多时的宝刀,终究重现锋芒。
蔡京长叹道:“杨志被刺配大名府,他那口杀人的宝刀,也被没官入库。但晋时张华见斗、牛之间有紫气冲霄,雷焕便从丰城寻到了龙泉、太阿两口宝剑,可见这宝刀宝剑,也是随时应势,非豪杰不至,其精华不现。本日听四泉提及,山东之地罡星犯于分野,老夫便想,莫不是这柄宝刀,也到了出世之时?是以老夫便派人去了开封府,以三千贯钱将这宝刀赎了出来,赠与四泉,壮豪杰回山东之行色!”
蔡京长笑道:“想当年老夫初为钱塘尉,也曾上樟亭旧址赏那钱江之潮,但见惊涛来似雪,一座凛生寒,数十人中,唯老夫面不改色。本日四泉你且拔刀,尝尝老夫胆色,比昔年如何?”
转回身来看时,却见蔡京背对着本身,佝偻着身子,却似受了无形的天雷击顶普通。翟谦见蔡京气色不对,早已上前扶住了他:“老爷……”
西门庆指着刀鞘上阿谁“杨”字,沉吟道:“莫非,这卖刀人姓杨不成?”
蔡京拍拍他的手,摇了点头,心中一阵寂然:“唉!老了老了!想不到我蔡元长,已经再没有当初钱塘尉之时,临潮色稳定的那股英锐之气了!那三个字,却叫我怎能说出?却叫我怎能说出啊!”
当下朗声一笑,喝采道:“好刀啊好刀!有了此刀助势,这番回到山东,办起事来必定更加彪虎生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