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帐钩
将几人让进屋中，红药顺手递上几把葵扇。
这委实也怪不得她。
红药含笑不语，花喜鹊也只是逗逗她罢了，再喝了两口茶，蓦地想起甚么来，瞪眼瞧着那方才插话的小寺人，骂道：“你特娘地如何说话呢？谁是你奶奶？老娘有那么老吗？”
现现在，他二人又在御用监碰上了，自是谁也不让着谁。
另一名小监见状，到底不好白看着，只得硬着头皮打圆场：“花姑姑，咱还是快些归去吧，这太阳越来越毒，等升到了头顶，连片树荫都不好找，这一起可有得晒。再一个，大管事可说了，一会子还得往东五路走一趟，去得迟了，又要招骂，何必来呢？”
语罢，凉凉的眼风往先一个小监身上扫了扫，淡笑道：“人家有头有脸的，不必怕，你这没头脸的往前凑，也不怕被人拍死。”
这两人针锋相对，亦有启事。
“姑奶奶，那是神仙驾云。”一个小寺人委实听不下去，黑着脸替她说了。
这话直说得中间两个小寺人黑了脸，红药便握着嘴笑。
幸亏她悟性尚可，很快便将本身磨练得刀枪不入，终是有惊无险地熬了畴昔，而这副混脾气，亦就此烙上了身。
“都雅有个屁用！”花喜鹊“嗤”地笑了一声，将身子向后靠了靠，拿眼角扫他道：“再一个，你又有甚好怕的？你干爷爷断舍不得人骂你。他一个光棍儿，又没教你认个干姥姥，自是疼你跟心肝肉儿普通。”
她的脾气，也是去了司设监之才，方才大变。
二人应了个是，便合力抬过几只素面褪光玄漆匣，置于大案之上，花喜鹊便点着那匣子道：“这里交来的计有四套帐钩，一套是四时时髦花腔儿、一套是十二生肖的、一套龙凤的，再一套……”
红药慎重应了是，在那纸簿子上按了指模，两下里交割清楚了，方请他三人坐下喝茶，又说些闲话，帮着打打圆场。
她忽尔收声，皱起一双清秀的柳眉，似在回思最后一套的项目，半晌后，方用力一拍大腿：“特娘地，再一套是妖精打斗……不对，是神仙打斗……”
那小寺人并不惧她，只绷着脸道：“您老不老的，我们可不敢说，只求您快着些把差事交了，几位公公立等着呢，若回得迟了，您皮糙肉厚的不怕骂，我们可经不起。”
花喜鹊顿时恼了，“啪”一声将扇子拍在案上，指着他怒道：“再敢说老娘老，看老娘不捶死你！”
花喜鹊这才想起闲事来，遂不再理旁人，只自搭裢里拿出纸簿子来，让红药画押，又叮咛道：“这帐钩子可花了好些工夫才打成的，每种只一套，打完了便将那模型毁了，你们可好生收着，弄丢了一件，那一整套便也用不得了，切切，切切。”
便在他说话之时，红药已然去得案前，启开匣盖，将帐钩一一盘点了一遍，见公然无差，便昂首笑道：“花姑姑，我这里已经点好了，都对得上。”
总这么吵也不是体例，万一闹得大了，谁的面子都欠都雅。
一席话直说得那小监面皮僵了僵，只苦于两边都是获咎不起的人物，只得陪着笑插科讥笑，两端奉迎。一时候，满屋皆是他说话之声，又尖又细，听着更加令人炎热。
花喜鹊用力“哼”了一声，生新将扇子拾起来扇着，倒也未曾穷追猛打，只嘲笑：“你这会子来做好人，过先人家也一定领你的情。”
花喜鹊虽名字怪了些，倒是个颜若春花的美人，若单看脸，在宫女里头也算上乘。独一样，不成开口。一开口真真能吓死人，脏话连篇不提，且荤素不忌，各种污言秽语不断于口，那脸嫩些的小宫人，听都不敢听。
花喜鹊接过来，“哗哗哗”用力扇了十余下，又将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方扯着嗓子道：“直娘贼、特奶奶地熊！这天儿也特娘地太热了，没把老娘烤出油花来，拿个雀儿放老娘身上，都能给它烤熟了。”
那小监更加沉下脸，冷冷隧道：“花姑姑好大的场面，架子倒是比大管事还足，今儿您骂咱家没甚么大不了的，怕就怕哪一天您脾气上来，连大管事也骂上了，到时候谁的脸上又都雅。”
扇了好一会儿的风，花喜鹊才算落了汗，将帕子收了，大大咧咧地端起茶碗喝了两口茶，方道：“我今儿送的是才打的新帐钩，因怕你们这里急用，上头让我先把能用的都交了，过几日另有。”
说着她便朝那两名小监招手：“把东西抬过来。”
这话更加说得刺耳，那小寺人脸都绿了，欲待还嘴，叵奈他年纪还小，很多混话说不出口，一时竟是张口结舌。
那司设监差事极苦，又是净水衙门，里头多是些粗人或刺头儿，偏花喜鹊生得又美，这一去，恰如那孔雀掉进煤窝里，其间遭受，难以尽数。
红药在旁瞧着，并不上前相劝。
半年前，她被调去御用监，这才算苦尽甘来，然这一身的弊端却不管如何也改不掉。本来吕尚宫还很看中她，欲调其去尚宫局当差，后见她仍然故我，便也息了心机。
东五路便是东五长街，正在六宫地界。
实在，初入宫时，花喜鹊亦是个说话便脸红、逢人便害臊的娇娇小女人，只因当年风头太盛，不免木秀于林，被人谗谄了几次，犯了好些大错，最后便被分去了最苦最累的司设监。
又轻又柔的语声，将那满屋子的乌烟瘴气，亦化作了小桥流水。
花喜鹊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道：“是，恰是这个名儿。”又朝红药挤了挤眼，嘿嘿笑道：“我方才的话，你小女人家家的可莫记取，千万莫记取。”
这话委实不客气，竟是一点脸面都未曾给。
当年，花喜鹊与这小寺人的干爷爷同在司设处当差，那老寺人手腕阴狠，花喜鹊在他下头很吃了些苦头，两下里便结了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