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章 李瓶儿
却听屋内李瓶儿“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快！迎春绣春，快请伟锁大叔出去相见……且慢！我这个病恹恹的样范儿，怎好见人？待我略整妆一下，方不为怠慢！”
来到一处竹篱笆围起来的大院子前，赵拆台大力咳嗽了一声，然后就听屋里有人欣喜道：“啊也！是赵先生返来了吗？”说着，两个丫环一前一后地从中间屋里迎了出来，见到赵拆台身边另有个陌生人，都唬了一跳。
绣春落落风雅隧道：“我一个小丫头子，能谢先生甚么？不如如许，我先给先生磕个头吧！等你医得我家夫人非常好了，我再给你磕十个头儿，便算我的孝心了——先买卖下如何？”说着屈膝作势，就要拜倒。
只一忽儿的工夫，就听屋中李瓶儿“啊”的一声叫了起来：“迎春！你待怎讲？”
迎春向赵拆台那边看了一眼，赵拆台含笑点头。迎春这才悄悄施个礼：“朱紫稍待！”随后和绣春翩然入屋。
绣春抿嘴笑道：“本日才知，畴前的赵拆台竟是神医了。夫人病好，迎春姐姐天然要重重的谢先生！”
屋里李瓶儿幽幽隧道：“罢了！即使是医得了病，却医不得命，我这病是永久也好不得的了，赵太医你却不必空言欣喜我。”
梁伟锁起家点头，矜持不语。赵拆台却在中间自鸣对劲隧道：“绣春姐姐，我姓赵的医术如何？我说能医得你家夫民气活，你还不信，现在却如何？”
这时的梁伟锁，听着畴前熟谙的声音，思潮翻滚，感慨万千，呆了一刹时，方低声向迎春道：“请姐姐向夫人通禀一声，就说鄙陋儿求见！”
如感到共鸣普通，李瓶儿的眼泪也不止一行的涌了出来，哽咽着抬手道：“迎春绣春，快替我将伟锁大叔扶起来，莫要折煞了我！”这恰是：
想起前情，李瓶儿和顺和顺，体念下仆，实是赛过蔡氏几百倍。梁伟锁不由感喟道：“本来老冯已颠末身！夫人这一番跋涉，身边少了老成的人主事，必定刻苦了！”
屋中陡寂，过了好半晌，方听李瓶儿颤声道：“真的……真的是伟锁大叔吗？”
迎春倒是久随李瓶儿，诸事惯熟，固然闻言也是一愣，但顿时反应过来，恭恭敬敬隧道：“朱紫说的老冯，但是冯嬷嬷？可惜她白叟家不久火线才故去了！”
赵拆台听了大喜，急不成待隧道：“既如此，小的这就给管家大官人带路！”
梁伟锁道：“夫人，彼苍白日的，那里来的做梦？夫人，一别多年，你倒是刻苦了！”
赵拆台道：“其间城南二十五里地，有个荒村叫槐树坡，李氏娘子在那边新买了田宅静养病体。”
世人一呆，倒是赵拆台机警，抢着道：“恭喜李家娘子，娘子的病，我已经将药引子请来了，只消过得几日，必然霍然！”
赵拆台点头晃脑隧道：“迎春姐姐天然不会食言，那你呢？却不知该谢我甚么？”
定睛看时，屋内一张描金床上，被裀当中，斜倚着一个娇弱的女子，衬着淡水墨刻丝的床帐子，素蚕丝的被褥，阿谁白衣女子真如从李商隐的一阙唐诗《霜月》里淡出——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梁伟锁只看得一眼，就深深地俯拜了下去。
落魄人对悲伤客，薄命女想痴情男。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梁伟锁这时已经狠狠地在那两匹畜牲脑袋上扑了几巴掌，两匹马被打得昂首帖耳，再不敢使性，乖乖被拴到了树上。看梁伟锁一回身，两只畜牲难以撒气，便大口撕扯起树皮来。
然后迎春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想来不是手腕就是手臂被李瓶儿给紧抓住了，声音中带着多少痛苦：“夫人，赵先生引了位自称‘鄙陋儿’的朱紫来访，他们正在内里候着呢！”
梁伟锁哈哈大笑，二人扬鞭，一前一后出了大名府南城门，往槐树坡来。仗着马儿骏足，斯须即到，梁伟锁摆布看时，公然是个荒村，但只见——
梁伟锁先已整了衣裳，此时又抖了几抖，躬身碎步而进。门中景象入眼，只见屋子虽是茅檐草舍，但诸般平常用物，还都是大师气度，明显是仓促搬来，临时安插，才弄得如许不伦不类。梁伟锁心中一酸，暗道：“都说人离乡贱，夫人却甘愿舍了家中安稳繁华的糊口来到这里，只论这一份痴情，蔡家那醋怪就给她提鞋儿都不配！”
面前一派萧索气象，却叫梁伟锁想起畴前梁中书与李瓶儿恩恩爱爱，缠缠绵绵的前事来，不由得心下感喟。
零散几点敝宅，多少败柳残花。秋风乱人鬓发，相思天涯天涯。
说着，又向梁伟锁道：“这两位姐姐，都是李家娘子贴身的亲信人，大的是迎春姐姐，小些的是绣春姐姐。”
梁伟锁听着畴前熟谙的称呼，心中一暖，眼中一热，整小我已经屈膝跪倒，哽咽道：“夫人！老奴梁伟锁在此拜见夫人！”
赵拆台道：“常日请出诊，财店主的骡马也骑过，富宦家的肩舆也坐过，贫民家讲究不起，光着两只脚板儿跑路的日子也有过。现在腿固然瘸了一条，但骑马的本领，多数还留着。”说着话，人已经笨拙地爬上了马背。
这时，迎春和绣春齐齐向梁伟锁福了一福，问候道：“见过朱紫！”
本来梁中书固然忍痛打发走了李瓶儿，但心中实在牵挂不下，因而悄悄派了一个安稳妥当的冯老嬷嬷，去随身奉侍李瓶儿。这件事是梁伟锁经手，梁府高低，瞒得天衣无缝，此时听迎春说得对了，梁伟锁悄悄点头，看来这个李瓶儿，应当不是冒认的了。
绣春一愣，低声诧道：“哪个老冯？”
梁伟锁勉强还了个半礼，然后四下打量着面前寒素的几间屋子，感喟道：“却不知老冯安在？”
绣春听了这话，心中便不忿起来。梁伟锁言下之意，清楚是说她们年青不懂事，奉侍不好李瓶儿，这却不是门缝儿里瞧人——把人瞧扁了么？绣春情下不平，不免形诸于色，因而低了头扭身一边，再不言语。
正扰攘间，却听屋里一个荏弱的声音喘吁吁地喝问：“内里是何人鼓噪？”
说到闲事时，梁伟锁终究收起了一派傲岸的嘴脸，变得谦恭起来，向赵拆台问道：“赵太医，却不知那李氏娘子现在安在？”
正思忖着，却听屋中慌乱声一停，然后迎春绣春双双出拜：“请伟锁大叔入见！”
因而两小我兴冲冲地算还了茶钱，梁伟锁回府牵了两匹马出来，向赵拆台嘲戏道：“赵太医，尚能骑马否？”
然后就听屋中一阵翻箱倒柜的乱响，乱声中绣春出来向梁伟锁深深一福，甜甜地笑道：“伟锁大叔，你这一来，我家夫人的病就好了七分。现在委曲你略候一候，待夫人清算整齐，便请大小入去相见。”
这下唬得赵拆台先是伸手虚扶，又是连连摆手，口中乱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姐姐的头，我赵拆台可受不起，若吃上一叩，天国便多下一层！好姐姐饶了我吧！”
赵拆台又艰巨地趴上马背，向两个丫环道：“二位姐姐不必错愕躲避，这位但是高朋，你家大娘子的存亡荣辱，全在他的身上！”
迎春却如没闻声普通，只是温言道：“朱紫光临舍间，诚惶诚恐。此处不是发言之地，便请朱紫入偏屋奉茶。”
梁伟锁听了精力抖擞，浅笑道：“二十五里吗？又算得甚么！赵太医你头前带路，我要亲身去宅上拜见李氏娘子！”
又过了半晌，李瓶儿方才呆呆隧道：“伟锁大叔，真是你吗？……此番莫不是梦中相见？”
赵拆台喜道：“恁地说，管家大官人是情愿做善事，相救李氏娘子一命了？”
梁伟锁心道：“这两个丫头，迎春慎重可靠，绣春虽是天真烂漫好刚口，却也不是东风桃李的轻浮之姿。她们明显是受了夫人的调度，方能这般超卓，可见夫人这几年虽历风霜，冰雪节操不改，老爷见了，必放心中欢乐！”
绣春当然不会真的下跪，闻言站直身子嘻嘻一笑，又向着梁伟锁深深一礼：“伟锁大叔见笑了！”然后翻身入屋去了。
梁伟锁点头，便往中间树上拴马。谁知梁府出来的马也是锦鞍玉食惯了，现在要把它们往浅显的树上拴，那里容得？物不平则鸣，两匹马干脆尥着蹶子，乱叫起来。
梁伟锁笑道：“北京大名府中，哪个不知我梁总管每逢善事心先喜？不过我必得亲眼去确认一番，方能向老爷报禀。赵太医你放心，只消你经心极力地办事，你那五百贯的辛苦钱我保你安然落袋！”
“夫人，你终究返来了！”感受着面前人的暖和可亲，再想起城中蔡氏的凶蛮悍恶，这些年一向做牛做马的梁伟锁心上一痛，泪飞顿作滂湃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