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乾坤复始1
玄霜慧根独具,资质极佳,有过目不忘之能,进境神速。汤长途幼时家道贫寒,为求高中状元,暗中下过一番苦功,每日里起早贪黑,熟背儒学典范,常常点灯熬油,将一本书连抄几遍,也是毫不希奇,便觉若要记牢,唯有几次誊写一途,以己度人,令玄霜也依样抄书。苦了玄霜早已倒背如流,粗心尽通,还得再多花死工夫。汤长途也提早受封为太子少师。
程嘉璇没推测他能将两件全不相干之事生拉硬拽到一处,稍感错愕,又觉风趣,也不去答他。玄霜拍动手,又笑又叫,道:“是了,定是如此!你有这个欲望,我能够替你向皇阿玛提啊!唔,不对,你是摄政王的义女,辈分挺高,说不定能跟皇上平起平坐,我就说你自恃身价,待人骄横。”程嘉璇冷哼道:“行啊,如果不怕皇上对你印象大打扣头,你便去好了。”
玄霜的习字徒弟是顺治二年间的新科状元汤长途,他也是个面庞儒雅的清俊少年,脾气随和开畅,与韵贵妃又是故交。玄霜初度见他,先自生出些好感,不忍驳了他的面子,于他讲授也谦虚听取。
玄霜明知是皇阿玛为了鼓励他读书,用这偏门法儿表示,只觉好笑。在此方显出稚龄顽童的奸刁,将功课都分摊给了宫中侍卫,晓得如专盯一人,日久必起顺从,便和侍卫打弹子,败者自认不利。又想世人笔迹各别,别给瞧了出来,专门寻了本字帖以供临摹。久而久之,竟练习出侍卫均能写得一手好字。
顺治与韵贵妃曾有承诺,是以敕封太子的昭告虽未正式公布,他也早已是公认储君。众嫔妃多有愤激不平,但韵贵妃当时嫁入宫中,超越进阶挨次,直封为妃,六年间手腕甚为凌厉,解除异己,皋牢百官,又是皇上的得力助手,产子后更晋为贵妃,大家冷眼旁观,均知与其作对绝无善终。
独一靠近些的独一新晋宫女程嘉璇,她是摄政王的义女,身份原是非常高贵,因“多加历练,以养德行”之故,送入吟雪宫当差。她比玄霜也大不了几岁,初时不苟谈笑,毕恭毕敬的奉侍,玄霜偏对她有些兴趣,多次轻言薄戏,程嘉璇气不过,回了几句嘴。玄霜言辞活络,借竿上爬,没多久就搭上了话头,常逗得她咯咯直笑。厥后两人日渐熟稔,无人时玄霜特许她没上没下,不必拘主仆之礼。
据实而论,战乱惨祸连累各地,为害甚广,所谓“百姓罢敝,头会箕敛,以供军费,财匮力尽”,致众民生日蹙,而皇宫中却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气象。合法疆场血战,又一名大将胸背皆中数箭,犹自横刀舞枪,终力竭倒地,深恨未能多斩敌将之际,一名年约五岁的孩童正丰衣足食地坐在吟雪宫正殿,伏案学书。他便是清帝最宠嬖的韵贵妃之子,取名爱新觉罗玄霜。子凭母贵,年纪悄悄已封为多罗凌贝勒,只因幼小尚难自理,未赐府邸,仍在吟雪宫与母妃同住。
玄霜亦有争强好胜之心,听后心痒难耐,恨不能插翅飞往。但是功课还堆了一大摞,上半天刚和程嘉璇拌嘴,惹得她使小性子,只推说“没甚么事交代”,便不肯再帮手。不管玄霜说多少好话,她也是无动于衷。玄霜又扯着她衣袖,软语要求道:“好姊姊,算我错了还不成?只要你放出话来,我给你赴汤蹈火。一旦去得迟了,就怕顺服烈马的头功给旁人抢了去,堕了我们吟雪宫的威风,岂不大是遗憾?”
玄霜欣喜道:“不怕,你们被罚了多少,我翻倍补给你们就是。我大小也是个贝勒爷,这点钱还能出得起。”侍卫便又动心,那边挨了罚,这边还能得着双份,倒成心盼望挨罚。
程嘉璇气道:“打你个幸灾乐祸的小鬼头!我非把你的脸也画花了,让你去做大黑猫。”举起羊毫冲了过来。
战乱中性命危如累卵,哪去理睬朝夕间沧海桑田?光阴更替,光阴流转,几度秋去春来,历数载寒暑易节,转眼已是顺治六年四月。当时唯永历政权尚自大隅顽抗,而武林中两股贼党权势独大,一为中原“祭影教”,一为太行山“彼苍寨”,势成鼎立之局。朝廷多番出兵安定,仍然莫能何如。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豪杰。清初乱世,各方权势并起,首推为明朝旧部统权,史称“南明”,前后持续约十八年。然局势所趋,终不敷挡清军势如破竹之威,弘光政权抢先毁灭。顺治二年闰六月廿七日,朱元璋九世孙唐王朱聿键经奉为隆武帝,廿八日明鲁王朱以海监国于绍兴。八月廿八日,隆武帝于汀州遭清军擒杀。鲁王政权败北,顺治三年六月,不战而溃,即告灭亡。
玄霜弄巧成拙,适得其反,只好诚恳了一阵子,但他老是不甘服软,一日见程嘉璇所写家书,和本身笔迹极其相像,可说是一个模型里刻出来的,让她代写,定能瞒天过海。因而经常软磨硬泡,程嘉璇同意帮手,却也不肯亏损,总能提出个前提来,幸亏都是些轻而易举的小事,两人买卖便算正式达成。
玄霜也只是说说罢了,这一听就是胡搅蛮缠,只能显得品性恶劣,那么苦苦营建的夺目强干可就全白搭了。暗自捉摸程嘉璇吃软还是吃硬,摸索道:“你瞧,我就是这张嘴缺德,姊姊还当真生我气呀?如许好了,等我大功胜利,定当送一束乌黑发亮的马尾巴毛给你。”前半句说得一本端庄,直到提起马尾巴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拿去交差时,汤长途从未发觉,还直夸他当真。有道是“天下没有不通风的墙”,侍卫虽给培养的笔迹不异,他本身却没练过,一日在韵贵妃面前考查功课,他提笔写了几行字,当即暴露马脚。虽经汤长途讨情,仍然受了重罚,并责令众侍卫,再有违犯,扣除当月月钱。
程嘉璇循着脸上湿处,抬手重重抹了几把,墨水未干,给她抹得四散化开,半张脸都成了玄色。玄霜笑道:“你这可变成小花猫了!哎,不肯扮我,却要去扮猫,这又何必?”
程嘉璇拣起桌上羊毫,在砚台中来回摩擦,叹道:“贝勒爷,奴婢人微言轻,那里敢生你的气……”说到半途,俄然倒转笔杆,反手戳出,狼毫蘸饱了墨,直逼玄霜脸颊。
程嘉璇啐道:“说话没个端庄,我不跟没诚意的人打交道。”玄霜忙道:“好啦,好啦,我定当再选一匹马,认你做仆人,这个礼可不是普通人受得起的。”程嘉璇听着他油嘴滑舌,也觉说得风趣,火气垂垂消了,道:“这还差未几。哼,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帮你写字是能够,不过韵贵妃娘娘叮咛过,你没完胜利课前不准离宫半步,她还会不按期前来检察,侍卫必然盘问更紧,你要如何出去?”
韵贵妃又生一计,复令“既本性所喜,无妨成全。再视有违者,翻倍抄书。”玄霜欣喜道:“不怕,你们哪个被罚了,我就命全部侍卫一齐帮手。”这一回世人叫苦不迭,都怕题目出在本身头上,获咎了大伙儿。又怕别人违背,扳连本身,竟构成种相互监督的民风。
宫中各位阿哥格格自小受母亲教诲,不成与玄霜打仗玩耍,以故玄霜从小长大,旁人顾忌韵贵妃权势,不敢肆加凌辱,倒是倍受伶仃,整日独往独来。玄霜不觉得忤,帝王家后辈生就心机深沉,而他又胜之远矣,且颇善假装,在父皇面前用心展露雄才大略,对其他长辈则假扮灵巧听话,由此招来很多心疼偏袒。
玄霜用心道:“是啊,我真没出息,如何会想到扮你呢?这不是自降身份?”又假装恍然大悟,道:“小爷这等漂亮萧洒,让你扮成我,的确不大安妥。好吧,我承诺你,毫不究查你把我扮丑的罪恶。”说完这话,赶紧跳开几步,程嘉璇却没发作,仍然坐在原位不声不响,玄霜又掂起脚走近她,推了推她的肩,叫道:“喂,你如何啦?又活力了?”
十一月初二,大学士苏观生、隆武辅臣何吾驺即是广州拥立朱聿键之弟朱聿鐭为绍武帝。十一月十八日,明神宗之孙桂王朱由榔于肇庆称永历帝。同年十仲春十五日,清军李成栋部攻入广州,朱聿鐭等皆死。各政权一一颠覆,南明逐步土崩崩溃。清廷昭告曰“发兵一举,本偶然兼并,只为明清和好,但因李自成反叛,致明鼎祚灭亡,清军自关外整旅入关,乃为代明雪耻”,以定民气。
玄霜吃了一惊,将那笔杆当作一柄长剑,下认识的就想以所学武功拆解,总算及时遏止,念叨:“好男不跟女斗。”向外一偏头,朝她手腕悄悄一推,程嘉璇笔尖回转,在本身脸上划出一道墨渍。玄霜鼓掌大笑,道:“害人害己,该死,该死啊!”
玄霜装出一幅不幸相,长叹短叹的道:“关得这么严,我是她的儿子,又不是犯人!”看了看程嘉璇,灵机一动,道:“有了,咱俩交换衣服,我扮成你的模样出去,学着你扭扭捏捏的走路,到时谁敢脱手动脚,我就大呼非礼,嘿嘿,妙!妙!我只跟你相处很多,要我扮别人,还真不大轻易。”程嘉璇翻个白眼,道:“娘娘腔,亏你想得出来!你怎地这般没出息,就想着扮女孩子?”
这天吐蕃克什米尔地区古格部赞普进京朝贡,献上几匹汗血宝马,别名阿哈尔捷金马,产于土库曼斯坦科佩特山脉与卡拉库姆戈壁间的阿哈尔绿洲,为世上最陈腐马种之一。头细颈高,四肢苗条,皮薄毛细,法度轻巧,多为帝王所乘坐骑。但是这几匹性子暴烈,难于顺服,几名马夫都被踢伤,此时正由御马监把守。
程嘉璇就坐在他身边,板着脸道:“甚么好姊姊!你就是叫我好妈妈都没用,不可就是不可。”玄霜见软的没效,干脆撒起赖来,道:“你要我喝采妈妈,可非想做我额娘了?哎,我明白了,你是当宫女厌了,也想做妃子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