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虎口脱险（三）
鸾夙别过甚去不看臣暄，语带哀戚道：“能得世子一番喜爱，是鸾夙毕生之福。只是世子既没法满足鸾夙所愿，畴前又为何要许下各种信誉？”
鸾夙仍旧对峙己见：“世子怜香惜玉，却不是独我一人，这等珍惜只会徒增悲伤，要之何用？”
被查问之人星眉朗目，倒是朗星。他从怀中拿出通关牒文，理直气壮道：“南熙贺使，奉吾皇之命前来黎都奉上贺礼。现在任务业已完成，急召南下。”
正因如此，原歧子嗣甚是薄弱，香火也几乎难觉得继。此事是他毕生把柄，是以现在忽听鸾夙一句“即便天潢贵胄，若无真表情爱，亦是不幸之人”，他又岂会不怒？
臣暄倒是立时回拒：“多谢圣上美意，只是微臣不欲能人所难……只要夙夙过得安闲，就此罢休也无妨了。”臣暄从案上再次起家，又对原歧拱手请道：“微臣俄然有些抱恙，恐怕今晚不能赴圣上的寿宴了，万望圣上恕罪。”
此时但见鸾夙已下跪请罪道：“鸾夙讲错，望高朋恕罪。”言罢未等原歧再说话，已从地上执起一瓣酒杯碎片，将右手食指割破，在衣摆之上写着甚么。半晌以后，鸾夙将一片殷红衣摆从身上狠狠撕下，双手奉上，再向原歧请道：“望高朋为鸾夙做鉴。”
原歧想起鸾夙方才的言语冲犯，亦是慨叹一声：“到底是个青楼女子，不若大师闺秀来得懂事。这人间哪有男人能对女人一心一意？更何况你堂堂镇国王世子，今后定要妻妾成群，持续香火……你且听朕一言，此女子心性倔强，又出世风尘，与你并不班配。”
听闻鸾夙此言，原歧非常惊奇：“你戋戋一介风尘女子，竟能妄图‘白首恩爱’……看来是世子将你宠坏了，让你不分尊卑、不知好歹。”
寺人将血书捧在手中吹干，又归还至鸾夙手中。鸾夙看着那一个墨黑“原”字，这才勉强拭泪抽泣：“多谢高朋。”
她这一句话并未说完，已将地上的酒杯碎片再度拾到手中，又对臣暄道：“鸾夙能有本日艳名，全赖世子捧赐。今当永离烟花之地，虽薄有积储，皆是花客所赠，惟身材发肤受之父母，足觉得献，敢以荐情。”
守城将士冷哼一声：“本来是南熙蛮子，快走吧！”一挥手将世人放行。
“大胆！”原歧闻言已将手中酒杯摔落在地，只听“劈啪”一声脆响，在鸾夙面前碎裂开来。也难怪原歧会是以暴怒，他此生最爱权势江山，于美人并无过量心机，即使后宫美人无数，却也都是安排罢了。特别如本年过五十，房事更加力不从心，于情爱之上便更加淡了。
臣暄闻言黯然半晌，才道：“我堂堂镇国王世子，竟遭一个青楼女子所弃，说来当真好笑至极……也罢，我从不是能人所难之人，特别对女人更不屑如此……”说着他已将血书又递回寺人手中，对原歧道：“烦请高朋做鉴吧！从今今后，我臣暄与鸾夙再无干系，此后各自嫁娶，毫不相问。”
原歧见鸾夙情意已决，臣暄亦无贰言，便叮咛道：“拿笔来。”
本日原歧可贵表情大好，又见南熙聂沛涵在坐，便故意想要补救几分，遂破天荒对鸾夙安抚道：“实不相瞒，镇国王世子用情之深，必然在你料想之上。他本日还曾对朕……对鄙人提及，与女人你鸳鸯交颈，非常缠绵。”
“夙夙！”臣暄闻言立时从案上站起，喝道：“你浑说甚么？”
断青丝，斩情丝，赠青丝，忘情丝。
原歧面上渐露不悦之色，又转首看向臣暄道：“亏你将她托在掌被骗作是宝，人前人后捧上了天，却把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臣暄又深深看了聂沛涵一眼，才低言告别，寂然出了闻香苑……
本来一对豪杰美人，却落得这般暗澹结局。
鸾夙倒是自嘲回道：“鸾夙戋戋风尘女子，实不敢攀附镇国王世子。”
原歧见臣暄面色痛苦不堪，再叹道：“可见女人实在宠不得。你若当真不舍，朕这便命人将她绑返来，又何必你如此难受？”
原歧心中想着，又在鸾夙面上打量一番，不由对她另眼相看，遂再问道：“镇国王世子待你不薄，此事已是黎都高低皆知，你又为何要与他划清边界？”
岂知鸾夙面上毫无惧色，对着原歧辩驳道：“高朋此言差矣。男女之事，原不以身份贵贱而论。即使贩夫走狗，若得举案齐眉，也不枉人间一遭；反之，即便天潢贵胄，若无真表情爱，亦是不幸之人。”
此时拂疏也已将鸾夙的卖身契取出，在臣暄的表示下交到鸾夙手中。鸾夙一手固执死别血书，一手固执卖身左券，面上神采极其苦涩，半晌再叹道：“鸾夙承世子顾恤，得以离开妓籍……”
倘若臣暄当真因为鸾夙一事，在寿宴之上惹出乱子，与南熙诸人或者国舅周家针锋相对，那才真恰是搅了本身的五十大寿，且还丢了北熙颜面。
原歧朝臣暄摆了摆手：“去吧！朕也起驾回宫了。”
鸾夙牙尖嘴利，终是将原歧气得拍案而起。他面上不豫之色更加显重：“轻贱妓者！镇国王世子又岂是你能攀附的？”
鸾夙只是悄悄点头，阖眼拭泪：“鸾夙虽出身风尘，却也故意中所愿。不管贩夫走狗、皇天贵胄，凹凸贵贱皆不过论，只愿求得一心之人，白首恩爱永不相离。明显世子并非夫君。”
寺人又忙将“血书”送至臣暄手中。臣暄接过昂首细读，面色倒是愈见心寒。他连道了两次“好得很”，才看向鸾夙道：“我与夙夙了解一场，本日只得了‘一刀两断、亦已断交’八个血字，实在好得很！”
臣暄此言一出，鸾夙再难便宜，跌坐在地上掩面低泣起来。那哭声愈大，愈发撕心裂肺，惹得堂内世人也是模糊嗟叹。
一时候，堂内只剩序央宫诸人及聂沛涵在场，臣暄这才向原歧请罪：“本日教圣上绝望了，微臣罪该万死。”
原歧目睹寺人将血书再次送回本技艺中，最后问道：“世子可想好了？”
话虽如此说，但臣暄风韵俊朗、风骚俶傥，乃是北熙人尽皆知，不知引很多少女子芳心暗许、倾慕以待。而面前不过是个身份卑贱的青楼妓女，即使有几分姿色，又怎会如此不识汲引？
十余人骑着高头大马仓促出城，守城将士按例拦下抢先一人，查问道：“何事出城？”
臣暄闻言立即从案前起家，神采凝重低眉请道：“夙夙幼年无知，语出无状，还望高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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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都城内喜气洋洋，序央宫中寿宴已开，而城外倒是风云突变，不日将有山雨欲来……
鸾夙对臣暄的怒喝只作未闻，仍看向原歧，淡淡问道：“不知高朋是否能遂了鸾夙所愿？”
臣暄一向望着鸾夙的背影，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对拂疏命道：“叫你的人都下去吧。”
臣暄闻言更是黯然，低低徊道：“微臣免得。”言罢又转对聂沛涵道：“也教慕王看笑话了，鄙人忸捏。”
与此同时，黎都东、西、北三个城门，也各有一批镇国王府家臣，打着寻觅世子爱妾的名义，胜利出城。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臣暄对聂沛涵摆手道，“她原就是个刚烈性子，如果认了死理，谁都劝不动……想来即便没有本日一舞，我宠幸拂疏之事她也难以放心。”
原歧见鸾夙言辞果断，已想起臣暄在来时路上所言——他这几日皆在闻香苑掌事女人房中歇下。如此一想，原歧已立时明白后果结果，本来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妒忌罢了。
鸾夙口中“情”字说完，已揽过肩上一缕秀发，用手中碎片狠狠割下。只听臣暄一声惊呼禁止，鸾夙已执了一束青丝在手，再对臣暄泪痕涟涟道：“断青丝，斩情丝。本日就此与世子死别。”
拂疏忙将堂内的乐工、舞娘、丫环等人赶了出去，本身亦施礼退下。
聂沛涵敛去面上魅笑，神采慎重回道：“是小王之错，不该强求一睹芳容，不然也不会惹得世子与鸾夙女人生出这番龃龉。”
臣暄颤抖着伸手接过鸾夙的青丝，只觉从未如此入戏。他本来便是出逃期近，亦将今后与鸾夙别离。如此一想，臣暄只觉现在好似是一场预演，面上更带了几分黯然，已分不清本身究竟是在演戏，还是动了真情。
臣暄轻叹一声：“我原想为夙夙脱籍赎身，再收她做妾……现在看来，已没这个需求了。”言罢他又想了想，转首对堂内的拂疏道：“去将夙夙的卖身契拿来……这亦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鸾夙此言甫毕，寺人已立即将“血书”捧至原歧手中。原歧接过大抵一读，只对寺性命道：“拿去让世子瞧瞧。”
鸾夙这才哂笑一声，照实回道：“鸾夙挂牌之日，曾对诸位恭维的花客言道‘鸾夙之舞，自此只为良辰知己而跳’。旁人约莫都觉得是欢场之言，做不得真，然当时鸾夙倒是在心底立过誓的！不瞒高朋说，自鸾夙跟从世子以后，已被他三番五主要求在人前献舞。畴前鸾夙受宠，尚能推拒几分，而现在……”
他神采感慨再看向鸾夙，刚好瞧见她从地上起家，沉默将卖身契和死别血书支出袖中，俯身再对世人行了一礼，施施然无言出了闻香苑大堂。
一个时候后，黎都南城门。
斯须，寺人已将笔墨备好。原歧提笔在血书上写下一个“原”字，算是为这一段颤动北熙的情缘做了一个了断鉴证。
这一番变故来得太快，原歧亦是有些摸不着脑筋。他瞥了一眼下座的臣暄，才对鸾夙问道：“你不是与镇国王世子两情相悦吗？怎得俄然要与他离开干系？”
“准了。”原歧只淡淡回了两字，贰心中也有本身的顾虑。臣暄是镇国王家中独子，从小脾气打动放肆，且对美人痴迷甚深。近几日他瞧着臣暄与聂沛涵已相处得不算和谐，再加上本日这遭事本就是聂沛涵一时髦起而至，他也担忧臣暄会是以心中添堵，再对聂沛涵做出无礼行动。
鸾夙本就姿容出众，方才那一舞又是委宛娥眉，现在她一番言辞铿锵有力，刚好道出了风尘女子的寒微不幸。世人只见美人目中隐带固执，悲伤又掺着几分倔强，皆是不由动容三分，纷繁暗道臣暄负心薄幸。
臣暄仍旧神采痛苦，再对原歧拱手道：“微臣极力而为吧。倘若圣上无事，微臣欲先行辞职了。”
鸾夙越说越见黯然，已完整沉浸在戏中之景：“而现在……我与世子缘分已尽，世子便全无顾忌了。三日前他说本日将有高朋临门，让我务必筹办冷傲一舞……当时我便晓得，他畴前对我说过的各种盟言，都只在罗帏当中，即使百般爱恋，也只是百日恩宠……这一场情事如同镜花水月，只恰当作无痕一梦。”
原歧指着臣暄，这才又向鸾夙道：“你瞧瞧他待你如何？莫非还不敷珍惜？”
如此一想，原歧更加认定臣暄不该赴彻夜的寿宴。可臣暄到底是镇国王世子，现在南熙虎视眈眈，原歧自问还须得倚仗臣家，便只好对臣暄安抚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且放心玩乐几日，便会将她抛诸脑后了。”
鸾夙此时已是哽咽至极，却强自忍耐着，再道：“现在多说无益……多去世子这百余日的珍惜与照顾，也望世子能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