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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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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鹿原东南边向的秦岭山地有一座孤峰,圆溜的峰体通体均匀,形状酷似女人捶打衣服的棒棰。孤峰基座的山梁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庙,里头坐着一尊怪神。那神的脑袋上一半是女人的发髻,另一半是男人披肩的乱发;一只眼睛如杏仁傲视多情,另一只眼睛是豹眼怒睖;一只细柔精美的耳朵坠着耳环,另一只耳朵直垂到肩上;半边嘴唇下巴和半边脸颊细致光亮,另半边嘴唇下巴和脸颊则须毛如蓑草;半边胸脯有一只浑实翘起的乳房,另半边肌肉棱凸的胸脯上有一粒皂角核儿似的玄色乳头;一只脚上穿戴粉红色绣鞋小到不过三寸,另一只脚赤裸裸绑着麻鞋;只在臀部裹着一条布巾,把最隐蔽的部分袒护起来;一条光滑丰腴的手臂托着一只微微启开的河蚌,另一条肌腱累摞的手臂高擎着一把铁铸的棒棰。这就是男女合一的棒棰神了(棒蚌谐音)。每年六月三日到六日为棒棰神会日,会的时候不在白日而在夜晚,半夜时分达到盛期。近处的人普通在家喝过汤去赶会,远处的人早早解缆赶入夜时进入山中。普通都是由婆婆引着不孕的媳妇假装走亲戚出门,竹条笼儿里装着供品和自食的干粮,上边用一条布巾严严地粉饰起来。先由阿婆把供品敬奉上去,然后婆媳俩人在棒棰神前点蜡焚香叩拜一毕,再挤出庙门时,婆婆给媳妇重新顶罩下一幅盖脸的纱布,俩人约好会晤的地点,婆婆就仓促走开了。这时候,藏在树干和石头背后的男人就把盖着脸的女人拉畴昔,引到一个僻静的旮旯里,谁也不准问谁一句话,就开端调逗交媾。这些男人多是邻近村落爱占便宜的年青人。完事今后,媳妇找到婆婆当即回家。有些婆婆还不放心,引着媳妇再烧一回香再叩拜一回,再次把媳妇推到黑暗里去,并且说:“我们远远地跑来好不轻易,再去一回更留意些。”第二年,得了孩子的媳妇仍由婆婆领着来谢神。当时候,婆婆牵着媳妇的手毫不松开,谢罢棒棰神就早早归去了。白鹿原风行着很多以此为题的骂人的话,俩人产生胶葛对天矢语时说:谁昧知己谁就是棒棰会上拾下的……

白赵氏领着孙媳妇求遍了原上各个寺庙的神灵祈求生子,却毫无成果。白赵氏向来也不赶庙会。白家向来都是只祭奠祖宗而不准女人到处胡乱求神烧香叩首。白赵氏开初领着孙媳妇到原西的神仙洞祷告舍子娘娘,烧一对红色漆蜡再插一撮紫香,然后跪下叩首。孙媳妇还是做完这统统拜见礼节以后,就羞怯怯地伸手到舍子娘娘屁股下的泥墩里头去摸,泥捏的梳小辫的女孩或留着马鬃头发的男孩都摸到过,每天早晨睡觉时夹到阴部。那泥娃娃蹭得她难以入眠,夜夜在炕上撵着拗熊孝义交欢,但毕竟不见怀娃的任何征象。拗熊孝义没了耐烦骂:“你狗日是个漏勺子不盛怂。”媳妇羞惭得连哭也不敢。白赵氏又领着孙媳妇去求冷先生。冷先生先看气色,然后号脉,扣问饮食就寝经血来潮一类征象,先用家传秘方,厥后换了偏地契方,药引子尽是刚会叫鸣的红公鸡和方才阉割下来的猪蛋牛蛋之类活物,为找这些稀欠东西一家人费了好多周折,成果孙媳妇仍然故我。白嘉轩于绝望中对冷先生说:“看去不休她不可了。”他绝对不能容忍三儿子孝义这一股儿到此为止而绝门。冷先生笑着问:“如果弊端出在咱娃身上咋办?你休了这个,重娶一个还是留不下后……”白嘉轩吃惊地问:“弊端咋能出在男人身上?”冷先生把这个奥秘难明的生养之谜演变为浅显易懂的对比:“你看窝瓜蔓上,有的花坐瓜,有的花不坐瓜。只着花不坐瓜的花人叫狂花。有的男人就是只着花不坐瓜的狂花。先得弄清他俩谁是狂花,那会儿休不休她就好说了。”白嘉轩问:“可如何弄清谁坐瓜谁不坐瓜呢?”冷先生说:“上一回棒棰会。”

白嘉轩听了冷先生出的主张闷声不语。搁任何人说出这类暴虐的欺侮性的话来,白嘉轩的枣木拐杖早抡到他的鼻梁上去了。白嘉轩说:“冷大哥,你的话越说越冷。”冷先生却不觉得然地摆摆头:“话丑理通。让她去一回,怀上了就能鉴定是三娃子有弊端;她再空怀,你就休她。再说返来,万一是三娃子的弊端,她怀上了也就有了后了,总比抱养下的亲些。谁能晓得这个底哩?”白嘉轩只顾着一袋接一袋吸闷烟,好久才瓮声瓮气地说:“那一条路先搁下甭走。你先给三娃子治病,全当弊端就在三娃子身上,万一治不好再说……”这时候,他在内心构思完成了一个比冷先生说的更周到的计划,然后交给母亲白赵氏去实施。

直到束缚后,地盘鼎新查田定产规定成分时,他才蓦地觉悟了姐夫朱先生的话,不由感佩万端:“贤人贤人,真正的贤人!”因为他刚幸亏束缚前三年没有雇用长工,按土改政策匡算下来,才幸免被划成地主。

“三嫂吔,你害啥病还要人做伴儿?”

三个月后,三媳妇呈现呕吐征象。白嘉轩送给冷先生一件上好的皮袄:“你的医术好!”他要使冷先生接管阿谀和谢酬的同时,也接管一个弄虚当真的究竟,以便把冷先生的口也封起来。六月三的棒棰会还遥遥未到,三娃子媳妇有身的究竟只能归功于冷先生的药方,至于弊端在谁身上就不大首要了。白嘉轩第二件措置的善后事,就是兔娃的婚事。他在饭桌上很亲肠地对兔娃说:“兔娃,你不小了,该娶媳妇了。屋子是拆烂补浑呀,还是重盖?”兔娃说:“俺爸给我说过,不准朝俺黑娃哥要一文钱,他给也不要,不准俺哥在老屋盖房。”白嘉轩说:“噢!我明白了,你是钱不敷。你说你有多少钱,让叔给你策画一下。”兔娃说了他爸死时留给他的钱数。白嘉轩笑说:“这点子钱嘛,只能逮个椿媳妇。”兔娃羞羞地笑了。白嘉轩说:“先订媳妇,再拾掇房屋,过年就把媳妇娶返来。钱嘛,叔给你包了,也算是补你爸的情。”

白赵氏松了一口气分开厦屋窗户,面孔烧辣辣的轻脚走了,不谨慎撞倒一把笤帚。兔娃惊奇地问:“啥响哩?”三媳妇说:“猫。”白赵氏走回上房里屋忍不住骂:“你妈才是猫!”

“三嫂我睡哪达?”

“你顺势就睡炕边那达。”

统统都设想得天衣无缝不留间隙。时候的挑选是最关头的事情,白赵氏早探准了孝义媳妇“骑马”和“撤鞍”的规律性时候,直比及二媳妇要去娘家插手小弟弟婚礼的光阴。孝义被白嘉轩打发到山里去找哥哥孝武,让他跟上驮骡把药材发还西安,家里需得钱用。孝义就带着冷先生为他焙制的药丸药面儿进山去了。白嘉轩早早躲到中医堂去下棋,冷先生回故乡给小儿子结婚,他和抓药的相公对弈,下棋是他独一的常常性文娱。全部四合院里就剩下三媳妇和白赵氏。白赵氏在兔娃吃饱出门今后,俄然感到心口里头憋闷难忍,捞起桌上那把白铜水烟壶抽起来。难挨的沉闷等候中,终究闻声院里响起兔娃欢蹦蹦的脚步声。三媳妇厦屋门板吱扭一声响,白赵氏的心蓦地跳弹起来。她走出屋子在院子里咳嗽一声关了街门,返返来颠末厦屋门外时说:“天不早了,快睡觉,明早还要起早干活哩!”说罢,佯装回上房去睡觉,又踅过来猫儿似的扶在窗台上屏气静听。她不能放心去睡觉,那傻愣愣的兔娃万一不从叫唤起来如何办?她要筹办采取告急办法以制止把事情弄糟。

当三媳妇的肚子一每天隆起时,白赵氏对她的讨厌也一每天增加,几近不消正眼瞅那肚子,更不瞅她脸,乃至生长到一瞥见三媳妇端来的饭食就恶心,却又说不出口骂不出声。白赵氏日渐肥胖,到麦收后三伏盛暑的闷热气浪里,终究咽了气。白嘉轩本想昌大安葬劳苦功高的母亲,但是愈来愈可骇的兵荒马乱不答应他尽孝心,村里的年青人跑躲一空,连几个得力的帮手也找不到。白嘉轩在母亲灵前祷告说:“过三年时世承平了,儿再给你唱戏……”

第二年春季,孝义媳妇生下一个娃子。当时候,兔娃已经和新娶的媳妇在自家厦屋里过日月了,也不再去白家熬活。白嘉轩给兔娃拨过二亩“利”字号坡地,让他和媳妇去过自家日月,在原上又传为义举。白嘉轩再没有雇用长工,只在收麦时叫几个麦客来打打长工。

一阵窸窸窣窣脱衣的声音,以后便是一片沉寂。兔娃俄然嘎气地叫起来:“哈呀,我不吃奶!我都长大了你还给我吃奶……”三媳妇禁斥说:“瓜熊,再喊神拔你舌头!”兔娃忍俊不由抬高声儿又说:“啊呀,三嫂你甭捏我牛牛……”三媳妇约莫捂住了兔娃的嘴,兔娃呜呜哇哇地还在说:“三嫂,你咋这模样……哎哟妈呀!三嫂呀……这模样嫽得很呀……”

那天早晨,白赵氏把馍馍切成薄片下油锅炸了,又打下五个荷包蛋,亲身到马号里去叫兔娃吃晚餐。兔娃看着黄亮酥脆的油炸馍片和白晶如玉的鸡蛋傻愣愣不敢脱手,问:“俺叔哩?”白赵氏说:“你叔吃过了,寻冷先生下棋去了。你快吃啊兔娃。你吃罢咧,给婆帮个忙。”兔娃嘿嘿嘿笑起来:“婆叫我做啥尽管叮咛就是了,还做这些好吃喝做啥?”白赵氏说:“干重活就得咥饱啊兔娃。”兔娃就风卷残云似的吃喝起来,直吃得热汗腾腾连连打着饱嗝:“婆你说干啥重活,我去干。”白赵氏说:“你三嫂得下病了,神说要个童男陪睡做伴驱邪,你就给你三嫂做两夜伴儿。”兔娃自幼遭到鹿三峻厉的管束,对男女间的隐蔽浑然不通,天真地笑了:“这有啥哩嘛!这咋能算是重活哩嘛!”白赵氏说:“婆跟你谈笑哩!牲口喂饱了没?”兔娃说:“再拌一槽草料,等牲口吃完我就去。”白赵氏淡淡地说:“也甭急。神说了要等星全再去做伴儿。”兔娃说:“等牲口吃完一槽草,星也就出全了喀!”白赵氏抬高声音警告兔娃:“陪你三嫂睡觉做伴儿的事,对谁都不敢说一个字儿,说了神拔你舌头!”

“不兴问,问了神拔舌头!”

在为母亲停止葬礼时,朱先生来吊孝,临走时点了一句:“辞掉长工自耕自食。”他揣摩不清:“我种不过来咋办?”朱先生笑说:“好办!撂给贫民就完了。”白嘉轩只服从了姐夫的一半话,辞退了兔娃,撂给兔娃二亩地,其他的地盘如何也舍不得撂给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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