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章 秦府夜宴
常思豪想起甫进秦府,秦绝响被陈胜一抓在手中之时所说的话,想这秦梦欢既然是秦浪川四女,那么自是秦绝响的四姑了,他说陈大哥在她窗外守望,那自是对她有情,却不知是不是真的?再看陈胜一固然安坐,却不敢向劈面望去,仿佛有那么几分不天然。而秦梦欢神采如旧,不起半点波澜。
常思豪大窘:“你又胡说,驸马爷是娶公主的。”
祁北山道:“如何,常小兄弟莫非与别家另有婚约?”
荆零雨侧目轻笑:“小黑,秦家高低都喜好你,看来你这驸马爷是当定了,恭喜你呀!”
秦梦欢道:“女大三,抱金砖,恰是功德,有甚么难堪的?我看这孩子固然生得黑些,但言谈举止间可见其心诚厚而不失灵秀,相格亦是不错。本日事出于常理以外,又是有其必定,绝响这孩子不混闹,他不能中毒,他不中毒,没的与吟儿相见,也不会令她道破四年独守闺中的苦衷,我们秦家与萧府反目多年,又有杀仇未报,她再如何喜好那萧府的小子,也终是没有成果的了,这个情窦初开时节织下的幻境,实是愈早幻灭愈好,这孩子人缘际会,来到我秦家,也算是飞来之凤,事情既然己到这步地步,何不让它来个皆大欢乐?”
秦逸道:“看你现在身材魁伟,骨重筋凸,倒像是二十来岁的模样,本来只要十六罢了……”
陈胜一浅笑着带领常思豪步进堂中。
秦浪川哈哈大笑:“四丫头提示的好。我们本日还是把酒言欢,非论政事。”
秦梦欢笑道:“我本醉人谁又醒?向来醉人笑醉人。”
秦逸道:“海瑞此人,脾气廉洁,且过于天真,这一点从他‘一人正,天下无不正’的论调上便可看得出来,他感觉国度兴衰全系天子一人身上,统统只在‘陛下一抖擞间’,难道笑谈,此人虽有清名,但却不懂机谋,轻易为人操纵,将来指不定会做出甚么事来,是何远景,亦未可知,希冀他能为天下百姓造福,恐怕悠远得很。”
陈胜一引开话题,问常思豪道:“对了,小豪,你说你参军之时,坦白了年事,那么你本年龄实多大了?”
荆零雨道:“大蜜斯在老太爷内心,可不也和小公主一样么?你挑我这字眼儿干甚么?”说着将雕龙玉佩拿出来扔给他,笑道:“只是你赶到官儿家入赘的事儿倒是要难堪了呢。”
常思豪闻言,不由心中犯起深思,忖程大人常日爱民如子,战时身先士卒,那么好的一小我,挑选的方向错了,也不免黄沙为墓,骨散荒丘,且令一众军民俱都丧蛮人贼之手。究竟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自是难说,但城破人亡,老是一个悲惨的结局。看来大丈夫行事自当纵览全局,放眼四海,不成偏纠些细枝末节,误却大事。
沉默好久的秦梦欢抬头饮尽了杯中之酒,脸上暴露一种似澹泊似不屑的笑容,以筷击盅和韵,悠然吟唱道:“楚大夫行吟泽畔,伍将军血污衣冠,乌江岸消磨了豪杰,咸阳市干休了丞相。这几个各式,要安,不安,怎如俺五柳庄清闲散诞。”
秦逸瞧了妹子一眼。声音降落隧道:“爹爹说的是。”
她唱的是元曲调子,说的是楚大夫屈原被放逐,伍员伍子胥被害,楚霸王项羽自刎乌江,秦丞相李斯于咸阳被斩首。这些人都想治国平天下,却终究没有好成果,还不如我这闲居隐逸糊口清闲安闲。
百剑盟地处都城重地,自须时候谨慎谨慎,必定在各军政要处安插人等,刺探奥妙,各党之间的斗争自逃不过郑天笑的眼睛。那些每日在政治涡流中打混的党徒官员又岂是易与之辈,每个党派权势都有本身的谍报网,细作卧底,来往不竭,天子部下亦有言官,专督大家言行,都城以内,大要森然如铁,内里波澜澎湃,暗潮争奇,其庞大情势,比之雨骤风狂的江湖亦不遑多让,乃至尤有过之。
秦浪川笑道:“你也不消劝他啦,你忘了你故去的大嫂,不也比他大一岁吗?哈哈,两情如果相悦,便算相差十年二十年又岂是停滞?俗凡人家都有豁达之辈,不去计算这些,莫非我们江湖后代还要拘泥不化?”
他的话说完,在坐世人都神采肃重,堕入思虑,常思豪不晓政局时势,只是听个热烈,揣摩着这高拱既然受了徐首辅的汲引,上来以后又对人家不尊敬,老是不对的。
秦浪川道:“高拱能入阁,本是受徐首辅力荐,但此人踞傲自大,不把徐阶放在眼里,几番触忤,令徐阶非常不快,徐首辅草拟世宗遗诏之时,单与张居正商讨,却不睬高拱,二人嫌隙更深,他日之因,今时之果,现在被逼回籍,乃是他咎由自取。但此人颇受皇上正视,将来或许反复启用,亦未可知。……唉,内阁中若能少一点争斗,天下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了。”
秦梦欢却非常不觉得然,淡淡道:“一两个大臣,又怎能摆布得了国运,便是有再多再好的治国方略,皇上不听,也是徒然。”说着抬头饮尽杯中酒,豪气不减须眉,只是眉间那一抹愁闷,始终袅然不散。
荆零雨笑道:“你现在虽不瘦了,但总还是黑的,可见黑与不黑,与缺水少食没有干系。”世人皆笑。
荆零雨笑道:“我爹爹朋友很多,嗯,当官儿的也有几个,他们在一起经常议论时势,我一个小女孩儿,听那些有趣的很,故而所知未几。那些官儿提及话来文诌诌的,也未见就如何夺目强干,爹也说过,论才气他们中有些人,还远不如我盟中的三部总长,倒是前一阵,爹爹的一个朋友,叫做高拱的,辞职回籍,爹爹和郑盟主送他返来,神采可惜,说他是被硬逼着辞职的,此人很有脑筋,就这么走了,实在可惜得很。”
常思豪仓猝解释玉佩来源,陈胜一在侧弥补,世人这才晓得委曲启事,都笑荆零雨过分玩皮。秦浪川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探听程府这点事情,简朴的很,北山哪,这事你着人查一下。”
秦浪川一见来人,大笑道:“就等你们啦!哈哈!”
荆零雨又嘻嘻笑了起来:“哎哟,哎哟,常小兄弟可不如孙姑爷叫着好听。”
大蜜斯本年十九,陈胜一猜他对婚龄分歧有了些顾虑,笑道:“女子占七,男人占八,十六岁也是成熟得很了。”
路上他同常思豪筹议,说秦绝响常日如何混闹,惹秦浪川活力,今次老太爷设席共欢,还是别提不快之事为好,常思豪明白他说的是二婢之事,本来也没想和秦绝响负气,也就应允。进得厅来,与大家见礼,荆零雨坐在右首,常陈二人分坐二三位,秦浪川向身后号召,祁北山绕桌而来,走向秦梦欢身边空位,对陈胜一道:“津直,你向来左手使筷,不如你我换个位子如何?”陈胜一面上微红:“不必了。”祁北山一笑,坐在秦梦欢身侧。
荆零雨左瞄右扫中一笑道:“现在的皇上仿佛还不错呢,他不是一上位就赦免了海瑞么?海大大家称海彼苍,是大大的好官,皇大将他放出来,并且又升了官,天然不会坏到哪去。”
祁北山点头道:“哪一朝新君即位不是如此?新官上任三把火,皇上也是一个样。海瑞民声甚好,赦了他不过是为了捞取民气。”
秦逸皱眉:“四妹,其间另有客人在,你醉了。”
祁北山恭身受命,离席到院中轻击两掌,两条身影飞身而至,恭身道:“部属谷尝新、莫如之拜见大总管。”祁北山交代一番,二人回身而去。陈胜一在堂中瞥见,想起本身两大爱将文正因与严汝直死于那假袁凉宇之手,风暴一过,尸首也无,不由心中隐痛。
婢子们列队托盘上菜,酒器盘盏无不精彩富丽,做工讲求,菜肴更是山珍海味样样俱全,不一时酒菜上齐,数婢垂手立于两侧,随时察看大家需求,奉侍极周。世人把酒言欢,兴高采烈,秦浪川问及常思豪的出身,常思豪一五一十都说了,谈及在军中守城之事,秦浪川不由感慨,道:“这位程允锋程大人,明知不成为而为之,终究以身殉城,这份忠气倒也让人敬佩,只是他一心想着尽忠报国,不免有些愚顽,不知进退。我大明政事狼籍,严嵩遗祸非轻,流毒甚广,首辅徐阶上任以后,宣世宗遗诏,改正了以往期间大兴土木、修斋建醮、求珠宝、营织作等等弊端,又规复了一批因冤开罪的大臣官职,朝野可算一清,吏部左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张居正改任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以后,朝廷政事更很有转机,我看此人胸怀斑斓,治略贤明,将来必将有一番作为。现在政事稍清,举人唯贤,恰是用人之际,缺的就是程允锋如许忠心为国的人才,白白死在番贼部下,真是可惜了他这有效之身。实在凡事应于大局着想,何必计算一城一地之得失?如果国力强大了,还怕赶不出去那些番兵鞑子?”
常思豪道:“土城中缺水少食,公众全都又黑又瘦,应征之时我怕人不收,年十五岁,谎称十六,在军中待了一年,现在却恰好十六岁了。”
祁北山向荆零雨道:“百剑盟雄踞京师,己近百年,其间历经无数政事情迁、党争逆乱,始终耸峙不倒,历届盟主以及盟中骨干皆雄才大略之人,于政局局势洞察极深,操舟怒海如车行高山,来往酬祚游刃不足,传闻尊父也与朝中数位大臣友情不浅,未知荆大剑对于政局的走势是何观点?”
祁北山道:“张公不但是武英殿大学士,并且加太子少保,此人十二岁即中秀才,曾写过‘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凤毛丛劲节,只上绝顶竿’的诗句自喻自勉,志存高远,可见一斑。而厥后于《独漉篇》中所书之:‘国士死让,饭漂思韩,欲报君恩,岂恤人言’之句,更见其心其骨。现在此公才高权重,正值丁壮,想来大明将来能有一番好的气运。”
秦逸与祁北山相顾惊诧,心忖那高拱曾任礼部左侍郎、礼部尚书等职,嘉靖四十五年又拜文渊阁大学士,与郭朴同时入阁,此人机谋极深,才略过人,端的是名动天下的大人物,岂止“很有脑筋”罢了。虽素知百剑盟与官府渊源极深,干系密切,没想到郑天笑和荆问种竟能交友到内阁中的人物,实在令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