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圣心难测(一)
其实在聂竞择问出口的那一瞬,聂沛涵已悄悄松了口气。这比如两军对峙,谁先妄动,谁便自乱了阵脚。聂竞择既然先问出来,便刚好证明他拿不准鸾夙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如果能拿得准,便不会说出那句“朕许你再与她缠绵几日,你来定日子吧”。
“混账东西!”聂竞择闻言勃然大怒,举袖将书案上的砚台拂到地上,几乎便要击中聂沛涵。但是聂沛涵却只保持着昂首跪地的姿式,没有一分异动,硬生生将那寒微的身姿,跪出了几分铿锵与崇高。
“儿臣的确存了私心,想教她博得父皇的好感……她毕竟跟了臣暄几年,有些豪情,如若晓得臣暄弃了她,只怕会悲伤欲绝。儿臣担忧她伤了身子,保不住孩子。”聂沛涵已分不清本身说得是真是假。
聂竞择闻言公然沉默了,似在考虑聂沛涵话中真假。半晌,才嘲笑一声,道:“老七你更加精进了,欺瞒朕都是脸不红心不跳。那日在味津楼,她清楚渴盼臣暄来南熙接她归去,如若当真怀了你的骨肉,她又怎会想要分开?”
以是聂竞择一向不肯立储,只因不肯承认本身已将老去的究竟,更感觉聂沛涵是本身养出来的一个威胁,令贰心悸。
俗话有云“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鸾夙的右眼,自去过味津楼以后,便时不时地跳着。她畴前是不信这些正理邪说的,可约莫是现在怀了身孕的原因,心更软了,也更善了,心机更是更加敏感起来。
他最出众的三个儿子,老迈聂沛鸿心肠过分暴虐,又死于非命;老四聂沛瀛过分伪善,心口不一;唯独这个老七,看上去脾气阴鸷、行事狠戾,倒是最能沉得住气的。可现在,却为了一个女子乱了气性与分寸。
面对一国之君的褒赞,聂沛涵并没有暴露几分松弛或欢乐,相反整颗心倒是更加往下沉了一沉。他太体味本身的父皇了。
聂竞择常常看到聂沛涵那张与其母万分肖似的面庞,都感到悔怨与衰颓。过后想想实在本身并不如何喜好阿谁女人,却不知为何当月朔意孤行非要抢了来。厥后她死了,他便也对她生下的孩子不闻不问,随便交给几位宫妃扶养,垂垂的便好似没了这个儿子。
聂竞择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收回神思,看向聂沛涵道:“你处心积虑安排她在酒楼与朕偶遇,不过是想教朕留下她的性命。梓霖,身在皇产业寡情绝欲,你畴前一向不近女色,现在竟要为了个妓女开荤?”
聂沛涵并没有半分化释,只是反复道:“梓霖恳请父皇降罪。”
聂竞择看着本身的第七子。这个儿子,自小便不讨他喜好,只因生母不但出身寒微,且还曾经嫁过人。他是仰仗君威抢来了人,却没有抢到她的心。她为他生下聂沛涵以后,没有两年便郁郁而死。她的死因,他没有去究查,不管是病死或是被后宫中的哪个女人所害,他都是祸首祸首。
定日子……父皇竟要他亲身定下告终鸾夙的日子!聂沛涵明显晓得这是在摸索本身,可还是止不住的心慌,昔日里的沉稳沉着消逝得一干二净。
这清楚意指,鸾夙若当真怀了聂家的骨肉,能够先将孩子生下,再行措置。
但是世事多么好笑,他最想要忽视的一个儿子,最不但愿成器的一个儿子,却恰好是最成器的一个,屡建功劳、保下南熙半壁江山,教他不得不正视他的存在。
他抢了有夫之妇,才得以生下这个儿子;不想这儿子却走了他的老路,为了敌国太子的女人破色戒,痴迷至此。
此时现在,聂竞择却已是怒不成揭,伸手远远指着地上的聂沛涵,呵叱道:“天下间多少女人,你偏生作践本身看上一个妓女!她是谁的女人你不晓得吗?那臣暄但是个风骚太子,为了女人甚么事都做得出来!现在你抢了他的爱妾,你若迁怒南熙该如何是好?”
只要聂竞择本身晓得,为何要迫不及待地赐下封邑,让这个儿子封王出宫。只因不喜好他,便也不想让他呈现在本身面前,日日看着他来晨昏定省,实在烦心。
聂竞择的神采终是缓了下来,看向聂沛涵,冷冷道:“你是朕的儿子,她腹中骨肉便是朕的孙儿。这母子二人留或不留,由朕说得算。传她来见朕!”
聂沛涵的存在,不时候刻提示着聂竞择一世英名当中的一抹败笔,也提示着他年青时候拆散伉俪伦常的荒唐事,更提示着当时不我待的衰老与壮志未酬的大志。
鸾夙不由想起三日前在味津楼碰到的那位父老,另有聂沛涵的一席话。难怪她初见那老者,便感觉他一双凤目非常熟谙,当时未曾多想,现在细细回想,倒当真是与聂沛涵如出一辙,同聂沛鸿与聂沛潇也有七八分类似。
正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鸾夙并不晓得,她心中所猜想之事,现在正在慕王府书房当中,一步一步上演着……
聂竞择缓缓伸出右手,欲将茶杯放在书案之上,然行动做到一半,却俄然转手一甩,连杯带水全部撂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巧砸在聂沛涵身上。
聂沛涵没有去擦面上的水渍,深深昂首在地,请罪道:“梓霖知错,请父皇降罪。”
聂沛涵早便晓得聂竞择会有此一问,便也做足了答复的筹办。他深深昂首,面上是三分愧色加上七分无悔:“是儿臣强要了她。”
聂沛涵心中固然松弛,面上却仍旧佯作万分严峻:“父皇试想,以儿臣的心气,若不是笃定她腹中骨肉是本身的,又怎会私调兵符去救她?且还不逼着她拿掉孩子?”
“哦?是降罪?而不是恕罪?”聂竞择一反与鸾夙扳谈时的慈蔼,目中闪动着严肃与怒意,那冷峻的气质教人禁不住打一个冷颤。
“谢父皇。”聂沛涵身形沉稳地起家,没有因为久跪而踉跄法度。聂竞择看向这个儿子,终是发觉他与本身肖似的一点。他们父子二人,皆是脾气阴鸷、刻毒无情,虽说父亲是广纳妃嫔,儿子是不近女色,却出乎料想地做了同一件荒唐事:
先扬后抑、先礼后兵,一向是南熙统盛帝能够稳坐江山的必杀技。
若不是当初重臣叛逃擒走了聂沛涵,聂竞择几近要将这个第七子忘记在角落里。可便是这个一向以来被本身决计忽视的孩子,自从北熙返回以后,却好似变了一小我,更加出众起来。十几岁上疆场,几无败绩,在军中声望极高。十五岁封王出宫,更是破了南熙建朝以来的端方,是最为年青的亲王。
“咣当”的声响随之传来,茶杯却没有被摔烂,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便停了下来。也不知是统盛帝脱手太轻,还是这皇家的杯盏做工过硬。
父子两人隔着一张偌大的书案,好似也隔着血浓于水的亲情。此时的两小我,只是君臣。
聂竞择此时的言行举止,仿佛只是一名平凡人家的慈父,但是最后说出的那句话,却教聂沛涵心惊胆战,难以接受:“父皇!”他抬开端来,看着高高在山的一国之君,面上是难以粉饰的顺从与疼痛:“儿臣求父皇饶她一命。”
滚烫的茶水泼了聂沛涵一身,一张雌雄莫辩的俊颜上也飞溅了很多水渍。上好的翠峰绿玉发着嫩叶,一片一片黏在聂沛涵的玄色锦袍之上,端着有几分狼狈,却又狼狈得如此出众都雅。
聂沛涵不知本身在地上跪了多久,亦不知他的父皇统盛帝为他拂拣茶叶多久,这一副看似父慈子孝的画面悄悄持续着,直到此中一人再也装不下去,张了口。
“你倒是在朕面前耍起花腔了?”聂竞择终是拂袖而起,分开聂沛涵几步,昂首看向他。拿捏的是一国之君的架子,而并非方才那位慈父。
“哼!你倒想得全面了?”聂竞择怒意未减,倒是从呵叱改成冷嘲:“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奉告那女子?还设想她到朕面前演甚么戏?”
聂竞择俄然笑了起来,持续遴选聂沛涵襟前的茶叶渍:“朕许你再与她缠绵几日,你来定日子吧。”
聂沛涵仍未起家,保持着跪地昂首的姿式,回道:“梓霖大错已铸,不敢苛求父皇恕罪。”
“降罪?降罪又有何用?降了你的罪,朕莫非还能收回你的兵权不成?现在北宣新朝初立、虎视眈眈,臣往父子何尝没有一统天下的心机,除了你,朕的儿子里没有能守住这片国土的。”聂竞择说得迟缓,倒是唏嘘且出自至心。
聂竞择的诘责,掷地有声,仿佛能响彻云霄:“如许有失体统的事你也做得出来?你是要让朕做个千古罪人?还是你本身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鸾夙悄悄祷告统盛帝不过是一时髦起的微服出巡,与她、与臣暄都没有任何干系。虽说如此想着,她却还是为聂沛涵挂上三分担忧,唯恐他遭到此事连累,落空了统盛帝的恩宠与信赖。
鸾夙自味津楼回到慕王府的第二日,便发明府内有些非常。先是奴婢丫环们大家自危,又有府内高低打扫一新,第三日晚间,连保卫都莫名其妙多了起来,比昔日增设两倍也不止。
聂沛涵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成全:“是儿臣的。”
果不其然,但见聂竞择从书案前起家,缓缓行至聂沛涵面前,却没有命他起家的意义,只是俯身拂去他衣衿上的茶叶,一片一片挑得细心:“你一向是出挑的,这么些年从没让朕操过心,今次也不该如此。那女子,留不得。”
听闻此言,聂竞择的手俄然停顿在聂沛涵的肩上,两指之间还捏着一片茶叶:“你甚少在朕面前自称‘儿臣’,皆是谦称表字……”他目不转睛盯着指间的茶叶,面色俄然变得慎重:“既如此,那女子便更加留不得了。是唤作鸾夙吗?”
聂沛涵不知本身是如何将这番话说出口的,他清楚就是如许痴,如许傻,如许蠢,可说出口却变成了:“以父皇所体味的儿臣,又怎会做出如许痴傻的蠢事?”
聂沛涵沉默了好久,才低低徊道:“父皇息怒,莫伤了龙体。”言罢又抬首照实道:“儿臣与臣暄有过商定,他情愿让爱,也不会为此迁怒南熙,掀起两国战事。”
聂沛涵没有获得爱情,如果再失却了阿谁高高在上的位置……鸾夙不敢想,他会做出甚么猖獗的事情出来。
到底是统盛帝聂竞择率先落败,叹了口气,问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听闻此言,聂竞择却垂垂止住了肝火,瞥了聂沛涵一眼:“跪了这么久,起来发言吧。”
鸾夙千万没有想到,那日严肃当中不乏驯良的老者,竟然会是聂沛涵的父亲、南熙统盛帝聂竞择!谁又能想到久居皇宫的统盛帝会俄然微服出巡?且还到了房州地步?鸾夙不由测度起统盛帝来此的企图,又想起聂沛涵为救本身暗里调兵之事,不知为何,内心老是有些不祥之感。
统盛帝聂竞择坐在书房的主位之上,不发一言。他端起茶杯翻开茶盖,先是拂了拂茶沫子,才缓缓啜饮一口,看向跪在地上的聂沛涵。
年青气盛之时,抢了别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