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缘之所起
鸾夙闻言倒是一怔。这一首《高山流水》她已烂熟于心，畴前当众弹来，皆是收到一番夸夸长叹，不过是说本身琴技纯熟，别出机杼。而面前这知名公子的“琴心”之语固然简短，却非常令她闻之一震，恰好说到她内心当中。
鸾夙有些忍俊不由。自入了闻香苑以来，有很多男人曾夸奖过她的面貌。但是如面前这知名公子普通的夸奖，她还是头一次听闻。言语之间并不下贱，反倒有些诙谐风趣。
当时凌芸年纪尚小，不知丁将军为何显得那般忧心。现在她才明白，本来这人间另有一桩罪名叫做“通敌叛国”。
固然两人本日是头一次对话，可鸾夙到底照顾了他半月不足。她想了想，本身这半月未曾操琴，的确有些手痒，便答允了这知名公子的要求，款步轻移至古筝前，施施然坐定弹起来。
直至有一日，她玩弄“堂哥”被父亲抓了现行，父亲才奉告她，这少年并不是她的堂哥，而是南熙七皇子聂沛涵。本来南熙有个叛臣欲投降北熙，为表投诚媚上之意，便抓了年仅十二岁的聂沛涵，一起逃到黎都。岂知原帝对这个不受宠的七皇子并不看重，便顺手交给了父亲凌恪措置。
不是她不承情，实在她已能发觉他必然是个风骚人物。可遗憾她并非怀春少女，又身负血海深仇，并不图他和顺垂怜。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接踵出了黎都南城门，她一起坐在车里低泣，任由父亲如何安抚也止不住哭声。
八年前……
鸾夙看着他，想要从他眼中寻到一丝讶异或是鄙夷神采。但是知名公子至始至终面色如常，并无半分非常。
是榻上的知名公子，正睁着一双幽深黑眸，侧首望着她。
鸾夙永久记得那一天，秋风渐起，乍暖还凉，朝阳初升之时，她与父亲为聂沛涵送行。
知名公子却看了鸾夙一眼，回道：“多谢，我记下了。”
实在父亲不晓得，她并非因为聂沛涵即将分开而抽泣，她有旁的启事。她是相府令媛，自小出入前呼后拥；可聂沛涵堂堂南熙皇子，返回家国倒是如许冷情，南熙只派了一名将军来驱逐。
这一日鸾夙外出采买胭脂水粉，回到闻香苑却见知名公子正对着她屋内墙上一幅名画入迷。鸾夙轻咳一声，笑道：“如何？公子指导了乐律和诗词，现在要开端指导我的画功了？”
父亲便挥了挥手：“墨门弟子向来努力于南北同一之事，你我师兄弟一场，何必客气。”
鸾夙沉着脸：“这是真迹。”
鸾夙不由对榻上之人有些另眼相看，暗道本身总算没有救错人。
知名公子仍旧看着鸾夙，没有作声。
自鸾夙救下这知名公子迄今，前后算来已将近两月风景。他重伤之时，卧榻昏倒，是她夜夜悉心顾问；他复苏以后，词曲相和，她又日日细心就教。现在甫一听闻他要分开，鸾夙心中俄然产生一股难言之意。
知名公子“嗯”了一声：“叨扰一月不足，我已知会了家人，明日便来接我。”
更令鸾夙欣喜的是，这知名公子不但于乐律之上极有成就，诗词亦是不在话下。鸾夙喜好作诗吟词，却最头痛起题。这知名公子不但常常都能想出符合的题目，偶尔还会兴趣大发为鸾夙改掉几个字眼。然就是这几个字眼，却常常起到画龙点睛的感化。
凌芸感到奔驰的马车垂垂缓行，终究在十里长亭之处立足停歇。
知名公子一双深如幽潭的黑眸惹人沉迷，现在正盯在鸾夙面上，淡淡问道：“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知名公子闻言，面上暴露一丝几不成见的笑意，随后立即绷紧脸面，对鸾夙回道：“辛苦女人了，鄙人深感歉疚。”他眼风扫向不远处案上的琴具，再问：“女人会弹筝？”
她记得本身泪眼昏黄地接过玉佩，这才与他依依别离。回相府的路上，凌未叔叔一面驾车，一面想尽体例逗她发笑，她却只晓得攥紧那枚玉佩，心中盼着本身快些长大，有朝一日与他相逢。
她与他一起玩闹了三四个月，南熙便差了使者前来北熙索人，谈判过后，原帝同意将聂沛涵放归南熙。
*****
知名公子瞧见鸾夙如此惊奇，亦面露疑问之色：“莫非这画不是旁人临摹来赠送你的？”
知名公子闻言，只“哦”了一声，未再多话。
“你说甚么？”鸾夙提起精力反问。
而教给她这个事理的，是凌府高低一百二十条性命……
如此又将养大半个月，知名公子已能下床行走。鸾夙见他更加好转，便不再担忧会打搅他疗养，自顾自练起琴、和起歌来。公子大多时候闭目不语，偶尔会和鸾夙说上几句赏析心得，特别是在鸾夙弹错音准之时。
知名公子嘴角噙笑，倒是问道：“你喜好‘千古画师’刘派的画？”
当时她还只要八岁，是北熙凌相的独生爱女，闺名唤作“凌芸”。有一日，家中俄然多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唇红齿白，沉默寡言。父亲诓她说是远方堂哥，她便信了，还曾玩弄过他几番。而那“堂哥”却从不告状，常常只接受她的玩弄，沉默以对。
坠娘也不勉强：“如此，公子歇着便是，如有需求，可与朗星说道。”言罢指了指身侧的朗星。
鸾夙觉得本身听错：“你要分开？”
知名公子并未再行多言，只看着鸾夙娉娉婷婷出了房门，又唤来一貌美妇人进屋，恰是坠娘。
鸾夙自问自答：“这里是闻香苑，是黎都最大的青楼。而我是风尘女子，并不如公子想得那般冰清玉洁。”
鸾夙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甚么。屋内的氛围显得有些沉闷，她想了想，终是说出两个字：“保重。”
鸾夙点头：“是极喜好的，只是一画难求。这幅《春江花月图》，还是旁人费了好大力量才寻来赠送我的。”刘派乃是北熙名家，山川风景可谓一绝，原帝曾御口赞他是“千古画师”。特别三年前刘派病逝后，他生前画作更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追捧。
鸾夙看向墙上那幅被他评为“仿得不错”的《春江花月图》，悠悠道：“两月后我挂牌接客……公子如果看得起我，可来买笑。”她端倪淡然，一字一句奉告他：“我叫鸾夙。”
知名公子闻言，双目却在画上打量一番，鸾夙站在他身侧，清楚瞧见他的稠密长睫高低微动。男儿竟能生得这副模样，当真羞煞人间红颜。鸾夙在心中悄悄感慨，却忽听他开口评价：“仿得不错。”
鸾夙沉吟斯须，回道：“没了。”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去问相互的姓名及身份。鸾夙整天以“公子”二字相称，对方亦是“女人”两字相回。
且这将军还是父亲的旧识，切当的说，是父亲的师弟。他姓丁，名益飞，是南熙赫赫驰名的“飞将军”。
“跟我走。”她听到他低低要求。
父亲生性悲天悯人，顾恤聂沛涵小小年纪受制敌国，遂将他带回相府顾问，对外只称是远方剂侄。当时她虽只要八岁，却也生出怜悯之心，至此再没有玩弄过他，每日里不断唤着“涵哥哥”，只盼望这沉默的少年能笑上一笑。
公子闻言，蹙眉轻叹。鸾夙还是头一次见他感喟，不知为何，心中更加伤感起来。
从“凌芸”变成“鸾夙”，只需一夜风景。而她的人生，从凌府灭门的那一夜起，已然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鸾夙笑着默许。
鸾夙兀自恼着他，却听知名公子俄然幽幽叹道：“我要走了。”
鸾夙低眉想了想，没有申明这是倡寮，只隐晦作答：“是我的住处。”言罢已站起家来，再道：“我去唤他们。”
本来这男人笑起来是如许都雅，比他昏倒之时更添几分英挺。鸾夙自发为救这公子煞费了心力，现在也担得起他一句感激之语，再想起他占了她的床榻长达半月，现在目睹偿还期近，更觉欢乐，面上也暴露盈盈一笑，却教榻上的男报酬之一慑。
知名公子的目光在屋内逡巡了半晌，才缓缓问道：“这是那边？”
而鸾夙房中挂着的这幅《春江花月图》，便是刘派生前最对劲的作品之一，亦是世所公认的佳作。这幅画是畴前一名恩客所赠，鸾夙一向以具有此画为傲。
坠娘笑着微微点头：“醒了便好，公子可在此放心将养。”
丁将军则显得忧心忡忡：“师兄大恩大德，愚弟无觉得报，只盼师兄千万谨慎，莫要是以事缠累己身。”
知名公子不动声色地瞧了坠娘一眼，道：“多谢仗义相救。”
丁将军率先下了马车，对父亲感激道：“师兄高义，照拂七皇子数月，愚弟感激不尽。”
鸾夙有些得意地瞧着知名公子：“公子但是看中了此画？”
“如此甚好，只不知鄙人可有耳福，能听得女人弹奏一曲？”知名公子对鸾夙含笑道：“躺得时候久了，目力耳力皆不活络。本日见了女人容颜，已规复了七分目力，女人便好人做到底，再助我规复耳力吧！”
鸾夙尽力从回想中挣扎而出，将那半枚玉佩妥当收好，这才发觉本身颊上已尽是泪痕。她欲抬手拭泪，却有一只温热的手比她快了一步。
鸾夙见状，心中有气。这清楚是“千古画师”刘派的真迹，他却说是临摹之作。说错便也罢了，然还没有半分歉意，如此冒昧，实在无礼。
她有剜心之痛，不时候刻提示着她：北熙相府已变作修罗天国；一代贤相已成为一抔黄土；相府令媛也沦落青楼卖笑……
待坠娘走后，鸾夙才捂着脖颈，叹道：“我还得睡在那美人榻上！都将近落枕了！”
而后回身出门。
清楚晓得这一日终会到来，清楚连相互姓名亦不清楚，但是鸾夙却能感到本身的失落，就好似与旧友别离普通难过。这感受她平生只要一次，便是八岁那年与聂沛涵惜别。
知名公子仍旧看着鸾夙，衰弱笑道：“多谢女人相救。”
鸾夙哂笑出声，问道：“公子可知这是那边？”
如此相处下来，鸾夙倒也忘了要将他赶出屋子的初志，两人日日隔着帘帐，知名公子还是睡着床榻，鸾夙还是姑息着美人靠。
知名公子再看了一眼鸾夙，刚好听得她欢乐的声音：“坠姨，现在他已醒了，让朗星将他挪到隔壁空置的屋子里去吧？”
可当时年仅八岁的她却并不晓得，这乱世翻云覆雨，这朝堂波云诡谲，偶然承诺之重，会败给民气之轻。
这一曲《高山流水》弹得有异平常，并不舒缓，而是刚柔并蓄，深沉铿锵，入耳便似当真瞧见了峨峨危山、洋洋江河。本日听了鸾夙所弹，知名公子才觉畴前听过的版本皆是平平，唯独这一曲寻到了高山流水的真谛，沁入心脾。
他想要出口奖饰，然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当如何提及。待到一曲结束，唯余一句赞叹：“好琴技，好琴心！”
如何难言，她说不出；为何难言，她不想说。
鸾夙有些不测，顾不得究查他为她拭泪的轻浮之举：“公子醒了？”言罢又觉不测当中带着欣喜，再道：“你终究醒了！”
*****
坠娘见状不再多言，回身告别。
坠娘闻言并未回话，只看着榻上之人，问道：“公子能够起家？”
知名公子看着鸾夙榻顶上的精彩绣图，低低徊道：“不能，只怕还需叨扰几日。”
她还记得那天聂沛涵曾对她承诺：“芸儿不哭，我必然会再返来看你的。”他给了她一枚玉佩，以此作为来日相见的凭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