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师友重逢（二）
谢安笑道：“百里兄那里话。”
谢玄展开眼来，醉眼迷蒙看着鱼歌，喷着酒气问：“你是谁？”
百里卿鹄不睬会她，只坐在坐上渐渐品茶。想起两月前他在鲁地获得苻苌中流矢而亡的动静，紧接着江湖中便有很多死士往长安堆积。他冷眼看着这些变动，终究在一个傍晚后迎来了一名客人，而那位头戴斗笠策马前来的人，恰是当年的故交鱼海。
鱼歌有些宽裕，坐到棋桌旁，说：“蒙大人相问，三娘有事一事不明，特来向府主就教。”
鱼歌落下一子，说：“是三娘无礼了。”
鱼歌见她哭着不说话，想到初见谢道韫时，屋中宝贵之物尽毁谢道韫一点不心疼，却为了一床琴跳出来不准毁了那琴。坊间素有传言说王徽之与谢道韫两人琴艺相称，两人各执一琴，两琴一文一武，出自同一名斫琴人之手。并且谢道韫夙来爱习字，并非是她字不好，而是她练的字，与鱼歌初度在乐舞坊所见王徽之记录《山鬼》一曲时所写的字，字形，字韵几无二致。这些所表之情意，她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难伸谢安竟看不出吗？
百里卿鹄闻言，道：“这就好办了，正巧谢东山邀我去府上教习，我去了那儿，也能管束住鱼小妹。”说着喝了口茶，接着问道：“鱼兄就没有甚么让我代为转交的东西？”
谢家府中，鱼歌踏着雪往回走，路过谢道韫住处时愣住，见屋里一灯如豆，她想进屋与她说些甚么。手里攥着信，毕竟没有走出来。
鱼歌坐在屋中，揣摩不透父亲信中的内容，叹了口气，说：“我还是先归去吧，告别。”说完走了出去。谢安看着鱼歌背影，问一旁的百里卿鹄，“瞒得住吗？”
谢安看着鱼歌，说：“过分？三女人可听过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
王凝之见王徽之不答，便开口说：“这些都不必了，我们兄弟有些要紧的话要说，还请坊主意谅。”
也不管书童牵来的马车，只口中喃喃道：“经始东山庐，果下自成榛。前有寒泉井，聊可莹心神。峭茜翠绿间，竹柏得其真。弱叶栖霜雪，飞荣流余津。爵服无常玩，好恶有屈伸。结绶生缠牵，弹冠去埃尘。惠连非吾屈，阳非吾仁。相与观所尚，清闲撰良辰。”说着，单独踏着雪野，往河边走去。书童见仆人并无回府之意，便从马车中拿来狐裘和伞，仓促跟了上去。
百里卿鹄说：“我与鱼小妹有师徒之谊，鱼兄但说无妨。”
鱼歌心入彀较，不知如何作答。思虑间，只见一个影子逐步走近了她，鱼歌抬开端来，瞥见面前人，大惊道：“师父！”惊奇得站起家来。
鱼歌想起能被谢玄骂做“傻货”的也只要王凝之一人，心底俄然有些替谢道韫焦急，道：“我也不懂，只是，姐姐如故意上人，为何不奉告府主呢？”
女奴见鱼歌返来，忙上前来问该如何是好。鱼歌让女奴请大夫去谢玄屋中候着。待女奴走后，鱼歌上前去将身上的鹤氅解下披谢玄身上，问：“你在这儿做甚么？”
鱼歌不解，口中固执道：“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人之言，可令姜姐姐和子猷兄清楚是两情相悦！府主就如许拆散了他们，是不是过分度了些！”
鱼歌看谢安落子，以家事之名敷衍于她，便笑道：“令姜姐姐的心上人是谁，府主不该不清楚吧？”
鱼歌看着桌上的棋局，也晓得了胜负。便向谢安道：“既然小辈们山居秋游时的事情府主都晓得，那为何还是将令姜姐姐指给了叔平兄？”
鱼歌一起走到谢安小院，见谢安院中亮着光，一时踌躇该不该出来。正想着，瞥见谢安身边的书童走了出来，鱼歌便让女奴上前去问谢安此时方不便利见客。书童入内，又走了出来，请鱼歌入内。
话音未落，只见谢道韫泣不成声，说：“小妹，你说叔父为何如许做呢？”
?心中所想，满是本日酒后，谢道韫见她承诺留下来时，笑着站起家来，口中呢喃：“杖策招隐士，荒途横古今。山洞无布局，丘中有鸣琴。白云停阴冈，丹葩曜阳林。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浮沉。非必丝与竹，山川有浊音。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吟。秋菊兼糇粮，幽兰间重襟。迟疑足力烦，聊欲投吾簪。”一步步走回屋去，毁了屋中的瑶琴。
鱼海亲身差遣到了鲁地来见他，才到茅庐便仓促上马，对百里卿鹄抱拳作揖，道了声：“百里兄。”
百里卿鹄看着远方，说：“他有别的事情要忙。”
谢安让人奉了茶来，鱼歌再次入坐，拿着信苦衷重重地问：“师父，秦地是不是生了些甚么事情？”
百里卿鹄说着走上前来，拆开谢安设在桌上的《金兰谱》，递了一封信给鱼歌，鱼歌认出信上是父亲的笔迹，当即拆开，看完以后，面上有些不解。
王徽之答：“如此月色，无人共赏实在可惜了些，我要到剡县去，安道兄在那边。”
百里卿鹄话未说完，她就忙不迭点头说：“我去我去！”
王凝之答：“我想归去问清楚这是如何一回事。”
送别鱼海，百里卿鹄站在屋前凸起的褐色岩石上看着月光下蜿蜒的河道一起向东，鱼海骑着马沿着河岸一起西行。
鱼歌有些难堪，考虑了半天，说：“府主请说。”
百里卿鹄问：“鱼小妹现在山阴城那边？”
见没有了外人，王凝之朝王徽之走过来，说：“子猷，你何必如许怪我？我也不晓得东山居士如何会把令姜女人指给我。”
百里卿鹄接过信，交给书童收好，然后又向鱼海说：“鱼兄所托之事卿鹄自当为办好。只是方才听兄长所言，卿鹄想问，若苻生真被册立为太子，或者最后做了天子，他命令要让鱼小妹入宫，兄长将如何应对？”
鱼歌回到住处，见小院门边倚着一人，一旁女奴正劝个不断，不知如何是好。走近了，只见谢玄衣冠不整倚在门边，哭闹着不肯走。
谢安笑道：“三女人如此咄咄逼人，是真的想晓得我为何做出如许定夺？”
王凝之答：“如此罢了。”
一旁的冷风吹得竹叶簌簌作响，一个二十来岁的玄服女子站在百里卿鹄中间，说：“何不直接奉告他防备鱼荞？”
谢安不为所动，说：“此乃我家事，恐三女人不便过问。”
话音未落，乐舞坊坊主笑着朝两位一拜，走了出去。
“那你刚才逃甚么？”王徽之冷冷说道。
鱼海说：“鱼歌自幼敬慕苻苌，现在苻苌身故，依鱼歌的性子必定大恸。为人父母者，皆不忍后代为此态，此为启事之一；她母切身子大不如畴前，见她神伤必定也跟着担忧，我怕不等白头我妻江氏便先离我而去，此为启事之二；苻苌死得蹊跷，而京中哄传‘三羊五眼’之语，陛下得了钦天监的谶语欲立苻生为太子，而苻生其人生性残暴，若苻苌之死与苻生有关，只怕对鱼歌倒霉，此为启事之三。”
现在还是踏着雪往回走，苦衷又多了一重。
鱼海没想到百里卿鹄会问起鱼荞，想起前一次在府中见到鱼荞，还是山阴城王家的公子到府上求取青鸾时，他从到客堂访问客人的路上远远地瞥见鱼荞单独抱着柴薪往独居的院子里走……
百里卿鹄说：“能瞒一时是一时吧，只是这些日子，要在府上叨扰了。”
谢安不解，终究在府中得知鱼歌和谢道韫义结金兰之事时悟出了一二，在确认三女人就是鱼歌后，心底便明白了是如何回事。
谢安答：“正因我晓得，以是才将令姜指给了叔平。”
百里卿鹄邀他坐下，鱼海落座后直接挑明来意，道：“想必长安城的事百里兄都传闻了，本日小弟前来，为的是小女鱼歌。”
谢安看着信使驰马而去，回到屋中浏览过百里卿鹄让人送来的信，见他同意到府上教习谢家诸子，只是作为互换，谢家高低不得议论秦地的任何一件事情，包含苻苌身故。
谢安看着面前的棋局，说：“张三女人……实在就是秦地鱼海之女鱼歌，是或不是？”
见鱼歌不答，谢安接着道：“子猷其人放浪形骸，不拘礼俗，他之于令姜，就如同司马相如之于卓文君，即便现在两情相悦也一定能悠长。而纵观王家诸子，叔平虽痴顽了些，但心慕令姜多年，且胸有雅量，容得下谢玄这些年混闹，也容得命令姜的才高气傲。试问换做三女人，是更情愿愿将女儿许配给一个她倾慕的人，还是倾慕她的人？”
玄服女子嗔怒道：“如何不叫二师兄去？”
鱼歌捡了一枚棋子落到秤盘上，与谢安对弈，口中说：“三娘不太明白，府主为何将令姜姐姐许配给了王家二公子凝之而非其别人？”
鱼海说：“无妨。”
鱼歌不语，谢安见秤盘上胜负已定，便坐直身子，抬手让人把鱼歌和谢道韫义结金兰时填的《金兰谱》呈了上来。鱼歌见到《金兰谱》，心知谢安早已晓得了本身身份，这时让本身亲口承认，的确算不上“难堪”。
鱼歌说：“我是神仙派来的鹤女，专门来庇护你和阿姊的！走，我带你去找阿姊去。”说着向谢玄伸脱手来。谢玄将信置疑，冷眼打量半天，任由面前的人牵着，一起回了他居住的小庐去。
多日以后，玄服女子将信送到山阴城谢安手上，便策马往关山跑去。她肯下山为百里卿鹄送信，不过是因为下山前一天百里卿鹄对她说：“你送完信后也不必急着返来，你不是喜好狼群吗，关山的狼王恰好重生了一窝小狼崽，你去守着，等三年后小狼做了狼王，你也就……”
王徽之一起踏着雪走到田野，走到河边的亭中，随行的书童赶快上前来为他铺上毡子。王徽之听着水声泠泠，见河水尚未封冻，看着河上泛着粼粼波光，便对一旁随行的书童说：“去寻一只划子来。”
乐舞坊仆人见王凝之正对着他，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本身，晓得本身失礼，便赔着笑走了出去，问：“二位公子，这酒……可要添些，小食可要换一换？要不要……召些歌女舞姬来作陪？”
王徽之闻言嘲笑了一声，站起家往外走去。走到乐舞坊外，见雪地里车辙通向四野，月光映在雪地里洁白得空。感受方才在乐舞坊里的的统统就像一个梦普通，谢玄没有借酒撒泼，羊家女也没有千里拜师，谢东山也没有把令姜指给兄长，本身与兄长也没有在坊中对峙。
鱼歌柔声道：“你阿姊可不住这儿，你睁眼看看，我是谁？”
鱼歌自言自语道：“不然我父亲为何不让我归去？”
百里卿鹄笑道：“好久不见！”
鱼歌走进屋中，见屋内灯火透明，谢安正坐在小几前单独下棋。鱼歌上前，说：“打搅了。”
鱼海闻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神采有些凝重地说：“有一封家书想让百里兄代为转交。还恳请百里兄代我到山阴城，一来瞒住鱼歌苻苌已殁的动静，二来拦住鱼歌让她三年以内不得回秦地来，三来让她不得向外人流露她就是鱼歌的动静。”
谢玄半闭着眼睛，身形不稳，紧紧抱住门框说：“我要……要守在这里……不然……不然……阿姊就被好人抢走了！”
山阴城乐舞坊内，逐步夜深，乐舞坊仆人见王家诸公子常在的内屋里另有人影，觉得世人都在，却又听不见一点声音。一时迷惑，翻开帘子探头出去看，只见王凝之一脸颓废坐在远处，王徽之面无神采看着舞榭歌台，两人相对无言。
鱼歌想起白日和谢道韫喝酒，别离前谢道韫把手搭在她肩上，小声说：“我既然已许了人，大婚之日也只在年后。你要走，现在乱世，也不知一别何时才气相逢，不如喝完喜酒再走，如何？”
鱼海因而向百里卿鹄说：“小女尚安好，不知百里兄为何俄然提及？”
她劝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毁了琴，看她跌坐在地上，低声抽泣。心底只感觉心疼，低声劝着，任她抱住本身哭了半天。等她睡着，她才走出谢道韫居住的小院，走了归去。
鱼海答：“谢家。”
百里卿鹄端着茶，说：“鱼兄思虑全面，应无大碍。”说完放下茶杯，转而问道：“鱼兄府上那位鱼荞女人，当今如何了？”
谢安落下一子，问：“何事？”
书童不解，问：“这么晚了，先生要乘船去那里？”
百里卿鹄不解，问：“为何？”
鱼海说：“我身在宦海，不能远去。而现在鱼歌远在山阴城，我竟一点体例也无，以是只能奉求卿鹄兄代我到山阴城去……拦住她，让她三年以内不准回秦地来。”
鱼海答：“我已让人送信到宫中，言称鱼歌因听闻前太子身亡的动静便卧病闺中，连苻苌葬礼都不能去。若真有百里兄所说的那一天，我便向外放出鱼歌病逝的动静，我不信苻生会命一个死人入宫。”
鱼歌看着她，答：“好。”
谢安头也不抬，说：“三女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百里卿鹄笑道：“前次在兄长府中见此女脾气非常便记着了，本日想起，顺口就问了，鱼兄莫见怪。”
百里卿鹄身着泛黄的白袍，对着月光叹道：“宿命来往皆是天命，多说无益。”
百里卿鹄正喝着茶，闻言问：“何出此言？”
谢安也不与她计算，说道：“这既是谢某家事，也不便与外人说。三女人若真想晓得，不如用一个奥妙来与谢某换。谢某也不难堪女人，谢某问，三女人只答是或不是便可，如何？”
“如此罢了？”王徽之说。
百里卿鹄说：“师父说过你到这儿来要听我叮咛，你既有闲心揣摩我能不能处之泰然，还不如去山阴城替我送个信？”
中间的女子笑，说：“虽说如此，只怕事情真的生时你比任何人都不能处之泰然。”
百里卿鹄想奉告鱼海要记得当年鱼荞除夕之夜那句“家破人亡”，想提示他千万防备此人。然天机不成泄漏，他也只能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