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赵栩面上一红:“太叔翁明察秋毫。还请饶了六郎,若不是跟丢了阮氏,又思疑阮玉郎假死,六郎也不至于派人盯着孟家,还冲犯到太叔翁。”
“孟山定此人行事,毫无章法,死得也古怪。这等肇事的东西,他不一烧了之,还送来我这里,真是费事啊。”定王叹了口气,抬起眼皮:“我也没几年可活了,这东西你拿去吧,能把他引出来也好。他执念太深了,唉——”
定王挥挥手:“唉,我现在算明白他们为何拿在手里也不烧了这祸害。恐怕也和我一样,总感觉有朝一日或许还能派上甚么用处。你看罢。”
阿妧提到过阮氏所说遗诏,他们一向思疑底子不存在的遗诏,本来并不是成宗遗诏!竟然是武宗遗诏!阮玉郎的身份昭然若揭!
看着赵栩吃紧起家,定王舒出口长气,现在官家册立赵栩为皇太子的事终究灰尘落定,赵瑜也铁了心抛开旧事,总要合力先收了阮玉郎这个不知所踪的妖孽才是。转念想起高太后,老定王不由长叹了口气。自从赵瑜返来,她越来越刚强,她那心结,这辈子也是解不开的。可他身受武宗和成宗两代君王遗命所托,总不能看着她一错再错。既然压服不了她,只能各行其道了。大赵复兴方始,岂能毁于女流之手。能告终这两桩事,他也好放心放手了。
定王动体味缆子:“女真看来还是盯着契丹要咬上一口啊。高丽一贯和完颜氏走得近,也要看着一点。越国公主还说些甚么?”
想到眉眼淡然的三叔赵瑜,赵栩长叹了一口气,他何其无辜,何其不易,何其不幸。
“寿春郡王的名字是赵珏?”赵栩看向定王。这位郡王,在《仙源积庆图》上因不满十岁就短命了,只书“不及名”。
想起实际上该被本身尊称为堂伯父的阮玉郎,运气多舛,造化弄人。赵栩心中对他多了一份说不出的感受,换做是他,可会干休?杀父之仇,夺母之恨,更有皇位担当之失,恐怕他也不无能休。阮玉郎没了藏在巩义的重弩和战马,没了西夏的援兵,莫非是想仰仗这份东西宣示天下,名正言顺地从爹爹手中篡夺皇位?这但愿也不免过分迷茫了。难怪三叔再三叮咛他要留阮玉郎一条命。
“三叔没说,只说太叔翁晓得阮玉郎要的是甚么。”赵栩摇点头。
他手上的这份檀卷,已证明了被爹爹放在心尖上的郭真人,应当就是当年被翁翁“绞杀”的元禧太子侍妾阮氏,也恰是阮玉郎的生母!翁翁即位后,她改头换面,入宫后受翁翁专宠,生养了三叔赵瑜。这就难怪太后娘娘为何恨之入骨了。这兜兜转转,是如何的一笔胡涂账!
赵栩捧起卷宗,反过来铺平,的确看得出卷宗被拆分过的陈迹,那重新装订的处所,印着两个截然分歧押字印宝。他顺手翻开最后一页,呆了半晌,喃喃道:“武宗遗诏?!”室内氛围都滞住了,只要他的声音固结后又开裂,似碎冰普通坠落在他部下的白麻纸上。
赵栩玉面一红,难堪地看着这位太叔翁。
定王从袖子中取出一枚印章。赵栩接过来一看,倒是寿春郡王印,一时沉默无语。
各种迹象,都显现今上要册立皇太子了。虽无一人提起,但大家心中稀有。那不幸小产了的永嘉郡夫人被吴王赵棣接出宫一事,也不大有人体贴。被关押在尚书内省的两个女史转去了掖庭做宫女,就更没有人体贴了。还是太后娘娘仁慈,留吴王在慈宁殿好好安抚了大半天。
“事过境迁几代人,早已盖棺论定。究查这个没意义了。”定王摇点头,苦笑道:“你手上的只是一半卷宗。另一半还不知所踪。你先看看,和你这些年查的事可有能相互印证之处。”
赵栩这天散了常朝就去了崇王府,快傍晚时才回宫,直奔大宗正司求见定王。
定王喝了口茶:“怪不得契丹现在这么怕女真。我们也不能不防着女真。你在静华寺想想体例,把赵瑜和公主送作堆算了。”他扬了扬斑白的长眉:“用些手腕也无妨嘛,他们也都是三十好几快四十的男女了,我让人拿上我的腰牌带你去御药拿些好东西——”
“太叔翁,三叔说如有那份东西,阮玉郎必定会现身。”赵栩抬手替定王加了茶:“只是娶越国公主一事,三叔还是不肯,连伶仃见一见公主也不肯。入春以来,女真在渤海一带已蓄了十万戎草率视眈眈,公主非常焦急。”
赵栩取了檀卷,放于几上。定王点了点案几:“恐怕你还不晓得这到底是甚么。赵瑜跟你说了吗?”
老定王咕噜噜喝了两口茶,挥手让内侍们退下。见赵栩过来施礼,便招手让他在榻上坐了。
定王点了点头,长叹一声:“不错,阮玉郎,恰是当年的寿春郡王赵珏,他的确是元禧太子仅存的血脉。当年元禧太子暴毙后,有人密报武宗,说赵珏的生母阮氏,虽是侍妾,却以色相利诱元禧太子,跋扈霸道,虐杀很多奴婢,导致下人怨气丛生,原是要毒杀阮氏的,却误害了太子。武宗大怒,命你翁翁也就是当时的魏王,担负昭宣使去绞杀阮氏。东宫是以受连累者数百人。寿春郡王年仅两岁,被接入隆佑殿由曹皇后亲身抚养,因生母的原因也不得武宗爱好,没过两年就传因病短命了。”
过了几天,固然两府官员们守口如瓶,但礼部、太常寺和中书省已经开端商讨册皇太子之礼。远游冠、朱明衣也已经按某位殿下的平常尺寸,紧锣密鼓地开端赶工。位于东华门和晨晖门间的皇太子宫,悄声无息地进驻了营建坊的匠人们,开端按图补葺东宫。东宫常行所用的左春坊印,已送到了礼部。会宁阁里人来人往,井然有序。
赵栩只感觉后背沁湿了一大片,手指微微发麻。
赵栩想起阿妧所说过的话,眼皮不由跳了几跳。贰心念急转,这半份卷宗已经如此环球震惊,另半份又会藏了甚么骇人听闻的奥妙?赵栩俄然一凛,阿妧说过:荣国夫人本身都不晓得她父亲王方曾任元禧太子侍读,可苏瞻却晓得。那另半份卷宗会不会在苏瞻手中?固然苏瞻看起来并不像晓得这些事的模样……
定王一停,看着他呵呵笑了起来:“啊,六郎还会脸红啊?好了,阮玉郎要的东西压在那本红线女下头,去拿过来吧。”
“公主所言和我们标兵所报的并无出入。契丹三年前和女真一战后,虽号称有五万御帐亲骑,但这两年国库空虚,军饷常有亏欠,现在在营的不过两万余人。”
赵栩起家应是。他走出大宗正司,见宫墙连绵,屋宇错落。日头已在西面,照得各殿的琉璃瓦光彩夺目。有多少罪,被掩蔽在富丽之下?有多少罪?被假以了爱的名头?
定王细心回想了半晌,摇了点头:“我当时从大宗正司赶畴当年,武宗已口不能言,曹皇后和魏王以及两府相公们都在侧。我没见过这份制书。武宗托付给我的只要一物罢了。”
一张白麻纸,右上角晕染了几十点已经暗淡的朱色斑点,疑似血迹,将阿谁大大的“敕”字显得更惊心动魄。分歧于浅显的制书,这份白麻的左下角盖着玉玺,另有武宗天子的御押。
“固然是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可我想来想去,另有很多枢纽没想明白。现在虽说大赵复兴,天下承平,可我啊,内心头总不结壮,以是干脆留给你去揣摩吧。”定王叹了口气,又歪了下去:“这卷宗后背的押字印宝,一个是孟山定的,确实无误。另一个,应当是当年太子侍读王方的押字,照理说,这份卷宗的另一半,应当藏在青神王氏,也不晓得那上头又有甚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唉!”
赵栩有些口干舌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青神王氏!
赵栩一凛,昂首看向定王:“太叔翁的意义是?”
定王合上眼皮:“不管是非对错,江山社稷天下承平才是第一名的。既然交给了你,太叔翁我就放手不管了。只是,牢记不成伤了阮玉郎的性命。”赵珏既然已经“不及名”,世上天然再无寿春郡王此人。
榻上的老定王哼唧了两声,展开了眼:“啊,六郎来了。”摇摆了几下,却起不来身。内侍从速上前扶他坐起来,递上温热的茶水。
赵栩也皱起了眉头,自从陈青去官,张子厚退去大理寺后,近一年,就他所知的,禁军骑虎帐的战马肥膘长了很多,本来跟从陈青的一众将士也陆连续续走了大半。他叹了口气:“女真完颜氏的二太子完颜望这两年崛起极快,风头已盖过了四太子完颜术,被誉为女真第一懦夫。契丹人几次摸索,没人能在他部下走过二十招的。公主还说到一事,女真一族向来是照顾马群,边战边募兵,靠打劫村落城池补给粮草,以是来去如风,极少辎重,日夜兼行八百里都不难。”
赵栩冷静将卷宗翻回之前盖着东宫金印的几页文书上,心念急转,已将当年势理出了眉目:“元禧太子还没来得及弹劾曹皇后母子,就猝死于府中。太子旧部厥后将寿春郡王弄出了宫,把这些私呈给了武宗天子,才有了那张废后遗诏……太叔翁,那您当时?”那武宗俄然驾崩又会不会和这份废后遗诏有关?赵栩不寒而栗。
“不过两万?”定王抬了抬眼皮:“唉,我大赵西军现在另有没有两万重骑?汴京十万禁军里,独一的五千轻骑还是陈青在枢密院时连续从秦凤路调来组建的。”
“元禧太子上书弹劾曹皇后和魏王赵德宗交友外臣,结党营私贪腐!太叔翁,您说当年元禧太子猝死,会是因为这个吗?”赵栩看动手中的卷宗,低声问。他的亲翁翁成宗帝——当年的魏王赵德宗,乃武宗曹皇后嫡出,而元禧太子,倒是元后郭氏所出。这牵涉到夺嫡大事的罪名,孰是孰非,孰真孰假,谁又能辨别?
赵栩心头一跳,从速摊开来,才翻了两页,手心已出了汗,面前文书上头的印章,竟是东宫左春坊印!凝神一看,上头所书的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皇后曹氏、魏王德宗同谋毒杀元禧太子……,废为庶人……。册寿春郡王珏为皇太孙……”赵栩喃喃道。
“青神王氏嫡宗子王方,当年是武宗钦点的太子侍读。只是元禧太子暴毙后,王方和主管右春坊事的孟山定都下了大理寺狱,东宫封印、查案、解封,当年我也都亲身参与,从没见过这些。王方、孟山定如何拿到这些文书凭据的?又是通过谁上呈给武宗的?又是如何将赵珏带走的?都是谜。恐怕人间也再无人晓得。”定王缓缓道来:“拿到这份东西后,我也派人去青神找过了,没想到王家竟然一无所知,乃至连当年王方做太子侍读一事也无人晓得。”
他一进门见白叟家正在靠窗的罗汉榻上歪着打打盹。两个内侍在一边给他打着扇,见到赵栩从速施礼,要唤醒定王。赵栩摆摆手,轻手重脚踱到长案边,上头的卷宗层层叠叠,赵栩定睛一看,笑了。被玉狮子镇纸压着的那本,倒是一本已经发黄的《甘泽谣》,正翻在红线女盗金盒那一页。
定王眯起眼:“无妨,你也看一看。这个是孟山定归天前一天派人送给我的。我还觉得你早就晓得了,鬼鬼祟祟跑来我府里好几次,也没少折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