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听壁角
两姊妹出去,先去与陈熙尧见礼,方才向着陈氏并陈杏娘道了万福,又同陈昭仁叙了平辈之仪,各自落座。傅月明便开口笑道:“今儿倒是个好日子,外祖父一家子都来了。本来不是为了请先生,是看宝来了。”一句戏语,说得世人都笑了。
一席话说得傅月明低了头,不言语了。陈杏娘看了她两眼,又说道:“不过,你说得也有事理。如许罢,摆布是要给你姑母一家子看屋子的,干脆再替他寻上一间房就是了。他一小我,又没有妻女亲眷,找屋子也轻易。就是你姑母一家子不好办,需得一间通俗大屋才好。不然房屋浅窄,又有幼女在室,不免遭那用心不良之辈惦记。”
陈熙尧捋须莞尔道:“来与昭仁看先生,还是一则;二来月明自病愈以后,我还未曾见过,本日也趁这个机遇过来瞧瞧。”说毕,打量了傅月明几眼,笑道:“看起来倒是精力了。”傅月明低头笑道:“多谢外祖父体贴,外孙女不长进,得了这个贱疾,劳外祖父挂怀,实是月明不孝。”陈熙尧听她这话说得非常甜净,点头笑道:“月儿现在更加有闺秀的模样了。”旋即向陈杏娘说道:“虽说好了,也还不成粗心,隔上三五日还得请大夫细心把评脉。小小年纪落了甚么症候,可不是闹着玩的。月儿现在也将满十四了,眨眼就要出阁的。”
合法此际,俄然一人在她身后道:“月姐姐在这儿做甚么呢?”
季秋阳答道:“暮年间,家父也曾欲与鄙人定门婚事,但是因当时有一名算命的先生到鄙人故乡去,与鄙人卜了一卦,言说小可射中不该晚婚,亦不能早定。若然定下,必然刑妻[1],故而亦未曾订婚。现在鄙人贱落无定,客居他乡,暂不做立室筹算。”
季秋阳闻言,便望向她。正逢她也昂首看去,二人目光碰在一处,傅月明禁不住又红了脸,赶紧转开。但见季秋阳浅浅一笑,开口道:“鄙人本性喜随性安闲,而厌拘束,宦海做派与鄙人不符。还是幽游人间,与鄙人更相合些。”傅月明传闻,心中暗自喜道:他还是上一世的性子,一丝儿也未曾变动。
傅月明痴望着季秋阳,又蓦地回过神来,唯恐失态,仓猝低了头。二人见礼过,又各自落座。傅月明便在另一侧的一张椅上浅浅的坐了,听三人说话。
傅月明脸上微红,低声道:“我那里在听甚么壁角!mm尽瞎扯的。”陈秋华却道:“姐姐耳朵都快贴在墙上了,还说不是呢。我倒要瞧瞧,此人是生了七个头还是八个胳膊,值得姐姐如许。”言毕,便凑上去,顺着软壁的裂缝向外望去。傅月明不好劝止,又恐弄出声响来让堂上人闻声,只得任她去了。
一时吃毕了午餐,前头清算了饭桌,傅沐槐在堂上陪季秋阳说话,陈杏娘便打发人去请了父亲陈熙尧并外甥陈昭仁来见客。傅月明赶着母亲繁忙,无人留意,遂提起裙裾走到正堂软壁背面窥听。只听堂上傅沐槐正问季秋阳话,说道:“季先生既没立室,不知订婚了没有?”
陈杏娘点头应道:“父亲说的是,我也这么想。待家里略消停几日,就还请那顾大夫来看看。”陈熙尧听过,说道:“如果那顾东亭,倒还罢了。”又问道:“月儿也大了,这几日可有人来提亲么?我如何恍忽闻声,前些时候有人来讲了徐主簿家的公子,已然插定了?”
陈杏娘闻说,顿时就道:“你这孩子,如何想出来的!他一个大男人家,如何好跟你们混在一起住在后花圃里!让外头人闻声,还不知如何挑衅是非!现在专有如许一种小人,在贩子间讹传我们如许人家的闲言碎语。你和薇仙又都是没出阁的女人,一时被弄坏了名声,今后要如何嫁人?就是出了门子,在婆家也要吃人看不起。你说这话,当真是不知轻重。”
当下,这四人在堂上坐着,又说了些客气闲话。傅月明只在一旁悄悄听闻,不时偷偷抬眼打量,见他一身青布氅衣,无有装潢,行囊萧索,便思忖他当代又如以往那般贫寒,便在心入彀较了一番。
路上,陈杏娘随口笑道:“这位先生生得倒好个模样,措告别事又很有读书人的做派,怪道父亲那般中意他。”因又说道:“就不知他立室了没有。”傅月明听着,赶快说道:“他刚才说在家独居无趣,因此走到其间。既是抬步就走,想必还未曾结婚。”
斯须,便是午间饭时,傅沐槐叮咛在堂上摆饭,接待季秋阳。因着不便,陈杏娘便带着傅月明往上房里去。傅月明临去时,走到软壁之前,回身望了一眼,却见季秋阳也正看了过来,向本身浅笑点头,心中一颤,回过甚仓猝去了。
陈杏娘坐在上头,见这季先生生得一表人物,辞吐温文,举止有礼,心中非常喜好,当即开口笑道:“先生这话但是过分自谦了,先生如此青年,便考中了贡生,足见才学满腹。来舍间屈居西宾,委实是委曲先生了。”季秋阳听过,正待开口。却听傅月明在旁,轻声问道:“先生既做了贡生,每年朝廷下发的食忾该当很多,先生又为何不再求一步长进,反而屈就于此?”此言当真是她多日以来心中疑问,现在见着季秋阳,又说到此节,不由便将心中所想劈面问出。
傅月明为这一声惊了一跳,仓猝扭身,却见是陈秋华立在背面,便低声问道:“mm几时来的?倒吓了我一跳!”陈秋华看了她两眼,说道:“我才来不久,四周不见姐姐,就出来找。谁想到姐姐竟在这里听壁角!”
那陈秋华看了半晌,直至夏荷过来称太太有请,方才放手,与傅月明一道往上房去。路上,她垂首噤声,一字不吐。因她平日里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傅月明倒也不疑有他。
用饭间,傅月明看母亲神采尚好,又揣测之前母亲言谈,该是中意季秋阳为人的,便趁空笑道:“母亲,我瞧那季先生甚是贫寒,又在客居,住在旅店里,饮食不干净不说,食宿破钞也非常很多。再赶上个雨雪气候,来往府里教书也非常不便。依着我想,反正那书房还带着个抱厦,不如就请季先生在家里住下?平常课业也是便宜。”
那季秋阳含笑回道:“无妨,鄙人既到尊府升任西席一职,家主扣问鄙人来源身家也是道理以内。鄙人本籍淮南,前年大不幸,父母亡故,平辈中只得鄙人一人,并无兄弟姊妹。在家居着,甚觉无趣,便想四下逛逛。于客岁游学到得此处,蒙本方学官抬爱,保举了鄙人到山阳书院讲学。前日又得陈孝廉看重,保举鄙人来贵府上教习。鄙人身无长物,忝居此职,实在赧颜。”
傅月明闻得母亲提及姑母,便随口问道:“离送信去也有一月了,姑母甚么时候到?”陈杏娘答道:“算算时候,也就是这两天了。姑苏到我们这儿路途不近,但也不算很远。只是他们拖家带口,辎重又多,路上不好走,有些迟延也是道理以内。”傅月明腹诽道:但愿一世不来才好。
陈杏娘并未听出此话端倪,仍旧说道:“就是没结婚,他这个年纪只怕也一早定下了。不知哪家女人那般有福,能嫁与他。”傅月明闻听此言,顿时不语了。陈杏娘又道:“这先生诸般都好,就一件可惜,于功名偶然。男人家,还是多求长进的好。”
母女两个说着话,就转进了上房内。夏荷早已放下了桌子,冬梅拿了两人的饭过来,摆下了。傅薇仙那边打发丫头来讲头疼,不用饭了。二人便相对而坐,举筷共食。
只听傅沐槐问道:“敢问先生,家在那边,是那里人士?家中见有何人?又如何到得此处?见作何心机?”陈杏娘在旁听了,只觉此话问得无礼,便开口怪道:“人家先生才刚到,茶也没吃上一盅,你就如许的逼问,像甚么模样?好不好的,就让人瞧笑话。”
傅月明听了这话,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地。虽则上一世也未曾听闻季秋阳与谁订婚,但是刚才听母亲说及此事,还是禁不住胡思乱想,正应了那句体贴则乱。
待进了上房,只见坐了一屋子的人。外祖一家子都到了,皆在椅上坐着,连着傅薇仙也在坐,陈杏娘在炕上坐陪。
傅月明回嘴道:“人间生存颇多,就是不仕进也不算甚么。父亲这一辈子也没得个纱帽戴,我们家不也很好么?”陈杏娘望了她一眼,说道:“你懂些甚么。他是个文人,不在这上头下工夫,莫不是一世都靠教书度日么?你瞧瞧你外祖父,这一辈子过得窝囊不窝囊?就是你爹,前番我们家买卖吃人作弄了,也没个别例。明知是被人坑害,也得拿钱去救赎。倘或我们家凡是有一个有些权势亲戚,能让人如许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