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谁的肉
那边常思豪早哇哇地吐了一地,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五腹六脏说不出的难受。
俄然锅中咕咕作响,锅盖掀了两掀。“火大了。”徐老军说。
徐老军微微一笑:“不,这锅是油。”
徐老军淡淡一笑,道:“少年人爱困,你睡吧,阿公没干系的。”
常思豪揉揉眼睛:“阿公,你年纪大,必然累了,你先睡吧,我来看火。”
徐老军拍拍常思豪肩膀,挽起袖子,接下一具裸尸,也开端脱手卸肉,常思豪俄然想起一事,忙问:“我们早晨吃的肉汤,便是这……”
徐老军面色凝重了些:“饿死的?”
徐老军冷冷地挥刀,案上尸身肉绽纷红,白骨步步突露,仿佛在向世人明示,那才是人的本原。
“油?”常思豪望了他,眼神在扣问。
常思豪把甜树根擦拭洁净,用石头捣烂,又舀来一瓢接蓄的雨水,揭开锅盖想倒出来,却发明锅里添着少半锅水,水有些浑,水面浮着淡淡一层略呈黄红色的浮油,往下看,灶坑里,还扔着一堆啃得干清干净的骨头和几缕细发……
“是,是。”常思豪赶快将柴草撤了些,问道:“这锅炖的也是肉么?应当好了。”
本来那老军搭下来的,竟是一副剖开肚腹,刮去肠肚的无头裸尸!这整座红色小山,恰是一具具无头裸尸堆积而成!
“天然是做来吃!”另一老军粗声粗气地说着,将一具裸尸“嘭”地一声甩在长案子上,回击顺了把片儿刀,“哧”地一声插进那尸身腰间,迈了个小弓箭步,一手按尸,一手操刀,于体腔内来去搅割数遭,镦刀于案,单手探于尸腹以内,捞到脊骨,悄悄一卸,只听“霍哧”地一声轻响,骨肉分离,尸身上半身仅剩一副空空骨架。
与常思豪同来的那帮饥民吃罢了饭,便被兵士赶起来,拆民居,集砖石,运往城头。此时明月已升,夜色清澈,各处一支支火把垂垂燃起,兵士们有的在篝火旁取暖说话,有的度量刀戈相倚而眠。
一个老军嘿嘿笑道:“娃子,还看甚么?干活吧!”另一个道:“人活一天,便算一天,脑袋里的动机多着去了,想它百八十天,又能想出个屁来?”
几个老军挽起袖子,奔那红色小山,在前的踩着长凳,伸手插进小山当中,向外拉扯,顺下一大条,递给上面的人接了,常思豪上前帮手搭手,只觉所触之物光滑冰冷,细心看去,直惊得汗毛倒竖,真魂出窍!
徐老军道:“这是备用的,早晨番贼若来爬城偷袭,我们就把这锅端了,当头给他们浇下去!”
“……嗯。”常思豪咬紧了下唇,眼眸中有淡淡光芒闪动。徐老军阅人多矣,看这孩子眼神中很有些伤感,又似言不由衷,心中迷惑,却不出声。
常思豪侧头回望,还觉得本身说错了话,忙赔不是,徐老军摆了摆手道:“没有干系,你叫我阿公,我非常欢乐,怎会怪你呢?”
常思豪垂了头,道:“我妹死了,在公公将我卖掉之前,她就死了。”
常思豪发展两步,嘭地撞到甚么,大惊转头,本来是徐老军。
常思豪一骨碌身爬起,抖抖身上草沫,这才看到另几个老军也都醒了,他们年纪都已不轻,这一觉明显还未解过乏来,有的吃力地活动着腰眼和肩膀,有的揉着老寒腿,呲牙咧嘴地忍着风湿痛。稍事清算,徐老军领着大伙抬着锅出了破屋奔后走,半途拉了一把常思豪,想说些甚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老军瞟了一眼常思豪,笑道:“娃子,俺的技术,可差远了,待会儿看你那徐阿公的,去皮不带肥,剔骨不留肉,那才叫妙手哩!”谈笑间已将那尸双臂及大腿的肉割下刮尽,骨架扔在一边,用刀将肉挑起,甩向另一案子,那边老军手持双刀,空中一挡,将肉截摔在案上,双臂疾挥,直如车轮扭转,案上“笃笃”之声不断,转眼间将肉切成豆腐般划一的数十小块,然后双刀一挥,将肉扫进大锅以内,行动流利,谙练已极。
公公闭着眼睛点点头,脸上的皱纹仿佛抽成了一团。常思豪进了屋,号召mm生火,可mm不在,心忖大抵她也是出去挖野菜还没返来。
看着常思豪在那草堆中蜷身睡下,徐老军坐在灶边,望定了吞吐不定的火光,内心冷静地念着:“阿公……阿公……”两个字,叹了口气,抬头望那一轮好月,不觉间眼眶又湿了。
常思豪身材疲累,睡得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俄然感觉有人捅着本身的身材,睁眼一看,本来是一个老军。常思豪揉揉眼睛望天,夜色浑沉,月已不知随云漂到那边去了。那老军道:“起来吧,开端干活了。”中间徐老军骂道:“你把他叫起来干甚么?他那么小,无能这个么?”那老军嘟嚷道:“好歹是个劳力,再说他迟早也得干。”
常思豪:“不是的。我家世代务农,我小的时候,城中来了兵士抓人,将我爹也抓了去,就再也没返来,我娘过了两年病死了,我和mm小花便同公公一起糊口。厥后家里过不下去,公公就把我卖给了杀猪的张屠户,他没有儿子,就拿我当儿子养着,我也管他叫爹。”
天气渐黑,轮值兵士吃罢战饭上城,城头上守备的兵士下来安息用饭,伙夫们倒比方才繁忙多了。常思豪除了看住这灶的火,也趁间隙提水拿碗,忙来跑去,别的几个老军看这孩子手脚勤奋,也都不再发牢骚,各自埋首干活。
徐老军:“你娘莫非是一女二夫么?唉……这兵荒马乱的年初,实也不敷为怪!”
“本来如此。”徐老军道:“这么说,你另有个mm,跟着你公公一起过?”
徐老军手中刀不断,语速极快隧道:“小豪,不必惊骇,这是你迟早都要面对的究竟!军中早已粮尽,但是朝廷寺人误国,粮米救兵迟迟不到,这两个月来,城中军民便是以人肉为食!”
比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树皮野菜也几近被扒光、挖光了,家间断顿数日,公公、mm和本身三人都饿得头眼发昏。
一句话勾得徐老军一阵心伤,想本身幼年时发奋读书,文名闻于乡里,本想将来有一日能考取个功名,没推测却被强召参军,随军交战几十载,现在已是一把年纪,两鬓带霜,莫说有个子嗣,连个老婆都未曾娶得,又遐想少小离家,老母送别景象,依依不舍,痛断肝肠。一别数十载无音无讯,时价本日,更不知她骨荒那边,魂奔哪丘了!
徐老军指着一灶台谓常思豪道:“你给这灶续火,火莫太大,也莫太小,让它保持着热度就行。”常思豪喝过了肉汤,精力奋发,干脆地应了声,便蹲下待弄灶火。徐老军侧头瞧着,点了点头,问:“小子,你叫甚么?”常思豪答了,徐老军嗯了一声,道:“我姓徐,今后你就管我叫……”常思豪接口道:“徐公。”徐老军自嘲般一哂道:“咱又不是大将军大元帅,怎可称个‘公’字,你可不敢如许乱叫,只跟大师一样,也叫我徐老军吧!”常思豪道:“我一个小孩子跟别人一样称呼,岂稳定了辈分?您的年纪,跟我公公相仿,不如我管您叫阿公吧!”
常思豪:“我有俩爹,阿公你问哪一个?”
人肉……人肉!
几人绕过数处残垣断壁,来到一个大院外,开门出来,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常思豪料是屠宰场,他自小与屠户糊口,也便不惧了。搭眼瞧去,只见院中心白乎乎地一大垛东西,堆得跟小山相仿,中间放着几张大案子,案子边立着菜刀架,上面宽薄厚重各式刀具俱全,锋口闪着青光。墙角立着几口大缸,盖着铁盖,腥气便是那边最浓。
肩头一股温热传来,常思豪揪紧的心稍感到一丝舒慰,问道:“弄这些……肉,来做甚么?”
他的内心,蓦地飘起另一幕图景。
徐老军号召着世人取刀,道:“都脱手吧!”
那天早上,公公叫他出去挖野菜,说挖不到就不准回家。常思豪提着铲刀和筐找出了二十几里地,终究在一个干河汊子边上找到一条暴露在外的甜树根。抠了大半天赋把它挖下来,高欢畅兴地回到家里,进院子看到公公蹲在门槛上,他喊着:“公公,我找到甜树根了,mm,我找到甜树根了!”
隔了很久,似是表情已有平复,此时灶火见弱,常思豪从身边抄过儿臂粗一根木料,双手撅了了两撅,折成三段,添入灶中,竟如折一根竹签般轻松适意。徐老军心中赞叹:“这孩子好强的手劲!”问道:“看你手脚,该是个贫苦家孩子,你爹是做甚么的?”
神思一转,泪洒一襟。徐老军回过神来,擦拭泪痕,长长叹了口气。
一念飘过,惨景仿佛面前。常思豪瞳孔收缩,双拳紧攥,牙齿不住打战。
徐老军扶住常思豪肩头,面无神采,一口气长长嘘出:“孩子,别怕!那不过是些肉罢了!”
常思豪由徐老军领着,来到伙房,这伙房原是三间民居,已拆了顶,梁木椽子砖头都被运至城墙上备战,剩下四周少半截墙壁,尚稍能拢些风。
“这些尸身,既有那些番兵的,也有我们汉人的,那些番兵,我们只当他是畜牲,吃了与普通猪狗家禽无异,至于汉人,都是我们的亲人兄弟战死疆场。我们食了这些豪杰的血肉,就与他们的英魂融于一体,疆场上便能英勇无敌!”
常思豪与众老军清算完碗筷炊具,月已近至中天,徐老军道:“彻夜好月,看来番兵不会来偷城,能够睡个好觉了!”回顾看常思豪已是困乏不堪,指着茅草堆道:“我来续火守夜,你躺在这里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