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闻香识人
两人边走边戏谑对方,不知不觉便到了怡红阁正门前。入眼只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俱是想要一观“南熙第一美人”的寻花问柳者。有锦衣高朋,亦有平常布衣,看来半个黎都的男人都已堆积在此。
鸾夙白了他一眼:“你如果情愿接客,十个怡红阁也比不上我们。”
“吱呀”的开门声就在此时缓缓响起,鸾夙无需回顾,也知来人是谁。在这闻香苑中,唯有一人收支从不拍门,便是她的鸨母——坠娘。
“不!”鸾夙仍旧咬牙对峙:“我甘愿……”
自那日起,鸾夙便更加郁郁寡欢。即便晓得青楼女子难逃此劫,可她私内心总觉得坠娘会对她另眼相看。她几乎忘了,倘若不踏出这一步,她是不成能报得了仇的。
二人说着便行动起来。闻香苑高低皆知鸾夙与朗星交好,对他们的奇特举止也早已习觉得常,现在瞧见两人从鸾夙的屋子里出来,倒也不感觉奇特。
不过半晌工夫,朗星已从墙内探出头来,对鸾夙招手道:“我放绳索拉你上来。”
“啊!”鸾夙顷刻惊呼出声:“有鬼!”
“挂牌!”鸾夙惊呼出声。她当然晓得挂牌是何意,那便意味着她将完整告别卖艺不卖身的生涯,须得留客夜宿她的枕榻!
坠娘扫了她一眼,才嘲笑回道:“在这烟花之地,十六岁的女人已经老了,要走下坡路了。你当你还能红几年?新人换旧人,这是欢场上的定律!”
鸾夙越看越感觉惊骇,不由暗骂朗星指错了路。她正考虑是否应当原路返回,谁知此时,俄然有个清冷的男声在她背后幽幽响起:“兄台找谁?”
鸾夙为挂牌之事苦闷不已,连对镜打扮也没了力量。青丝滋扰,纠结在篦子上,无端添了几分烦躁与难受。鸾夙将发梢扯了几扯,勉强梳通,看动手中的篦子更加不利落,便施手狠狠往门上一摔。
南熙第一美人?鸾夙来了兴趣。古史有云,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大熙王朝也不例外。自七十年前经历了外戚篡权以后,这天下便被南北盘据,一分为二。黎都是北熙皇城,而南熙,自是隔了千山万水。
朗星见状非常无法:“真不知你哪儿来的菩萨心肠?”口中虽如此说,他到底还是将受伤男人背到本身背上,想了想又对鸾夙道:“带着你太受缠累,万一他的仇家追来,我还要用心照顾你。我们分开走,我的掌控也大一些。”
鸾夙立即应下:“好,你还是抄巷子归去,我假装花客,绕去正门。”
少年名唤“朗星”,是闻香苑内的伶倌,因年纪尚小,嗓音细泛,反串女旦唱得极好。鸾夙夙来心高气傲,又得坠娘另眼相看,吃了闻香苑很多女人的嫉恨,唯与伶倌朗星情同姐弟,相互走得极近。
朗星护着鸾夙用力挤过人群,绕到一个埋没之地。鸾夙前看后看,只觉萧瑟不堪,遂问道:“这是那边?”
“不会,”朗星一口咬定,“我畴前来过很多次。”
“不要多管闲事了,这里又没大夫,如何救?”朗星四周看了看,小声猜想:“他大抵是喝花酒时与人争风妒忌,才被打了。”这类事情闻香苑每天都会产生,朗星也见怪不怪了。
“偷窥?”鸾夙对这两个字眼非常介怀。
鸾夙心中垂垂惊骇起来:“你是不是记错路了?”
“我有掌控。”坠娘看似非常自傲,轻拍鸾夙的肩头以示安抚:“这几个月你便不要再接客了,将诗词曲赋练得熟一些。挂牌之日,我保你得偿所愿。”言罢,坠娘款款走出屋子。
“两三年前吧!”
摆布这个月她已摔坏三把篦子了。
朗星这才拍了拍脑门,小声道:“瞧我这记性,寻你的确有事!你可晓得,南熙第一美人来黎都了。”
“莫非你想光亮正大进怡红阁?”朗星作势“哼”了一声:“怡红阁也是倡寮,莫要说同业如朋友,即便不是同业,那种处所,也不是我们二人说进便能进的。”
“再有三个月便满十六了。”
“看模样,怡红阁的买卖顿时要超越我们了。”朗星见状不忘调侃两句。
鸾夙从打扮台前起家,恭谨问候:“坠姨。”
“畴前?多久之前?”。
“当初你不是这么说的。”鸾夙张口辩驳。
想到此处,鸾夙顷刻变得面色惨白,一张娇颜尽是惊惧之色:“坠姨,我不挂牌……”
朗星奥秘地笑了笑:“这是怡红阁一处烧毁的后门,晓得的人未几。”说着他已紧了紧靴子,对鸾夙道:“我先跳出来瞧瞧环境,你在此等我。”
鸾夙在闻香苑一向是个异类,性子孤傲,独来独往,偏又生得端庄斑斓,精通诗词歌赋。她不像个烟花女子,更像个大师闺秀,便是这与众分歧的气质与脾气,倒惹来了一众裙下之臣,且此中不乏公卿后辈。
坠娘见鸾夙有所摆荡,便又软下话语道:“我说话重了些,也是为你好。你在此处辛苦七年,莫非不是想为父报仇?风尘女子,应将贞操看得淡一些,若能达成所愿,委身于人又何妨?”
这几句诘责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刀刀戳在鸾夙心上,让她垂垂黯了眸中光彩。
久而久之,黎都风月场上大家皆知——闻香苑的鸾夙女人色艺双绝,脾气寡淡,狷介冷傲,娇弱堪怜。偏生鸨母也由着她这般混闹,旁的女人、小倌即便妒恨,也无话可说。
鸾夙点头,眼看着朗星纵身一跃,翻入墙内。这等工夫,便是禁卫军也不必然做获得,朗星做来却如履高山。鸾夙看在眼里,不由慨叹闻香苑藏匿了人才。
鸾夙换了件男人衣衫,与朗星一道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直奔怡红阁。一起上,但见各种马车辘辘行驶,街上行人所言所谈,皆是“南熙第一美人”晗初。
鸾夙晓得朗星向来鬼主张多,再加上她对同为妓者的“南熙第一美人”的确猎奇,便迫不及待点头道:“我随你去。坠姨只说此后三月我不必接客,她可没说要我禁足!”
鸾夙闻言,这才沉着下来,定定看着那满脸是血的男人,脑中一热,便对朗星道:“快救他!”
“不见!”屋内对镜打扮的少女将篦子重重拍在妆案上,倔强回道:“身子不适!不见!”
不得不说,坠娘之名,是欢场上的一个传奇。
朗星将绳索从墙内放下,鸾夙系在腰上,仰仗朗星的力道手脚并用爬到墙内。两人接连跃下墙头,一起往怡红阁内走去,却越走越见萧瑟。
鸾夙立即起家,快步走近:“砸着你了?”
白天里,黎都是天子脚下,国当中砥,贵爵公卿,光禄池台;
“你来找我做甚么?”鸾夙深知朗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鸾夙有些难以置信:“你不是诓我的吧?南熙第一美人,不就是名妓晗初吗?她怎会到了北熙?”
有求,必有还。而她所能仰仗的筹马,唯有她本身的身材。
鸾夙想起旧事,感同身受,见死不救,她实在做不到。因而她再劝朗星:“将心比心,如果换作你濒危病笃,路人不施援手,你作何感触?”言罢她不由分辩扶起受伤男人,便往朗星背上送去。
“此事由不得你。”坠娘冷酷以对。
入了闻香苑以后,鸾夙才晓得,坠娘畴前是名动天下的舞伎,后因韶华老去,便破钞毕生积储开了这间闻香苑。一晃二十年畴昔,黎都风月场中人来人往,唯有闻香苑耸峙不倒,风景一年盛过一年。
两三年前?鸾夙哭笑不得,正待讽刺朗星几句,此时却俄然感到左脚被人扯了一扯。她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已扑倒在她脚边,死死拽着她的左踝,人却已然昏倒。
而素有“北熙第一花楼”之称的“闻香苑”,则是黎都风月场上最灿烂的一颗明珠,于夜色当中光彩流转、含烟吐媚,不知令多少达官权贵销魂蚀骨、魂牵梦萦。
朗星赶紧捂住她的嘴:“不过是个死人罢了,你怕甚么?”说着已俯身探上那人的鼻息:“他另有气。”
坠娘并未究查鸾夙的称病谢客之举,转而问道:“你本年可有十五?”
鸾夙强作平静,遵循朗星指的方向走,可走了半晌却有些迷路。她放眼看去,见四周阴沉人寂,萧瑟不堪,别说正门了,连个偏门都没瞧见!
鸾夙秀眉紧蹙,沉默半晌才低低徊道:“可我没有掌控能拴住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
“甘愿甚么?”坠娘的目光俄然锋利起来:“你还当本身是相府令媛吗?常日里你耍耍蜜斯脾气,称病谢客也就罢了。再过几年,还能如此吗?你若拴不住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趁着恩宠正浓为你报仇,今后你红颜残落,就要在闻香苑了此残生了!你可甘心?”
鸾夙摇了点头:“你不懂。”本身的出身,这一腔血海深仇,除却坠娘,人间已无人能懂。包含面前这少年。
试问这人间有哪个男人,单凭议论几次诗词歌赋,便甘心为她阖府一百二十条性命讨个公道?
但是鸾夙颠末七年前的家世惨变,心中已生了慈悯之心,她垂眸看着阿谁昏倒的男人,见对方满脸是血看不清面庞,但服饰崇高,想来出身不凡。
风花雪月,纸醉金迷,北熙皇城“黎都”虽值春寒料峭,却抵挡不住夜晚的炽热迷情。
鸾夙接客向来看表情,如果表情好了,便与花客拥戴几句诗词,拨弄几声琴弦;如果表情糟了,便闭门谢客,卧榻称病。
此时现在,闻香苑一间秀房当中,有一少女正在对镜打扮。粉腮朱唇,颜如渥丹,是青楼里少有的清妍淡姿。那微蹙的娥眉间一点倨傲与忧愁,与其她莺莺燕燕的调情媚笑显得格格不入。
“哎呦,谁惹着我们鸾夙女人了?”但见一个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从门外探进头来,一手还捂在额头上。
朗星摇了点头:“我也不知,不过她现在就在怡红阁,千真万确!”朗星成心排解鸾夙的愁闷之情,便四周看了看,又悄悄朝她挤眼:“我要去偷窥美人,你去不去?”
坠娘神采淡然地点了点头:“你现在虽有些艳名,却未能达到预期。十六已然不小了,过了生辰,你便挂牌吧!”
明显,鸾夙本日又是表情欠佳,便再次谎称身材抱恙。外人都道她是西施捧心的病美人,却甚少晓得,实在她身子安康得很,除却偶感风寒,几无病症。
鸾夙抬首打量起鸨母坠娘。这张容颜她看了七年,现在仍觉冷傲。清楚已是年过四十的半老徐娘,可那小巧身材与娇媚风情,却能令人忽视坠娘的年纪。
“鸾夙女人,有客相邀。”丫环的通报声在屋外响起。
鸾夙垂眸感喟,低声回道:“坠姨要我三月后挂牌。”
“这回可好,‘南熙第一美人’没瞧见,倒瞧见一名‘活菩萨’!”朗星调侃鸾夙一句,又对她指了去怡红阁正门的路,两人相互叮嘱一番,便分道扬镳。
少年闻言神采一沉:“坠妈妈不是最疼你吗?怎得还要你接客?”
丫环也未几言,仓促而去。
这拒客的女子名唤“鸾夙”,年方十五,是闻香苑的红牌雅妓。何为“雅妓”?说得好听些,便是歌舞诗伎;说得刺耳些,便是只卖笑、不卖肉。
鸾夙悄悄叹了口气,将思路缕缕收回。她假装没听出坠娘的讽刺之意,面不改色地回话道:“我身子已无大碍,正筹算练习几曲。”
少年揉了揉额头,摆手道:“你那手劲儿,不碍事。”说着又从地上捡起摔成两半的篦子,问道:“如何这么大火气?”
“又是身子不适?”坠娘风韵绰约地款步入内,话中带着淡淡讽刺。
黑夜里,黎都是声色犬马,依红偎翠,轻歌曼舞,旖旎风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