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贾环！不吃死你不甘心是不是？”赵姨娘忍无可忍，揪着他耳朵暴喝。
贾环接过，凑到鼻尖深深嗅闻，狭长的桃花眼半开半合，绯红的菱唇似翘非翘，显得极其沉醉。
大夫解开纱布，语气略微惊奇，“咦，这才四天伤口就好了？”不过孩子的规复力本就很强，他并没多想，持续评脉。
“快喂水！环哥儿噎住了！”王夫人赶紧发话。
见儿子得了东西吃立马喜笑容开，赵姨娘内心一动，诱哄道，“环儿，如果你肯去给太太老太太存候，姨娘每天都给你炖我老赵家的秘制冰糖肘子，如何？”
环三爷揉烂花朵的含笑很美，很艳，却无端端透着股邪气，叫人止不住猜想，他待人是否也像待花一样，上一秒还温情缠绵，下一秒便无情摧颓。
“快让他们出去。”王夫人挑眉，甩帕子号召。
贾环坐定后便闻见一股浓烈的桂花香气。他吸了吸鼻子，涣散的瞳孔凝集起来，定定朝王夫人手边的一碟桂花糕看去。
王夫人与周瑞家的对视，眼里闪过浓浓的耻笑。
赵姨娘瞪得眸子子都快出来了，恨不能一巴掌将那猪一样的孩子给扇归去。吃吃吃！吃死你！
仿佛是谩骂应验了，一团未化开的糕点堵在喉咙眼，不管如何也咽不下去。贾环抻脖子、翻白眼、捶胸口……好一番折腾。
鹊儿这才发明，环三爷的长相实在并不减色于宝二爷。只是宝二爷贵气明朗，而他则完完整全担当了赵姨娘的靡丽。这类靡丽本就少了端庄，再加上本来三爷惯爱哈腰弓背，眸子子乱瞟，鬼祟流气的举止硬生生使这靡丽变成了惹人讨厌的俗气。
不敷四尺五寸的孩子身量还非常肥胖，裹着一件烟灰色锦缎排穗褂，一根石青色镶玉鞓带勾画出纤细的腰肢，呼啦啦的秋风灌进空荡的袖袍里，拈花而笑的身姿真有股乘风而去的超脱神秀之美。
王夫人表示两人落座，面上笑呵呵的，不时点头。
“走，出去逛逛。”喝完一杯清茶，贾环慢悠悠朝院外走去。
但现在分歧了，自从碰坏了脑袋，环三爷再也不鬼鬼祟祟的瞟人，而是用他那双涣散地、乌黑地、幽深地瞳人直勾勾盯着你。他的目光里仿佛裹挟着甚么无形的东西，一丝儿一丝儿钻进皮肉，钻进心肺，钻进骨髓，把你藏得最深最隐蔽的阴私都勾出来。这份沉郁的气质在那靡丽表面的烘托下竟有种魔魅的吸引力，叫人想看，却也不敢多看。
手里的糯米糕被打落，盛糕的碗碟也摔碎了，贾环任由赵姨娘捶了一顿才淡淡开口，“我饿。”
“如果能挑选死法，我这辈子的确筹算吃死。”贾环正儿八经的点头，将桂花糕往嘴里一扔。没混过季世的人不晓得，被食品噎死实在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瞥见这一幕，赵姨娘利落的口条儿打了个结。
“只要腐败的花朵，闻起来才醉人。你说是不是？”贾环抛弃掌心的花泥，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然后转脸冲鹊儿浅笑。瞥见斑斓的东西，他老是压抑不住心底的粉碎欲，下次得略微禁止点。
贾环晓得本身的异能目前还很微小，并不会惹人思疑，也就没有多做粉饰。这辈子缺了快速晋升品级的晶核，他的才气只能一点一点磨练，必定到不了逆天的程度，但这是个没多大伤害的天下，只要研习一身无双医术做粉饰也便够了。他上辈子是学西医的，单独糊口时尝遍百草，尽知药性，改学中医不是难事。
贾环不顾赵姨娘的瞪视，捻起桂花糕嗅了嗅，一双桃花眼愉悦的眯起，先是用舌头舔，咂摸咂摸染了甜味的嘴唇，这才囫囵吞下，两边的腮帮子鼓得老高。
贾环神采阴沉，狭长的眸子斜睨畴昔。谁不让他吃饱，谁就是他的仇敌。
仓促赶来的赵姨娘挽救了水深炽热中的鹊儿，“环儿，大夫来了，快跟我归去。”说着，拽了人便走。
立在身后的金钏承诺一声，端了碗碟送到贾环手边。
在回廊下看会儿天，在水池边看会儿鱼，在树下看会儿鸟雀，两人一步一停，绕到一座假山前。
“哎，我立马叮咛下去。”周瑞家的点头，正待退走，内里有人禀报，“赵姨娘和环三爷来了。”
“给太太存候，环儿已然大好，多亏太太赏的药材……”一进门，赵姨娘就压着贾环施礼，阿谀话一溜儿一溜儿不带重样，就为了粉饰儿子的不普通。
“三爷，这是第五碗了……”鹊儿游移的提示，眼睛盯着小孩仍然干瘪的肚皮。吃了这么多，都吃到哪儿去了？
“那花儿开的好，你给我摘几朵。”贾环指着山上一丛顶风摇摆的火红月季。
“环，环三爷说的是。”鹊儿忍不住后退两步，神采微微泛白。
“再来一碗。”贾环抹嘴，将空碗递给立在一旁的小丫头。
“如何？另有治吗？”
大夫做了个揖，背着药箱仓促分开。
小圆桌上摆着三荤两素并一个汤盅，一双筷子麻溜的夹取食品，塞进一张小小的，红艳艳的嘴里，鼓起的腮帮子不断爬动，然后咕咚咕咚吞进肚子。
味道太美了，口感特别细致！王夫人房里的东西公然比赵姨娘的初级！贰内心悄悄感慨着，又连续塞了两三个进嘴里。
“那是伤到神魂了才致痴傻，恕老夫医术陋劣，无能为力，您另寻高超吧。”
“咳咳咳，终究活过来了！”好轻易咽下桂花糕，贾环长叹一气，不待赵姨娘收起惊魂不决的神采，转眼又捏起一个桂花糕持续吃。
想起前次吃过一回的，酥烂香浓，咸甜适中，入口即化的冰糖肘子，贾环踌躇半晌，点头道，“成交。”
哭得正投入的赵姨娘噎了噎，咬牙想再捶他几拳，瞥见他还未长出头发的伤口，内心又舍不得，只得捏着鼻子唤道，“再拿一碟糕来。”
“奴婢顿时给您盛。您正长身材呢，多吃点好！”鹊儿心尖一抖，赶紧接碗。
想到这里，鹊儿抖了抖，再瞄向环三爷时，额角流下一滴巨大的汗水。
鹊儿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环三爷很叫人惊骇，她连对视都不敢，更何谈像之前那般挑衅犟嘴。
“好孩子，咱现在就走。去了尽管问好，不准多说话。”打铁趁热，赵姨娘赶紧抢过儿子手里的糕点，拽着他往上房去。
把桌上的菜扫荡一空，剩下一些汤汁也都用白饭拌了赶进嘴里，贾环心对劲足的拍拍肚子。因为异能的特别性，他的食量非常大，想当年在基地里的时候，吃的最多，才气最弱，难为那些人忍他那么久。
宝二爷爱花惜花，花瓣掉落到地上他都不忍心踩踏，硬要人扫进池水里随风骚去，林女人更有个花冢，为飘零的花祭奠。贾府里的人哪怕不像两人那般心机纯稚烂漫，面上也要做出个顾恤的样儿来，何曾见过这等摧花狂魔？
赵姨娘欲哭无泪，在外头搅烂了一根帕子才排闼而入，瞥见贾环正捻着一块糯米糕往嘴里送，气不打一处来，大步走畴昔拍打他手背，喝骂道，“吃吃吃，整日就晓得吃！叫你进学你不去，叫你给老太太太太存候你也不去，你待要如何？将来宝玉承了家业，你拎一个豁口碗去街上乞食吗？你这不成器的小崽子，叫姨娘此后如何有靠！”
只见那孩子完整没了之前的超脱神秀，正微眯着眼，不顾花茎上锋利的刺儿，将几朵月季拽在掌心用力揉碎，暗红的花汁从指缝沁出，顺着乌黑的皓腕流入衣袖，染湿了一大片布料。而他却似毫无所觉，摊开掌心忘情嗅闻花朵被摧毁后披发的更浓烈，更纯粹的气味。
公然似饿死鬼投胎来了。王夫民气里万般鄙夷，面上却笑得更加慈爱，一叠声儿的叮嘱他慢点吃，吃完另有。
“哦？竟是缺了魂儿吗？这可如何是好？”王夫人蹙眉，面带忧愁，用帕子掩着的嘴角却微微翘起。
把完脉，赵姨娘冲大夫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外间轻声扳谈。
“哎，您等着。”鹊儿撩起裙摆爬上去，细心遴选了开得最美最艳的几朵。
“从脉象上看，令公子无甚大碍。”
“怎会无事？每天胡吃海塞没见有个饱肚儿的时候，吃完了就对着日头傻笑，看个花儿草儿鸟儿鱼儿能看上一整天，脾气阴阴阳阳难以捉摸，怎会无事？”
赵姨娘顾不上气恼，一边大力拍打儿子脊背，一边抢过金钏手里的茶壶往他嘴里灌。
贾政为人陈腐，谨守礼教，是故，固然赵姨娘惯爱掐尖儿要强，但打帘、看茶、布菜、捶腿等服侍主母的活儿，她一样都式微下。如果让贾政晓得贾环连最根基的存候都不肯去，必会惹他讨厌。再者，这后院属老太太为尊，讨了老太太喜好，母子两也能多得些好处和便当。
“罢，叮咛上面的丫头婆子，今后都顺着他点儿，他爱看花儿就看花儿，爱暴食就暴食，只让他高欢畅兴走完这一遭儿也就是了。他也是个命苦的。”低叹一声，似想起甚么又快速弥补道，“只一点，莫让他近了宝玉的身。他脑筋胡涂，谁晓得会做出甚么事。”
上房，周瑞家的凑到王夫人耳边低声道，“大夫刚打发走了，说是环哥儿伤了神魂，脑筋不大清楚，这辈子怕是……”
王夫人轻笑，“环哥儿看来是饿了，金钏，把糕点给环哥儿送畴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