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长生
唱得越欢，死得越快。
好一会儿后，还是红药抢先突破了沉默。
那是她上辈子比来间隔地看到陈长生，而彼时，这个后宫煞星，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再没了昔日的颐指气使。
那所谓“仙道”，红药亦曾见过，是个长髯白发、肥胖如竹竿的老羽士，整天穿戴件半旧的青袍，阴冷的面庞上从无笑意，法号叫做玄真。
深深地吐纳了几息后，红药终是凝下了心神，方强笑道：“我还得归去办差呢，先走了啊。”
红药藏在袖中的手不断地颤抖着，面色倒是如常，甚而另有几用心不在焉，摆手笑道：“罢了，原是我没瞧见，并不与你相干。”
许是上晌两位尚宫传出的动静过分惊人，尚寝局这一片现在倒是温馨，世人似是吓得呆了，连个出来走动的都没有，也就无人瞧见红药这惶恐失措的模样了。
这一回，他的声音比方才大了些，红药倒是听清了。
那小寺人她熟谙。
红药再度吐纳了几息，将那惊慌与惶惑的感受压下，又细细回思了一遍之前的景象，肯定本身并未曾在陈长生面前表示出变态之态，这才放徐行子，缓缓往小库房行去。
那具冰冷生硬的尸首，便是她与另两个打杂的宫人，壮着胆量收敛，再抬出内皇城的。
这又是一桩宿世未曾有的事
很低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儿里硬憋出来的，被桥下水声一激，更加恍惚不清。
但是，吃了那么些的灵药，莫说是长生了，元光帝连个长命帝都没捞着，便被他几个亲亲儿子给弄得卧床不起。而那位号称活了千余岁的玄真仙师，亦被那几位皇子大卸八块，曝尸于荒漠，连一片草席都没捞着。
那小监比红药吓得更甚，白着脸连退数步，面上尽是惊骇，五官都快变形了。
接下来的戏码，不过是话本子里的那一套，一时谋逆、一时乱党、一时勤王、一时又是兵变，潢潢宫城、泱泱大内，直变成了那唱戏的戏台子，众皇子粉墨退场，唱得那叫一个欢实。
红药撇撇嘴，暗自嘀咕了一句，佯做清算衣带，悄悄往四下看了看。
红药轻呼了一口气。
却不知，今后那数年工夫当中，他又是如何爬到高位的？
那一刻，那张双目暴突、舌头伸长、嘴唇乌紫的死人脸，在她的脑海中再度闪现，她忍不住哈腰干呕起来。
有那么一瞬，红药真觉得是见了鬼，若非比来定力见长，她只怕当场就要尖叫起来。
如此便好。
传闻，他能够烧制出长生不老的灵药，元光帝对此坚信不疑。
直到她行得远了，那小寺人方才抬开端，乏善可陈的脸上，仍旧余着几分惊惧之色。
语声未了，她已然转过身，也不管那小监瞥见与否，朝后摇了摇帕子，人已经走下桥去。
但是，就在半刻之前，这张死人脸竟重又在红药面前呈现，年青、新鲜，充满了活力。
反倒是最平淡、最无用、出身最低的五皇子，在一众内阁老臣并全军将领的护持下，血洗皇城、荣登大宝，成了厥后的鸿嘉帝。
七年后，元光帝身边最得用的四大寺人之一，人送外号“陈阎罗”、死在他手上的宫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的陈长生，竟然呈现在了烟波桥？！
这一刹儿，她的心管自乱跳着，好似即将蹦出嗓子眼儿，脑袋也一阵阵地发着晕，全数的力量都用在保持面上神情的天然，底子开不得口。
思路转至此处，红药已然收拢思路，不复此前慌乱。
她如何忘得了那一夜？
然后，他们就把本身给唱死了。
这小监，竟然是陈长生？！
巷中寥无人迹，身畔的紫竹在风里闲逛着，氛围更加湿凉，连头发丝都像沾上了潮意。
两辈子加起来，红药也未曾在如此近的处所，见过能说能动的陈长生。
厥后，新帝即位、大赦天下，宫里放出一批人，红药就此离了这片是非之地，再今后之事，她远在大齐最偏僻的岭南，自是无从得知的了。
陈长生！
她僵着脊背笑了笑，仍旧不敢出声说话。
念及此，红药不免心惊肉跳，一刹时，仿佛又回到了宿世。
她抹了抹唇角，直身而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红药倒是底子不敢往回看，这一起脚步不断，急仓促转出柳林、弯太短街，直待行至无人的巷弄时，她方才扶着墙停下脚步，撑在墙臂上的手簌簌而颤，心跳有如擂鼓。
“啊哟，这俄然间的，可吓了我一跳呢。”她拍着心口轻笑道，似是心不足悸，举手投足间，纯然一个吓坏了的小女人。
那小寺人闻言，又怔了数息，方终是醒转过来，再不敢看红药，低头躬腰道：“是……是我的不是，惊了这位姐姐。”
幸亏那小监始终半低着头，似是吓得傻了，倒也未曾发明她的非常。
宿世的元光末年，鸿嘉帝即位前半个月的一个深夜，这位大名鼎鼎、宫人谈之而色变的陈长生，吊死在了石墨山的柳树下。
近处看陈长生，倒也没那么可骇，若非当年亲眼瞧过他的尸身，红药怕还没法将烟波桥上阿谁面孔浅显、怯懦怯懦的小寺人，与厥后权倾皇城的陈大监，联络在一处。
见她沉默着不说话，那小监约莫觉得她恼了，又用很低的声音道：“姐姐恕罪。”
那小寺人仍旧低着头，嗫嚅着说了句甚么，也不知是不是报歉，红药既未曾听清，亦不去诘问。
一时候，桥上桥下，唯闻河水流淌之声，两小我皆是直愣愣地看着对方，各自惊奇不定。
混得还不如我呢。
本来，此时的陈长生，还是一个末等小监。
红药颤抖着闭上了眼。
微凉且潮湿的气味，丝丝缕缕浸入肺腑，她的思路亦被这气味渗入，一点一点地，由混乱而至清楚。
彼时已是元光末年，元光帝沉迷于服用灵药，在宫里修了一座三清观，观里供奉着一名“仙道”并几个小道童。
红药记取，当年的陈长生，很得元光帝的信重，主仆之间亦似非常相得，元光帝乃至还曾密切地拿他的名字开过打趣，说“何故长生，唯有灵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