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山石窥听
宋氏坐下，兀自气恼不休，脸儿拉的长长的。陈氏却不觉得意，趁着酒兴还待再说，那坐在她身侧的陈秋华却俄然张口道：“母亲本日想是吃多了几杯，便如许饶舌起来。这里是姑母家，本日是姑母做东道，我们是客人，怎好喧宾夺主起来？扰了人家的酒菜，岂不惹得姑母见怪？”此话一言点醒了陈氏，她只图嘴上痛快，却不想搅了陈杏娘的酒菜，心中非常悔怨。待要说些甚么开解开解，却一时寻不到话来。
言毕，又向着三人笑道：“诸位伯母、婶婶平日里都是极要好的，本日不过一时被酒盖了脸，说重了几句话，就急赤白脸的。听侄女儿说句不知轻重的话，莫不是今后就此不再走动了不成？都是一座城里住着的，低头不见昂首见。便如张家、李家、王家这三户人家要好，俄然一日，张家与李家斗了气，不再来往。那王家逢上红白丧事，是请张家的是呢，还是请李家的好？两家都请，又恐他们坐在一处喧华。细心想想，也好没意义的。诸位可考虑考虑，侄女儿这话有没事理？若觉有理呢，还请诸位都看在侄女这点点薄面皮上，饮了这杯酒，笑开罢了。”
那李大姐闻说，就搁了琵琶上来，与众娘子叩首。宋氏见她约莫十八|九的年纪，皮色白净，描眉画眼，打扮的甚是妖艳，便随口问道：“你姓甚么？那里人士？本年多大了？”那李氏甚是聪明，见问忙回说道：“小的姓李，是杭州人，本年十八岁。因小的不幸，家中式微，爹死娘嫁人，小的没处儿投奔，只好来此靠到姑母家里。姑母家贫，每日靠着小的出来供唱赢利。本日蒙傅家太太不弃，叫了小的来服侍众位娘子，小的甚觉有幸。夫人想听甚么，尽管叮咛，小的会的，无不贡献。”
陈杏娘本来看着陈氏说话夹枪带棒，几句话过竟是一棒打伤了两个，偏这两人家中的男人又都做着官。俗话说，不怕官，就怕管。傅家固然有些闲钱，却也常要官家行些便利，不然买卖哪好这般轻易做得！恰是凑趣尚且不及，现在倒上赶着把人获咎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幸得傅月明出来，一番话伶聪明俐的就化解了开去，内心甚是喜好，赶紧叫那唱曲儿的女先生上来，叮咛道：“你有甚么时新小曲儿，唱两个与诸位娘子下酒！”又向宋氏说道：“宋夫人，你喜好听甚么，让她唱来。别瞧这先生年事小，肚子里的曲儿可有很多哩。”
傅月明坐在一旁，见陈杏娘同着几位娘子谈笑不断，因挂念着前番的安插，内心不安宁，便起家说去四周逛逛，世人也都不睬会。她便带了桃红下来，顺着园子那青石子路面，渐渐走着。桃红跟在前面，笑着问道：“女人从那里晓得那些菜肴的？叫我在边儿听着，猎奇怪的。本来花儿也是能吃的么？”
傅月明躲在月季花丛背面，透过花枝望去，觑见席上景象。眼望宋氏拿班做势的模样，心中便知她是瞧不起本身的出身，嫌弃商贾家世，不配与官宦人家攀亲。虽则她心中于此生夫婿人选，除季秋阳外不做别想，但是这般让人热诚劈面，倒也当真气结不已。正在思忖应对之际，舅母陈氏却俄然走下席来，说了如许一番话，实在是出乎料想，当下只静观其变。
她一席话毕，说得世人都笑了。宋氏、陈氏并郑三娘三个，也自发在人家酒宴上如此嘶闹，实在有**份，便借着傅月明的话，一笑了之。陈氏就扯着宋氏的手，连声道：“宋家大姐，我原吃多了酒，说话不防头的，获咎了你。你大人大量，莫与我这上不得高台盘的人普通见地。”宋氏也连连嘲笑，陈氏又忙向郑三娘告罪，郑三娘内心虽不痛快，嘴上也少不得虚应一番，就此揭了畴昔。
眼看她们走远，傅月明方自桂树背面出来，沉默不语。桃红跟在背面，禁不住说道：“女人也别活力，我们犯不着跟如许的人普通见地。她们是狗眼看人低，不晓得女人的好。这是宋家的公子没造化，将来还不晓得哪个有眼力见儿的，把女人娶了去受用，那才是真正有福分的呢。”傅月明听了这话，不觉双颊绯红，连声斥道：“死蹄子，快住嘴！疯了你的，浑提及来了。”正自笑骂着，忽见绿柳打从宁馨堂处走来。
只见陈氏又道：“郑家娘子，我记得你家女人现在也将满十四，并没说亲。你既然心觉宋家的哥儿是位好半子，何不说与自家女人？难不成这胳膊肘竟是朝外拐的？便宜事自家不沾，倒让与旁人？”陈氏本就是个凶暴直率的性子，又多吃了几杯酒，在旁坐着闻声郑氏要为傅月明说亲。傅月明是她瞧中的儿媳妇，焉能容别人觊觎？酒劲儿发作起来，顿时就倒了这番话出来。不独宋氏脸上挂不住，就连郑氏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桃红笑道：“女人说的，我都要流口水了。记得白云观那边就有好几株老槐树。女人抱病的时候，太太许了愿心，女人好了定是要畴昔上香还愿的。到了那边，我们摘些槐花返来炒鸡蛋吃。女人说好不好？”傅月明浅笑道：“你真是个馋嘴的！才说一句，就惦记上了。”
一时，世人用过酒饭，散了宴席。陈杏娘叮咛丫头清算了桌子，重新换了香茶果点上来，大伙都在园里坐着赏花。因世人皆知傅家花圃里有几样名种好花，诸如葛巾紫、御衣黄、洛阳红等，恰是牡丹花开的时节，皆灼灼怒放，争妍斗艳，端的是春光明丽，花娇人艳。这起妇人酒足饭饱，闲坐无事，便三两结伴，走到园中玩耍。
席间众妇人眼看傅月来岁纪小小，言谈举止倒非常风雅，三言两语便消弭了一场事端，足见这段聪明，又以退为进，甚是谦逊，不由内心都悄悄赞叹。
本来她在花丛背面，瞧见席上闹了起来。心中固然气恼，却也不得不顾忌自家脸面，又想着父亲在外头买卖来往，委实不易，只得出来周旋一二。
宋氏听她口齿聪明，说话甜净，就有几分喜好，遂说道：“那你可记得‘胡涂了西子妆梳’？”李大姐说道：“此是，小的有。”言毕，就抱了琵琶，回归坐位，拨弄冰弦，顿开喉管，唱。公然清歌响彻，遏止行云。宋氏听得欢畅，就打赏了一钱银子，又送了她一方手帕子。李大姐千恩万谢的收了。
陈杏娘在旁冷眼看着，见宋氏笑逐颜开，一颗悬在腔子口的心才放了下来。
但听那媳妇说道：“……却才郑三娘子说的这门婚事，我瞧着倒是极好的。傅家有钱，那月女人生得水灵灵的，又非常的聪明，到明日定成一个好妇人。宋大姐，你倒如何不肯意呢？”宋氏说道：“若不是，我也就应了。但是我就那么一个儿子，这婚事不好乱来的。傅家虽有这么个家世，倒是一介白衣。我们家现居着这个官，若结了亲，到明日亲戚朋友坐在一起，欠都雅的。那月女人，给我家孩子做房姨娘还使得。要说旁的，那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绿柳走上前来，脸上红红的，抬高了声音说道：“女人，事儿成了。”
那宋氏听闻陈氏劈面摧辱自家儿子，哪还忍得下去，冷哼了一声，白着脸笑道：“傅家的令媛，那都是拿真金白银包着的，我们穷官儿人家哪敢攀附？宋家的孩子，虽不成器，也还没到了这般境地。郑娘子的美意，我心领了，如许的好女人，我家孩儿可不敢消受！”说毕，连声号召丫头拿衣裳，就要下席拜别。那郑三娘也讨了个败兴儿，正在讪讪，眼看她恼了要去，仓猝拦住。陈杏娘也上来赔罪，世人七嘴八舌终将她扶上席去。
两人一起谈笑，不觉行至一处太湖山石边，傅月明忽闻得那山子背面有些微人语，听那话语声儿竟是宋氏并一个年青媳妇，正在言说刚才之事。她便愣住了步子，侧耳谛听。
傅月明听至此处，心头怒起，粉面微红，待要畴昔同她实际争论，那本身先前那番言辞岂不白搭？但若说假装没闻声，又实在含忍不过。略略思惟了半晌，她咳嗽了一声，公然那山石背面人声立止。她微微嘲笑，快步走至一株桂树背面，隐了身子望去。只见宋氏同那说话的媳妇鬼鬼祟祟的自山石背面探头张望，看四下无人，忙走了出来，脚不沾地儿的去了。
正在难堪之际，傅月明忽从花丛背面走了出来，行至桌畔，自夏荷手里接过执壶，将宋氏与郑三娘面前那小金杯斟满，望着她微微一福，便温谈笑道：“宋家伯母不要活力，月明蒲柳弱质，难奉君子，宋伯母瞧不上眼也是道理当中。舅母原不过心疼月明，说了几句气话，还望宋伯母包涵。”说毕，又向郑三娘说道：“月明谢过郑伯母垂爱，但是一则月明如本年事尚小，二来还想在父母跟前多贡献几年，不忍一时远去，抛离双亲。于郑伯母的美意，月明只要心领了。”
傅月明听问，步子微微一缓，那些体例都是上辈子里，季先生自书中看来，说与她听的。当时候，她只当趣事，听过一笑就罢了，不想竟用在了本日。便随口说道：“花儿天然是能吃的，但不是统统的花都能吃。如果有些天然就带毒的，那就不能吃了。只可惜我们园子里没有槐树，不然采些槐花，炒了鸡蛋或炖个汤，那才是暗香满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