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第 276 章
世人不便拂他的美意, 上马的上马、下车的下车, 都换乘了他们的官车, 走上盐田间铺着碎石的沥青马路。
火警虽也赶他们，到底看在都是本城百姓的份上不大脱手，只叮咛他们不准大声鼓噪，惊扰使者――
篝火架子搭了十几层高，另有火塘烤着新奇的羊羔、乳猪、鸡鹅。府谷县从各酒楼食肆汇集来的厨子在火塘边盯着烤肉的火候，酒铺小二搬来成坛的烧酒，烈酒香与肉香将这照彻半边天涯的火光衬得更加炽烈。
也速帖儿王子啧啧叹道：“你们汉人泡茶好生讲究，还将牛奶和茶水分开倒？”
他端着茶杯把，微微一笑：“王子往平常吃本族奶茶，现在也常常我们中原的味道。我这奶茶也是以蒙古奶茶的方剂，依中原口味改的。不是宋某自夸，这改进过的奶茶味道既不失畴前的解渴养身之效，尝着也更甜香醇厚。”
数十步外的防火兵与百姓尚且贪看此景，身处此中的人又有谁能不为之迷醉？
车里有攒盒装的甜咸酥点、干果蜜饯, 宋大人热忱地接待也速帖儿王子，并给他亲手泡了一壶正宗的汉中甜奶茶。
那片火光固然刺目，却也焰焰腾腾，一派畅旺之象，照得半天皆亮，叫人看着内心也觉着敞亮。
当年他在福建时还泡工夫茶呢，当时用的是宜兴紫沙壶，泡茶时绝对不会往壶里、杯里倒牛奶，都是要用茶汤津润着壶身，茶垢结得越厚越好的。不过这瓷杯乌黑乌黑的，里头留下圈茶渍多丢脸？
诶，要甚么礼品，要把手搭上来。
要不是有这些草原王公在，时官儿必定是给他筹办清茶。这奶茶是塞外口味，他不如何爱喝，家里之前也不如何做的。
也速帖儿接过茶杯尝了一口，只觉苦涩稠厚，几近令人不舍得下咽。
桓凌看着他摊开的手掌，抬起手在上面触了触，悄悄一划，问道：“宋大人翻掌向我，这是何意？莫非是要本官赠你甚么？只是我身无长物，一应随身之物都是从汉中带来，如何可拿来做礼品？”
草原旅游的特性，不成不试。
那些使者是来媾和的，此事若成，今后陕甘宁便不必复兴战事。不但百姓不必再加各种税赋，他们这些募兵也能拿着银子回故乡买田置地、娶妻生子了。
敲碎纯黑的砖茶，在锡壶里煮成酽酽的枣红色, 冲进仿元青花的白瓷茶壶, 再在内壁乌黑的瓷杯里倒上小半杯淡奶，冲上茶水，最后浇上一点焦糖浆。
宋大人看看场中汉蒙两族喝酒的喝酒，跳舞的跳舞，高唱的高唱、做诗的做诗，没人留意到他这小小的角落，便悄悄抖落官袍，暴露一身新做的天青色锦雀纹棉袍，避着人走向首坐上桓凌的位子。
“下官别无他意，只是见大人方才与也速帖儿王子多吃了几杯酒，担忧大人脚下不稳，将这只手给大人借力罢了。”
宋大人是有备而来, 带了一队用的空心胶轮的大车。车内铺着凉城运来的蒙式地毯，顶上留了吝啬窗, 一个个白铁皮烟囱的烟囱从中伸出, 下连着盏新的煤球炉子，烧的烟气从烟囱排挤, 也不必开窗通风, 比他们使团车子更和缓温馨。
他们现在当真感到大郑朝廷的媾和之心了――朝廷不但派了个天下第一才子驱逐他们，还给他们安排了只在草原上才有的篝火大会！
说宾至如归就是宾至如归，他接待使团在府谷县驿馆住下，白日里略加休整，早晨便在驿馆外架起篝火，办了个颇具草原……旅游风情的篝火晚会。
不是讲究, 是务实。
顺义侯世子与兄弟们也一样痛快地吃用起了点心，边吃边夸：“当日我们在都城时吃的茶点也一定强过这些了。想不到陕西当真如此敷裕连边关吃用的东西都堪比都城。我们这是托了桓御史的福，才得吃用上这些宋大人经心筹办的东西了。”
宋大人怕吃寡酒无趣，叫人遴选了身家明净、能歌擅舞的外族乐户、撂地卖艺的艺人，晚间篝火晚会开起来，便叫那些艺人先围着火堆跳舞暖场。
他说桓凌酒吃多了，桓凌还真就共同着有力了起来。握住那只手，五指微紧，顺着他的力道站起家，点头谢道：“客人都已了局，我们做仆人的的确不好还在场边空坐。那就劳烦宋大人扶我一扶，也教教我这外族舞如何跳，免得我在来宾面前失礼。”
有牛奶打底，再注茶水，喝完茶就不会留下一个脏脏的茶圈。
也速帖儿王子冲动地命人从驿馆搬来马奶子酒，抛下成见，就在篝火前痛饮美酒、敞开襟怀跳舞，拿小刀剥炭火上烤出来的羊肉吃。
有些机警的小贩便挑了担子来此，摆下桌椅炉灶，当场卖吃食、饮子，供那些看草原民风的人咀嚼。
桓大人客气道：“怎会？宋大人身负驱逐土默特使者入京和议之责，天然做这统统都为尽皇命，叫王子知我大郑亲善之心。我恰是沾了也速帖儿王子的光，也托了诸位大人的福，不然本日也喝不上这奶茶。”
车子跟着马蹄扬起轻微的颠簸感, 但坐在上面的人却感受不到多少震惊, 连车轮转动时应有的声音都极小, 倒是车厢外艳色的珐琅铃铛被风和车行时的震惊带起一串浊音。车里的小煤炉上炊着热水，中间车厢上嵌着一块板子，抬起来便是个横亘座前的小桌, 摆得下一副茶具和茶点。
也速帖儿王子胆气粗暴，虽在用长枪利炮逼着他们媾和的大郑国土上，也不怕他们摆下的是鸿门宴，放下奶茶，便抓起点心大口吃了起来。
外头也有很多想凑出去看热烈的路人，却被宋大人安排的一圈担负火警的军士和水龙车紧紧挡在内里，只能透过水车窥测内里的歌舞和美食。
宋时笑吟吟地点头应道：“恰是，下官受命来驱逐王子入京媾和，必然要让王子与随行诸位宾至如归。”
现在糖是极精贵的东西，哪怕是他如许的汗王之子，常日里吃奶茶也多是吃咸食，那里尝过焦糖奶茶的滋味？茶碟旁攒盒里另有青稞麦粒做的米花糖、金丝肉松饼、冬瓜绒做的假凤梨酥，各色南糖、蜜饯，配着甜香醇厚的奶茶，公然令人冷傲。
蒙族有开篝火晚会的风俗，此时长调声起，马头琴声瑟瑟，再看看火堆旁或熟谙亲热、或尽显异域风情的舞姿，顿时冲动了土默特使团与顺义王诸子的思乡之情。
得在王子面前全面揭示大郑物质文明与精力文明之美么。
桓凌是使团首级，与鞑靼王子同座，此时王子也去绕着篝火跳舞了，座上只留着服侍的小厮。宋时便厚着脸皮只当无人，向他伸出一只手：“桓大人能压服土默特汗向我大郑低头，派出宗子媾和，是解边关百姓兵燹之苦，必定是要书于史册的大功。下官无觉得敬，愿请大人共同体尝草原民风，以贺此大功。”
一片火光与喧哗笑声连天，仿佛将这一片青石铺地的广场变成了他们草原上的故里。
他倒了一杯酸而烈的马奶子酒，只手递与桓凌。待他接了，又将左手收到背后，右手就浅浅鞠躬，暴露一点滑头的笑意：“大人看土默特使节与顺义侯诸子都跳了故乡之舞，我们做东道儿的，岂有不主随客便，一起了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