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奏对
这般瞧着，东平郡王与建昭帝倒真有三分相像，皆是乌眉如墨、鬓若刀裁的漂亮样貌。
几个穿石绿袍子的小寺人，正自主在廊下，拿苕帚扫着阶前雨水，帚尖上粘了颀长的紫色花瓣，也不知是甚么花落下的。
念及此，东平郡王圆胖的脸上，顿时亮堂了几分，腰杆儿也跟着挺直了。
或许，这便是所谓“功德不出门，好事传千里”吧，起码在东平郡王看来，精擅香道，总比爱打家具要风雅很多，但是，传到外头去的，却只要后者。
仿似要下到地老天荒，
“本来是假的。”金壁光辉的配殿当中，看着跽坐于下首的东平郡王，建昭帝收回了一声与李太后不异的感慨，随后，拢袖坐在了御案以后。
好花好景的日子，这便畴昔了么？
高耸而低的声音，被窗外风雨掩去，入耳时，仿若一阵虚无的覆信。
但是，她也只能说到这里了，再多的，需得由建昭帝亲身交代。
茶水犹温，蒸腾出几缕烟气，她的眉眼隐于其间，忽隐忽现。
另有她本身。
雨比方才更细，也更密，风扫起一片又一片的雨幕，像一重重透明的轻纱。
周皇后恍忽了一下。
周皇后似若无觉，笑容没有分毫窜改：“要依媳妇看，假的不更好？虚惊一场这四个字，委实是大运道、大机遇来着。”
真是奇了怪了。
但是，这如梦似幻的好景，在建昭帝所居的长春宫中，倒是分毫不见的。
她晓得，她说的每一个字，李太后都不信。
她垂眸看了一眼，将茶盏置于案上，提起帕子向裙上拭着，开口时，那声音陌生得仿佛旁人在说话。
空旷而阴沉的大殿，沙哑的音线，风声、雨声，交叉出一段恍惚的话语。
周皇后无声而叹，亦举盏饮茶。
“诚王……在属地还好么？”李太后蓦地出了声。
李太后怔了怔。
“陛下又是何故鉴定，此事是假的？”李太后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不期然地，周皇后想起了德妃与丽嫔，以及，那些滑胎小产的嫔妃们。
结婚十五载，始终无有身孕，而建昭帝即位至今，亦是膝下无子。
周皇后亦不再言声，收起帕子，将视野转向窗外。
这也难怪。
不过，从目下的景象看，太后娘娘的那颗心，怕是又吊了起来。
周皇后指尖颤了颤，盏中茶水溅出几滴，落上她的裙摆。
李太后沉默不语。
李太后目注于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些甚么。
如果昨晚那场大火当真伤及陛下龙体，那么，将来又会如何？
瑟然且微凉的一声，乍起即落。
直到掌灯时分，雨势才终究变得小了些，仿似那按弦之人按得乏了，遂有一下、无一下地挑弄着，风过期，才会拨起一阵急响。
窗棂之上，嵌着一角烟灰色的天空，云层阴霾而低，一蓬蓬透明的雨线不断地自那阴沉中倾泻而出，急一阵、缓一阵，阶前与檐上银屑四溅，入耳好似弦音，清响连缀，淅沥不断，
他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未曾御见奏对了，平素偶尔觐见陛下，亦是站着说上两句话就退下，何尝有过赐座这等功德？
东平郡王微垂了头，将那一丝忧色掩去，从远处看，倒真是一副诚恳勤恳的模样。
这处行宫依山而建，了望去，绛色与黄色的宫灯间次错落，沿山势起伏，有若月光下的湖面，沉寂而又灿烂。
喃喃自语了一句，她举盏饮茶。
大家皆道建昭帝喜做木工活计，却鲜有人晓得，这位天子陛下，亦是一名品香的妙手。
只要三位小公主。
周皇后温馨地看了她半晌，复又转首望向别处。
周皇后回过神，转头看向她，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与安乐：“还要请母后包涵，这事情的首尾，媳妇仍旧是不知的。陛下只交代了这一句。”
反观东平郡王，从承爵的那天起，就没干过一件端庄差事，这么多年就光是吃吃喝喝，那身材自是发福得短长，比建昭帝足扩出去两圈还要多，坐在那边就像一坨披着锦袍的肉，且那肥肉还随时有破衣而出的伤害，让民气里捏着把汗。
已经是春季了。
案角置了一具嵌金银电影树石小香几，泥金横档之间，放了一只小巧的宣铜炉，现在，炉中正焚着龙楼香，馥馥香蔼，渺渺淡烟，恰是坐雨临窗之良伴。
远在玉都城西郊的行宫，此时已是到处灯火。
数息后，她如有所思地移开了视野：“本来是假的。”
她此番提早回宫，摸索朝堂还在其次，最紧急的，还是安抚李太后。
周皇后的手脚一片冰冷。
不管如何说，他的功绩都是实打实的，而能够与天子陛下多靠近靠近，他自是乐见，不，应当说是欣喜若狂才对。
由此可见，传言并不成尽信。建昭帝“木工天子”的名声传遍玉都城，可他这品香的雅好，不知如何的，总也没几小我议论，仿佛他合该与木工为伍，而这些风雅精美的活动，与他半点不相干。
他敛首坐着，尽量不去挪解缆形，即便腰酸腿麻，浑身高低都不得劲，亦不敢换个姿式。
东平郡王歪歪脑袋，面上划过了一丝猜疑。
昨夜的那场火，似是并未曾减损这片宫殿所特有的宁静与宁谧，位于行宫东南角的荼蘼花架、蔷薇花障间，仍余着数百盏前番夜游时留下的水晶灯，当此际，晶烛如晕，柔光流转，微雨落英于灯影下斜飞着，仿佛江南烟雨。
天然的，这个想头，也不过在贰内心过一遭便罢。
而后，又是风声、雨声。
“传闻是……还好罢。”她道。
萧瑟、冷寂、清寒，再今后，是万物肃杀的隆冬，百草不生，便烧着炭盆，也能冷到骨头里去。
只是，陛下半夜劳累，思虑又重，故头发已经有些灰白了，描述亦清癯，且身量又比东平郡王高，不管站还是坐，皆予人一种清隽之感。
东平郡王徐晋一眼扫过，垂眼恭声道：“是，陛下。”
侍立于一旁的大寺人侯敬贤，此时悄悄昂首，向他身上觑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