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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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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说得甚么婚事?”何斗金斜睨着卢继,“好你个卢老驴,常日在那扯卦旗行骗就算了,连兄弟都不放过?不刻薄不刻薄啊。”

“此话差矣。”卢继不觉得然,点头道,“时令事移,本日梁上衔泥燕,当年筑巢王谢家。如果百年前的何家,怕是连看门的都瞧不上我们这些人物,现下的何家比之贩子平凡人家又有何异?前尘旧事有如过眼云烟,作不得数,作不得数。我只问你,如果何小娘子愿嫁,大郎可愿婿替子职,扶养奉侍何老秀才?”

娘子又道:郎君可否应妾一事?妾曾有三愿,二愿已不成偿,唯剩一愿,郎君愿不肯妾心愿得偿?”

何小娘子年幼却极其懂事,何秀才病时,难为她小小年纪表里筹划,床前榻下奉侍汤药。只那商店赁与别人开了家杂货铺子,开门谋生,人来人往,三教九流极其庞大。何小娘子是以深居浅出,恐怕招惹了祸事。

“老哥教你个乖,人间之事,话万不成说尽。”卢继笑,“事须用心,话留半分,方是为人之道。”

“你们急甚么,听我细细说。”卢继翻了个白眼,用筷子扒拉着盐水豆子,道,“提及来,何家祖上真恰是个大户人家,还出过大官,住得五进大院,穿得金披得银,呼奴唤婢好一场繁华。何如,子孙不肖,竟无一出息后辈,到得何秀才这一辈,家业早已式微了下来。幸亏何老秀才幼时还读得起书入得起学,原还想着做做天子弟子,复兴家业,谁知连考个举人都是屡试不中,生生得抛费了独一的家底,至此,何家也歇了心机,只期厥后子孙有长进者。

“我们厚交,何必如此多礼。”卢继道,“大郎的这杯喜酒,我定要吃的。”

十多年前遽州大涝,沃野成海,屋倒树倾,一夜之间不知毁了多少良田,死了多少人。有很多流民流入桃溪,此中一户人家,百口九口,灾中去其五,途中去其二,到得桃溪只剩一个三四岁的毛孩子和一个不良于行奄奄一息的老父,没得几日,老父也去了。

沈拓与何斗金喝了一杯酒,又为弟弟挟了一筷子小菜,道:“阿弟,你只用心读书,旁的事,不消多加理睬。你阿兄莫非只配得如许的小娘子?”

卢继拿眼看着沈拓,笑道:“如何,这算不算得是一门好亲?”

想了想,收起哀容,只道:“阿兄,我明白了。”

卢继拾起筷子兜得兜脑得便敲向陈据:“陈大狗,你还要不要与我讨酒水喝?要不要闲钱的?再多言,撵你街上晒你的狗尾巴去。”

渔船收篙顺次停在石马桥边的划子埠上,酒楼采购、大户管事寻着熟悉的渔船采办活鱼鲜虾,打了赤膊的渔人捞鱼、穿绳、过秤忙得热火朝天。

何秀才听了此话,泣道:若娘子身去,残生再无兴趣,哪会有甚么新妇。

陈据听了,用袖子掩着嘴咕咕笑:“卢天师知天知地知桃溪。”

日月如梭,十多年弹指即过,垂髫又总角,豆蔻十三余,十五及笄可为妇,何小娘子长大成人,何秀才倒是垂老迈矣。

陈据猎奇问道:“卢大哥怎对何老秀才的家事晓得得这般清楚?”

听他这么说,陈据何斗金都抚掌起哄打趣,几人又谈笑了几句这才散了桌各自归去。

陈据常日走街蹿巷,动静再通达不过,也摸摸脑袋道:“恍惚得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怕是长得见不得人。”

沈计抬了下头,茫然:“家中也无甚么产业可败的。”

在坐几人笑起来,卢继摸摸本身特特留了的老鼠须,撅着凸嘴啜了口汤,道:“陈大虽是闲汉恶棍,这话说得却有几分事理。尚未过门,便拨拉着算珠子计算夫家的仨瓜俩枣,让不过八九岁的小叔子分炊别过,这等妇人,眼中间中只要黄白之物,半点廉耻都无。为妻不贤,为嫂不慈,将来为母能够教子?沈小郎,你是读书之人,其间事理莫非还想不通吗?”

天光普一大亮,镇上商店便连续开门谋生,各色吃食小店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炊饼、蒸糕、肉饼、捞饭、素面、酸汤……热气腾腾,香味缭绕;那边打铁的、卖香烛纸钱的、卖布匹的、卖杯盏茶碟的;这边医馆药铺,书肆酒行,胭脂金饰;又有驴市牙行,夫役脚力。

桃溪县敷裕而斑斓,青石铺路,绿树成荫,商店食肆鳞次栉比。每逢3、九之期的阛阓更是热烈不凡,空位桥头摆满了四周村镇过来的农户小贩。

何秀才不事出产,何家娘子放手西归前叮嘱丈夫,道:郎君是个读书人,操心不来柴米油盐酱醋茶诸事,家中恒产皆已变卖,妾去后,郎君何故为继?妾私行作主典卖家中传给长媳的金饰钗环,买了二横街的一处商店,郎君也不必操心运营,只租赁出去,得的银钱俭省些应足以对付一年花用。郎君牢记,哪怕再不趁手,也不成将此变卖。

一边的陈据笑:“唉哟,你这小人家家倒替你阿兄操心起婚事来。大丈夫何患无妻,依我说,此等娘们娶进门,才是败家的底子。”

何秀才一念起,将女娃领回家中,又去官府备结案,记了名,自个拿笔将女娃记入族谱,买了三牲祭品,告天告地告先祖,望六合先人知何家有此一女。

别看何小娘子内疚沉默,见小我更是低眉垂首,半个字都不肯多言,心中却极有主张。她不肯抛父嫁人,扔下老父孤伶伶一人无人奉侍,故意招婿上门。只是这上门半子又有几个是好的,何秀才相看了几个,不是好吃懒做,就是身有残破,哪肯点头应允。便又与何小娘仔细细分辩,夫君难觅,毕生大事不成草率草率。何小娘子最后只得道,便是不招婿,也要嫁个接了何秀才家去养老送终的,不然,她宁肯不嫁。”

何斗金听了这话,笑:“老驴头,人间之事,多数不过五五之数,你这话说了即是没说。”

几人都愣了愣,何斗金半晌道:“是听闻何老秀才有一个收养的小娘子,真是奇也怪哉,这么多年,竟好似没这小我般。”

卢继一击掌,道:“有你这话便好。”轻声道,“老哥我有五成掌控可成此事。”

妾身将去,惟愿郎君身材安康,而后鬼域人间,阴阳两相隔,相见也只半夜梦中。

沈计愣了愣,看了本身兄长一眼。沈拓身量极高,精干精干,样貌周正,虽为衙役却得县令喜爱。父亡母嫁后,更是一力担起长兄之责,让他读书识字,在贰心中,实没有甚么人比及得阿兄半分,阿兄婚配得人间最好的小娘子。

何秀才看得心伤,摸出几两银子,买了副薄棺,几吊纸钱几副香烛,叫了几个闲汉,帮女娃葬了父亲。也是二人的缘分,一个无父母家人,一个无妻儿长幼,原该这二人做一对父女。

卢继道:“你们有所不知,你们嫂嫂先前做过何家娘子的贴身侍女,何家娘子待她极好,半文钱未要就放了契,临行还赠了银,恩同再造。你们嫂嫂现下都念着何家娘子,提及以往还要哭上一回。”

卢继拿筷子敲着杯碗,唱道:“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日平常相见。”唱罢,喝尽杯中残酒,长叹一声:“何秀才收养了那女娃两年后,大病了一场,不得不卖了居住的小院,带着女儿搬入了商店后院。

何斗金道:“只这点便比赖老屠的小娘子强出几座山去。”

边说边唤店小二拿酒来,对身侧沈大郎沈拓道:“大郎,小弟平素就佩服你的为人,这门婚事,退得好。”

“胡说,测字看相算命自有奥妙,怎说是行骗?”卢继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你去探听探听,桃溪相师!中,我算不得第一,也论获得第二。”

沈拓顿时笑了,又举起酒碗道:“我们聚在一块,莫非就说这绝望之事?来,喝酒。”

妾是福薄之人,嫁与郎君十数载,伉俪爱重,家婆慈爱,平生所憾挣命也不能给郎君留下一男半女。妾去后,他日郎君另娶新妇,儿孙绕膝,腐败寒食,盼君忆妾几分。

沈拓慎重道:“婿为半子,必视若父善待之。”

陈据忙拱手告饶:“好哥哥,我再也不敢。等下我与你说羊李村苏富户老爹快死之事,现下你快说说你那门好亲。”

店小二苦着脸送酒上来,耳听小店主在那敲桌鼓掌喝采,心说:好个屁,老婆都没了,还好呢。

这女娃竟也懵懵学了人家插草,跪在一领破席边,卖身葬父。

何斗金也道:“赖老屠能养出甚么好的来?他那婆娘更是石头里也要榨出二两油。大郎便算不得豪杰豪杰,也是堂堂八尺男儿,受这等娘们威胁,端的把弟弟分出去,在桃溪另有甚么脸面可言?不说别个,小弟第一个便不与往为。”

卢继捏着胡子,嘿嘿一笑,更显贼眉鼠目:“话虽绝望,只是婚嫁却也是毕生大事。大郎,哥哥与你说一门婚事可好?哪怕算不得好亲,与赖老屠家的一比,却不知好上多少!”

沈拓退亲之事不过几日,一时倒有点不美意义,只得沉默不语。

“都是我之过,害得阿兄没了婚事。”沈计垂着头,捏着筷子,几欲哭出来。

何秀才原也有生子,二子一女,俱没有养下来,生三子时何家娘子春秋也大了,身材又不好,孩子没生下来,本身也放手西去。何秀才心灰意懒,只道射中如此,葬了妻儿后也不续娶,待得老娘归了天,真是天高地阔仅此一身,只浑浑噩噩渡日。

只是,沈计心知失了这门婚事,阿兄再说一门好亲倒是难上加难……

沈拓此时也不矫情,想了想道:“大哥你也知我家中景象,父丧母嫁,我又只是一个衙役,下九流的行当,何家虽落魄,到底书香门弟,小弟怕是入不得何老秀才的眼。”

沈拓揖礼道:“此事便多劳大哥操心了。”

卢继老脸一红,忙扶起沈计,清清嗓子,道:“我要说的也不是旁人,是二横街何老秀才家的小娘子。”

沈拓听了半晌,此时道:“这何小娘子倒是有情有义。”

石马桥边一家食肆卖得好汤饼,一早便是门客满门,店小二忙得前脚打了后脚,恰好店老板不说搭把手,还与门客在二楼临窗位置上坐下扯起闲篇来。

沈二郎离座冲卢继揖了一礼:“小子在这烦劳卢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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