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花园聆密
本来,这傅赖光膝下育有二子,见傅沐槐房中只养了两个女儿,再未有出。本人又不筹算再纳妾的,便动了些旁的心机。经常引领着他家第二个儿子来与傅沐槐存候,内心实在有些妄图。故而陈杏娘非常厌他,每见他来,倘或老爷不在,竟连茶也不端一杯出来。那傅赖光乖觉,见陈杏娘如此行事,便只在傅沐槐身边走动。
傅薇仙见她又是须生常谈的那一套,心中很有些不耐,还是忍着性子笑道:“姨娘说那里话,她傅月明再如何,现下也不过是个丫头电影罢了,还能踩了姨娘的头?家务上头有姨娘在,我倒怕些甚么?”
因摆布无事,归去也只是闲着,傅月明便信步游走,在园中赏玩春光。桃红跟她身后,咕唧着说道:“今儿田姨娘也不知如何了,没完的数落起女人来。在老爷夫人跟前,说话也没个忌讳的。女人是夫人养下来的,如何也轮不到她来经验。”傅月明耳朵里听着,脸上浅浅一笑,并未接话。她赋性懒与人共,话也未几,今儿在上房里已算说的多了。
桃红笑道:“女人真是变了,以往女人在这些穿戴打扮上头,是从不在乎的。”傅月明脸上微红,只悄悄一笑,并没多言语甚么,起家说道:“这潮地里坐着凉,我们归去罢。”说毕,桃红清算了茶碗,就同她一道回住处去了。
傅沐槐见陈杏娘不快,也不再提此事,只与她议定了那日所宴客人,分头写了帖子,使小厮出门去请。又打发人到得月楼里去雇人。
田姨娘语带游移道:“之前说好的,事毕以后,再与她二百两银子。只怕到时候,她不承诺,闹起来呢。”傅薇仙嘲笑道:“本来就说的是事成以后,再与她二百两银子。现在事没成,她闹甚么?再说了,这药是她带出去的,真要闹将出来,她也洁净不了。”田姨娘这才道:“你说的也是,我正愁那里去弄这二百银子。既恁般说,那便不给她了。”说着,又是感喟又是抱怨道:“我在这屋子里苦熬了这么些年,就熬出你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我那后半辈子全希冀你了。你也该争争气才是,你瞧今儿大女人在老爷夫人跟前说的话,就非常入耳。就那么三言两语的,老爷夫人就许她插手家事了。你倒在旁干坐着,一句话也插不上的。再这么下去,她这个嫡女,可就真把你压得死死的了。”
傅月明点了点头,又低头想道:桃红天然是不会的,那三个却都有些疑影了。冬梅与夏荷都是打小就在宅子里听用的,母亲看她们洁净聪明,才叫到了上房听用。就上一世来看,她们倒也还算得上循分。就是父母过世以后,虽并没能帮本身甚么,倒也未行出那落井下石的活动来。如此猜测,就还是绿柳了。
过了晌午,那出去送帖的小厮返来,到上房复书道:“团练使郑老爷、提刑宋老爷、顾大夫、林老爹并诸铺子里的掌柜老爹都说那日准到,就是大家的娘子,也一并来的。嫂夫人那边,帖儿也送去了。嫂夫人说,表蜜斯有些咳疾,也不好了几日。连日没出门,正想过来逛逛,那日必然通家过来的。”这佳耦二人听了,便打发他下去了。
过了此处,向背面去,东边一溜配房是傅宅家人的住处,厨房浆洗也都在此处。穿了天井畴昔,就是傅宅的后花圃,园里搭盖卷棚,花木幽深,山石装点,有一口井圈打水。园子西北角上,坐落着一栋二层的玩花楼,乃是傅月明与居处。对过便是傅薇仙平常所宿的宁馨堂。园子角上,另有一扇角门,常日里此门都上着锁,大伙只从正门收支。
行至后园,恰是四月的阳春季气,园子里很多花树正开的争妍斗媚,美不堪收。
她冷静低头思忖,桃红见她久不出声,便说道:“女人迩来是如何了?常常闷闷的不言语,固然女人向来话少些,可如何仿佛比来苦衷是更减轻了的模样?女人如有甚么烦苦衷,可说与桃红听?”傅月明昂首,见桃红一双眼睛正亮亮的盯着本身,便冲她一笑,说道:“并没甚么,我只是想着气候热了,该把夏天时候的衣裳拿出来了。后个儿府里宴客,要穿甚么,可要细细想想呢。”
傅月明便在凳上闲坐,自腰里取了一把团扇悄悄扇着,俄然听得山石背面似有人语传来,听那声音便是田姨娘与傅薇仙。她心念微动,待要听听自方才上房里唱的那出以后,这母女二人倒生出些甚么心机。便起来闪身避进了山洞子里头,少顷便听裙子拖地声响,那两人缓缓走来。
步出上房门外,傅月明信步今后园里走去。
她只顾低头闷思,不防桃红走了过来,见她入迷,便喊道:“女人,想甚么呢?如许怔怔的!”傅月明这才回过神来,见她右手里提着一把黄铜鸡鸣壶,左手里提着一只小篮儿,篮里放着茶碗茶匙,另有一小罐茶叶。便问道:“如何去了那么些时候?”桃红一面将东西摆在桌上,往青瓷茶碗里放了茶叶,又冲了沸水出来,一面说道:“归去的时候,水还在烧着。又等绿柳拿了茶叶,就晚了。”
傅沐槐又望着陈杏娘道:“我倒了忘了,那日唱的也要叫上了两个。终不成叫大伙坐着吃哑酒?”陈杏娘见他问本身,有些没好气道:“你要叫就叫,我拦着不准叫了?不过,有句话我可要说在头里。在前头你让谁号召她们,我不管你。只不准她们到背面来,倒踩脏了我的地!”
陈杏娘听他提及傅赖光,将眉头一皱,哼了一声道:“甚么二哥二弟,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也当个兄弟汲引。这些年,他在我们家铺子里,干过些甚么功德来?一日没事也要往我们家跑三趟,还动不动就把他那哥儿也带在身边,不知安的甚么心!”傅沐槐是个浑厚之人,亲戚情分上是最好的,便说道:“不过是来望我们罢了,还能有甚么?”陈杏娘嘲笑道:“望?不说来抹嘴吃罢了!”
这一席话说得极是锋利,田姨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讪讪的,好半天赋笑道:“女人大了,如许能说会道。我也是一番为你的心,何必如许给我丢脸?”语毕,她还待再说。傅沐槐却喝道:“行了,戳嘴戳舌的,我同太太说话,有你甚么说处?还不畴昔!”田姨娘更脸红了,说了一句:“都是一家子的人,都是这家里的事,可就没我说处了。”就摔了帘子,回房去了。这厢,陈杏娘也叫傅月明归去安息。
陈杏娘一把推开了他,说道:“先别只顾着发讪[1],那日到底要如何,你放个准话,好拿帖子去请人的。”傅沐槐道:“就依着月明说的,将我们几房亲戚、买卖场的朋友、几间铺子的掌柜遍请一请。女眷就在内院里摆酒,男客我安闲外头堂上接待。灶上人手不敷,就到城中得月楼请上三五个厨子来帮一天工也就是了。”说着,略想了想,道:“客人也忒多了,那日还要请傅二哥来替我做个副东,号召号召。”
这话说毕,田姨娘好久没有动静,半晌才慢慢道:“莫非……莫非她晓得了我们往她的饮食里下药?”傅薇仙却喝道:“姨娘不要胡说!她这些日子一向昏睡着,她怎能够晓得呢?即便是晓得了,她又能如何?没证据便罢了。”说着,又咬牙恨恨道:“只可爱王姑子的药没效验,没让她睡死畴昔!下剩的银子,咱也不要给她了。”
这傅家大宅一共四层,进得大门头一层是客位,一大间堂屋带着摆布四间耳房,用作平常傅沐杨的会客之所。绕过软壁向背面行去,穿过垂花门,便是内宅。先是一溜抄手游廊与垂花门相接,背面便是陈杏娘所居之上房,乃是一处小巧的四合院落,正屋亦是客位,两边的配房一间做了明间,供奉神龛香炉等物,是陈杏娘常日里念佛地点。另一间抱厦便是本日这傅家四口说话之处,再向里头,乃是傅老爷与陈杏娘的卧房。旁有一间耳房,是田姨娘的屋子。
隔日凌晨,傅沐槐才起家,便走到田姨娘的房里。田姨娘正坐在窗前梳头,见他出去,赶紧起来让座,又呼春燕倒茶。傅沐槐一边在桌边坐了,一边说道:“今儿过来,有桩事要叮嘱你,你看着能够摒挡?”说着,便将酒宴那日,唱的上门无人接待一事说了,又道:“上房的脾气脾气,你是晓得的。那唱的又不能没人号召,那日人多事多,咱家满共就这些家人媳妇,都使动手,没人抽得出空来。要你去陪她们坐坐,开了宴便不必管了,如何?”
两人一起说着话,一起就畴昔了。待这二人走远,傅月明才自山洞里出来,跌坐在石凳上,冷静入迷,内心暗道:本来我病的时候,她们便已脱手了。只是不知为何,她们没能药死我。我这一场病,上一世是没有的,想是重活这一遭,凡事都有些窜改了。
看了一阵春日名胜,绿树红花,傅月明微觉腿酸,便在太湖山石底下一张石凳上坐了,向桃红道:“我有些口渴,烦你到房里倒碗茶来。”桃红笑道:“看女人说的,有事丫头服其劳,说得上甚么累不累?”口里说着,脚下便飞普通的去了。
傅月明传闻,也不言语,端了茶碗起来,见碗中碧浪翻滚,暗香扑鼻,便悄悄吹了吹,抿了一口,方才又问道:“我病的时候,平常所吃的饮食,是谁经手的?”桃红笑道:“女人如何俄然想起问这个来?”因而就说道:“当时候女人病着,屋里人手不敷,夫人就叫了上房里的冬梅、夏荷过来。我们四个轮番当班,守着女人。女人每日昏睡不醒,吃不进别的,只能灌些米汤出来。米汤是在大厨房里烧好端来的,谁当班便谁喂与女人吃。”
傅沐槐晓得她昔日的癖性,连声应了,又说道:“背面院里,也须得有些声乐热烈,倒请谁?”陈杏娘想了一回,说道:“常在郑娘子宅里走动的一个大姐,倒是极好。客岁郑娘子生日摆酒,我见着了,倒是个好模样,清秀洁净的,发脱口齿也好,肚子里也有一二百套小曲儿,够对付了。我问了问,她赋性李,人都叫她李大姐,就住在梅竹斜街上,家门前安着一扇半门子,极好辨认的。就请了她罢。”两人说了一回,商讨安妥。至晚间,傅沐槐便在上房里歇了。
田姨娘轻哼了一声,说道:“她今儿可不就踩了我的头?固然家里有我,老爷夫人现在看你还好。可你到底是我肚子里爬出去的。俗话说,隔层肚皮隔层山。你不是夫人生下的,现下不好好争上一争,将来出阁聘人,都要低人一等了。就嫁到夫家去,也要吃人看不起。你娘我就受了一辈子做妾的苦,莫不是你还要走我的老路?我可跟你丑话说在前头,我现在也只是帮衬着夫人摒挡家事。这家中银钱收支等事,还是夫人管着。我们如果……”
固然此举可爱,她们所说倒也有理。我病着时候吃的药,早已不见了,目下并无证据。这两人在父母跟前能言善辩,傅薇仙为父母爱好,田姨娘也非常得脸。只凭我这一面之词,怕是难以取信于人。到时候这两人一口咬死我听差了,没得让百口大小都觉得我在诬告她们。想至此处,忽又道:瞧方才的景象,田姨娘倒是非常听傅薇仙的拨弄,这倒奇了。她一个大人,又是傅薇仙的生母,竟受她一个幼女的教唆。
傅沐槐不觉得意道:“这有甚么,我在外头应酬酒局,那叫来陪坐的女先生,嘴巴可比这短长的多。论起来,比月明也不过大了几岁。”陈杏娘瞅了他一眼,甚是责怪道:“那是些甚么人?怎能够跟我们家的女人相提并论?!你这话也真是荒唐!”傅沐槐自知讲错,嘻嘻笑着与陈杏娘赔了不是。
只听田姨娘说道:“我瞧着这大女人不像先前那懒惰的样儿了,昔日里她甚么都懒怠管,事不关己不体贴的。今儿却跟吃了炸子儿普通,倒弄得我怪没意义的。想回她几句,老爷夫人又在边上看着。”傅薇仙接口道:“姨娘说的是,自打傅月明醒了,待我也很不如之前了。常常去她屋里说话,她不是推寄身子不好,就是说乏了要睡,我实在强坐着不走呢,也说不上几句话。偶尔看我几眼,那目光冷冷的,看的人瘆的慌。”
上房里,傅沐槐同陈杏娘还商讨着后日酒宴的事儿。傅沐槐手里捧着青花瓷茶碗,坐在炕上向陈杏娘笑道:“月明的主张倒是不错,可见已是大了,内心有主张了。”陈杏娘自炕几的果盘里拈了一粒醉梅放入口中,浅笑道:“也该如许了,再不懂事下去,可倒如何好?就是今儿口舌锋利了些,把个田姨娘兜头盖脸的说了恁一顿。那话我听着都感觉毒了些,才叫她先归去了。女人家家的,还是含蓄些的好。”
田姨娘忙笑道:“老爷说那里话,我是老爷夫人手里使出来的丫头。老爷有事只要叮咛就是了,哪有甚么成不成的?”说着,就应了下来。傅沐槐心中对劲,与她又说了几句话,就往铺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