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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荒冈凝冷月 纤手拂晓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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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铁手左手钩疾向右划。袁承志仓猝缩手,嗤的一声,袖口已给铁钩子划了一条缝。何铁手道:“啊哟,把袁相公袖子割破啦。请您除下长衫,我去给你补好。”

但听得何铁手柔媚的声音叫道:“很好!”她身法好快,刚一着地,又即窜上屋顶,饶是袁承志身有绝顶轻功,也不由佩服。

转刹时拆了二十余招,何铁手娇喝:“你一味闪避,算甚么豪杰?”袁承志笑道:“你想激我夺你鞭子?又有何难。”俯身而前,双手在屋顶别离捡起一片瓦片,凝睇鞭影,看得亲热,叫道:“撤鞭!”两块瓦片一上一下,已将蝎尾鞭夹在中间,顺手里夺,右足闲逛,瞬息间连踢三脚。何铁手刚想运劲夺鞭,对方足尖已将及身,只得撤鞭发展,不想踏了个空,跌下屋去。袁承志抢住鞭柄,笑问:“金蛇郎君的弟子如何样?”

袁承志见她狡计百出,心中愈怒,乘势一拉,扯下了右臂破袖,使得呼呼风响,不数招,袖子已与蛛索缠住,用力挥出,破袖与蛛索双双脱手,都掉到地下去了。

袁承志雅不欲跟她没出处的比武,抱拳说道:“失陪了!”何铁手不等他退开,手腕轻抖,蝎尾鞭势挟劲风,迳扑前胸。袁承志上身后仰避开,不等蝎尾鞭次招再到,已窜出数丈。何铁手知追他不上,朗声叫道:“金蛇郎君的弟子如此饭桶,废弛了师尊一世威名!”袁承志一楞留步,心想:“我几次相让,他们五毒教娇纵惯了,还道我当真怕她。”心念微动之际,白影闪处,蝎尾鞭又带着一股腥风扑到。

袁承志“啊”了一声。洞玄道:“袁相公识得她么?”袁承志道:“我有几位朋友明天刚给她毒手所伤。”洞玄道:“令友不碍事么?”袁承志道:“眼下已然无妨。”

袁承志知他是一片美意,心想此人倒也颇具豪杰气慨,说道:“道长说那边话来,既是如此,就此告别。道长如需互助,兄弟自当极力,随时送信到正便条胡同就是。”

袁承志想启程青竹曾说黄木道人是死于五毒教之手,悄悄点头,听洞玄又道:“追风剑万大哥说道,那天他到大理城外探友,见到我们恩师受人围攻。点苍派跟仙都派素有渊源,他当即仗剑互助。岂知对方个个都是妙手,两人寡不敌众,万大哥先遭毒手,昏倒在地,后出处人救回,恩师却存亡不明。万大哥肩头和胁下都为钢爪所伤,爪上喂了剧毒。看这景象,必是五毒教所为。他厥后千辛万苦的求到灵药,这才死里逃生。因而我们仙都三十二弟子同下云南寻师,要找五毒教报仇。但是四年来消息全无,恩师自是凶多吉少。五毒教又隐蔽非常,踏遍了云南全省,始终没半点线索,大师束手无策,才离云南。不久前北方传来动静,说五毒教教主何铁手到了顺天……”

水云叹道:“贫道怕她知我不死,再来赶尽扑灭,不敢在寓所养伤,只得找了如许古怪的处所静养,再过三个月,毒气能够渐渐拔尽。师父多数已丧在贱婢部下,这仇非报不成。只是仇家手腕太辣,毒物短长,是以贫道不敢拖累朋友。”

袁承志和焦宛儿缓缓下岗,走到一半,宛儿忽往石上一坐,悄悄抽泣。承志轻拍她肩膀,低声问道:“如何?焦女人,你不舒畅么?”宛儿摇点头,拭干泪痕,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承志心想:“这一来,她金龙帮和仙都派虽化敌为友,但她杀父大仇如何得报,却更迷茫了。也难为如许一个年青女人,竟然这般结实。”

袁承志把蝎尾鞭远远向后掷出,叫道:“我再夺下你这几根绳索儿,你们五毒教今后不能再来胶葛,行不可?”何铁手娇笑道:“这不叫绳索儿,这是软红蛛索。你爱夺,倒尝尝看。”说着蛛索横扫,拦腰卷来。这蛛索颀长多丝,四周八方同时打到。

闵子华道:“不知是阿谁狗贼偷了这把刀去,害死了焦帮主。他留刀尸上,就是要你狐疑我呀。”焦宛儿道:“侄女真卤莽,没想到这一着,只道闵叔叔害了爹爹后,还要逞豪杰豪杰,留刀请愿。”闵子华道:“我失了戒杀刀,仓猝禀告掌门师兄,再和洞玄师弟到处找寻,没一点端倪,厥后接到大师兄飞帖,召我们到京师来,这才解缆。路上你们没头没脑的杀来,我也只好没头没脑的跟你们乱打一阵。幸亏袁相公赶到,才弄明白这回事。”水云道:“等我们的事告终以后,如果贫道幸运留得性命,定要帮焦女人找到这偷刀杀人的奸贼。这件事仙都派毕竟也脱不了连累。”焦宛儿又裣衽拜谢,将匕首还给闵子华。

袁承志蓦地住足,白影微晃,一人从身边掠过,娇声笑道:“追得上我吗?”语声方毕,已窜在七八丈外。袁承志见此人身法奇快,心中一惊:“这是个女子,轻身工夫竟如此了得?”他少年人既猎奇,又好胜,提气疾追。那人毫不回顾,如飞奔驰。时候一长,袁承志的内力、轻功终究高出一筹,脚下加劲,半晌间追过了头,赶在那人面前数丈,回回身来。

何铁手右手叉在腰间,身子微晃,腰肢款摆,仿佛软绵绵地站立不定,笑道:“还方法教袁相公的暗器工夫,我们五仙教有一门含沙射影……”袁承志听她娇声软语的说着话,也不见她身转手扬,俄然间面前金光明灭,大惊之下,晓得不妙,百忙中“一飞冲天”,跃起寻丈,只听得一阵纤细的铮铮之声,数十枚暗器都打在屋瓦之上。

听声辨形,这枚铜钱掷来的力道也颇不弱,袁承志刚想伸手去接,俄然内心一动:“此人手上有毒,别上她当。”长袖挥动,又把铜钱拂了归去。这一下劲力就没手掷的大,何铁手伸出两指,悄悄拈住,放入衣囊,笑道:“多谢!但是只给我一文钱,不太吝啬了些吗?”手掌伸出来时顶风一抖,十多条非金非丝的绳索向他头上罩来。

袁承志心想:“我送焦女人回家,本来给她瞧见了。此事不必多提!”便道:“教主这般技艺,男人中也可贵一见。兄弟非常佩服。却不必再比了。”

袁承志恼她刚才偷放毒针手腕恶毒之极,当下再不客气,扬起蝎尾鞭,往她绳上缠去。何铁手斗然收索,笑道:“蝎尾鞭是我的呀。你使我兵器,害不害臊呀?”说的是一口云南土音,又糯又脆,加了很多嗲声嗲气,手上却毫不延缓。

袁承志眉头一皱,暗想:“这等喂毒兵器即使短长,毕竟为君子君子所不取。她好好一个女子,却身在邪教,乃至行事不端。”猜想蝎尾鞭全鞭有毒,不能赤手掠取,干脆双手拢入袖中,身随便转,的溜溜的东闪西避,使的是木桑所授的轻身工夫。何铁手鞭法虽快,那边带获得他一片衣角?袁承志捷若飞禽,何铁手只瞧得心魂俱醉,大为倒置,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高超武功。

两人回进城里,天将微明,袁承志把焦宛儿送回金龙帮寓所,自回正便条胡同。他在长街一排民房屋顶上展开轻身工夫,倏然之间,已过了几条街,一时奔得兴发,使出“神行百变”绝技,真如飞燕掠波、流星横空普通,耳旁风动,足底无声,正奔得欢畅,忽听身边低喝一声:“好工夫!”

那品德格娇笑,说道:“袁相公,本日我才当真服你啦!”只见她长袖掩口,身如花枝颤袅,恰是五毒教教主何铁手。她满身白衣如雪,给足底黑瓦一衬,更是黑的愈黑,白的愈白。武林中人所穿夜行衣非黑即灰,俾得夜中不易为人发觉,仇敌发射暗器不能获得准头,她竟然一身白衣,若非自恃技艺高强,决不能如此肆无顾忌。袁承志拱手说道:“何教主有何见教?”何铁手笑道:“袁相公昨日屈驾,有很多碍手碍脚之人在场,大师分了心,不能好好见个高低。小妹本日专诚前来,请教几招。袁相公半夜半夜的送一名仙颜女人回家,好风骚多情啊!”边说边笑,语音娇媚。

袁承志身子未落,三枚铜钱已向她要穴打去,怒喝:“我跟你无怨无仇,为甚么下此毒手?”何铁手侧身避开两枚铜钱,右手翻转,接住了第三枚,轻叫一声:“啊哟,好大的劲儿,人家的手也给你碰痛啦。”看准袁承志落下的方位,还掷过来。

袁承志心想本身有父仇在身,又要帮手闯王和义兄李岩图谋大事,这些江湖上的小怨小仇,原不能过于当真,不然胶葛起来永无结局,点头道:“道长指教甚是。我有一只朱睛冰蟾,可给道长吸毒。”当下用冰蟾替他吸了一次毒,乱石岗上无酒浸出蟾中毒液,因而把冰蟾借给洞玄,教了用法,要他替水云吸尽毒气后送回。水云、闵子华、洞玄不住伸谢。

闵子华问道:“袁相公如何也跟五毒教结了梁子?”袁承志因而将如安在惠王府碰到五毒教、程青竹如何为老丐婆抓伤的事简朴说了。水云道:“袁相公既跟他们并无深仇,吃了点小亏,也就算了。你令媛之体,犯不着跟这等毒如蛇蝎之人相拚。”

洞玄等两人在石上坐好,本身也坐下说道:“我们恩师黄木道人生性好动,素喜到处云游,除了两年一次的仙都大会以外,常日少在山上。五年前的中秋,又是大会之期,恩师竟不回山主持,也不带信返来,这是向来没有的事,众弟子又是奇特,又是担忧。恩师此次是到南边云游采药,大伙儿忙分批到云贵两广查访,各路都没动静。我和闵师哥在客店当中获得点苍派追风剑万里风的手札,说有急事邀我们前去。我们两人赶到云南大理万大哥家中,见他身受重伤,躺在床上。一问之下,本来是为了我们恩师才受的伤。”

洞玄和袁承志交过手,知他武功卓绝,不但高出本身十倍,也远在仙都第一妙手水云师兄之上,听他这么说,心头一喜,忙道:“袁相公仗义互助,真是求之不得,待贫道禀过大师兄。”仓促归去,低声和水云、闵子华筹议。三人谈了很久,仿佛难以决定。袁承志心想:“既然他们大有难堪,不肯外人插手,那就不必多事了。”大声叫道:“两位道长、闵兄,兄弟先走一步,后会有期!”一拱手就要下岗。

洞玄道:“嗯,那真是天幸。我们一得讯,大师兄便传下急令,仙京都生会合京师。我们在来京途中碰到焦女人,那不必说了。大师兄比我们先到,他与何铁手狭路相逢。那贱婢竟然出言讽刺,非常无礼。大师兄跟她动起手来,这贱婢手脚滑溜,大师兄一不留意,额上为她左手铁钩所伤,下盘又中了她五枚暗器。她只道铁钩喂有剧毒,大师兄必然活不了,嘲笑几声便走了。幸亏大师兄内功高深,又知仇家周身带毒,在脱手之前已先服了很多解药,身边又带了很多外用解毒膏丹,这才幸没遭难。”

何铁手笑道:“昨日试拳,袁相公掌风凌厉之极。小妹力量不敷,不敢接招。本日比比兵刃如何?”也不等袁承志答复,呼的一声,已将腰间一条软鞭抖了出来,微光中但见鞭上满是细刺倒钩,只要给它扫中一下,皮肉定会给扯下一大块来。何铁手娇滴滴的道:“袁相公,这叫做蝎尾鞭,刺上是有毒的,你要加意谨慎,好么?”袁承志听她说话,不觉打个寒噤。她语气和顺,体贴体贴,含义却极暴虐,二者浑不相称。

水云道人叫道:“袁相公,请过来讲几句话。”袁承志回身走近。水云道:“袁相公肯拔刀互助,我们师兄弟委实感激不尽。不过这是本门私事,情势凶恶万分,实在不敢要袁相公无端犯险。还请别怪贫道不识好歹。”说着拱手施礼。

袁承志心想,他们师兄弟只怕另有秘事商酌,外人不便参与,便拱手道:“兄弟就此别过。”两人和水云等道别,走出数十步,正要下岗,洞玄俄然大呼:“两位请留步。”

拆了十余招后,袁承志已看出蛛索的奇妙,心想:“这蛛索工夫是从蜘蛛网中窜改出来的。”乘她一招使老,打击的索子尚未收回、而守御的索子已蓄势收回之际,身形微斜,蓦地欺近她背心,伸手向她胁下点去。这招快极险极,何铁手万难避开,俄然间身子侧过。袁承志见这一下如点实了,手指非碰到她胸部不成,脸上发热,凝指不发,心想:“你这招太也恶棍!”

水云低头不语,俄然长叹一声,说道:“袁相公如此义气,我们的事固然说来羞人,如再相瞒,可就不敷朋友了。两位请坐。洞玄师弟,你对两位说罢。”

袁承志侧身闪避,想抢攻敌手空地,那知她十多根蛛索有的攻敌,有的防身,攻出去的刚收回守御,本来缩回的又反击而出,攻守连环,并无马脚。

本来这门暗器是无数极细的镀金钢针,机括装在胸前,发射时不必先取准头,只须身子对正仇敌,顺手在衣内腰间一按,一股钢针就由强力弹簧激射而出。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何况钢针既细,为数又多,一枚沾身,便中剧毒。武林中任何暗器,非论是钢镖、袖箭、弹丸、铁莲子,发射时总得动臂扬手,对方如是妙手,一见早有防备。但这毒针之来,事前绝无半点朕兆,教外人知者极少,比及见着,十之八九非死即伤,而伤者不久也必送命。这暗器他们称之为“含沙射影”,端的武林独步,人间无双。

袁承志和焦宛儿一齐留步。洞玄道人奔将过来,说道:“袁相公,焦女人,贫道有一件事想说,请两位别怪。”袁承志道:“道长但说无妨。”洞玄道:“这里的事,要请两位千万不成泄漏。本来不须贫道多嘴,实因与敝师兄性命攸关,不得不冒昧相求。”遵循江湖道上端方,别帮别派任何诡秘奇特之事,旁人瞧在眼里,决不能传言议论,不然凶杀灾害立至,此事人所共知,但洞玄竟如此不放心,不吝冲犯叮咛,自是大非平常。袁承志心中一动,虽事不干己,但想大师武林一脉,有事该当互助,说道:“不知令师兄有甚危难之事,兄弟或可互助一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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