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深夜
北风刮一刮,窗外枯树枝桠逆着风声响一响,青棠伸手去拿屏风上的大氅,石榴忙道:“外头冷,我给女人拿一件厚些的。”
见叶氏走了,外头又有人端了滚烫的新茶出去,顾老太爷似刚睡了一觉般醒过来。他枯瘦的手指端起茶盏,拂开茶叶,他说:“有前提的喝茶,没前提的喝水,甚么前提做甚么事。我顾家未曾短了你的吃喝,你拿人家的东西,丢人呐!”
这是一番哄人的大话,上头晓得顾家与陈总兵的干系,天然想息事宁人。收税站约了船长出来谈,船长说做不了主,须得店主发话才作数。等见了店主才晓得,这船里的东西是当朝户部侍郎史家二公子的商货。这下更不得了,收税站立马将题目抛还给了顾家,让顾家去与史二公子直接打交道,免得两边都是惹不起的大佛,偏帮了谁都是大费事。
茶叶碧绿,翻滚的热气满盈在这冰冷的深夜里,顾惟玉就站在窗边,从始至终没说过半句话。都听得老爷子发了话,有人真的要去取垫子,顾惟玉转过身来,说一句:“别拿垫子了,扶二少爷坐下罢。”
“夏季河里都结了冰,哪来的大风大浪,顾珩,我虽是妇道人家,你莫要当我是傻子。你说,你是不是偷了人家的商货转手卖了?”叶氏愈发冲动,连着又捶了顾珩几下。顾珩本就清癯,被叶氏捶这么几下子,竟面色发白,似要厥畴昔。
宝卷在外头看了深夜的月光一眼,他眼睛转了转,一双大眼里带着奇特的笑意。这二房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儿子肇事,老子不见人,剩下一个特地伏低做小给人赔罪,倒真是一家人进了一家门,不去串戏都可惜了。
舒氏道:“二婶没用,留下一个孝子尽给你肇事,二婶代他跟你赔罪了。”
这一声“娘”唤得有气有力,停在旁人耳朵里,似未嫁的小女人在痴缠撒娇普通。宝卷送了叶氏返来,正巧闻声,风一刮,激出一身鸡皮。
夏季的夜,地上结着寒霜,顾珩挪了挪膝盖,叶氏扑在他身上捶打他,“说呀,说呀你,你把人家船上的东西弄哪儿去了?”顾珩清秀的眉眼拧在一处,许是跪累了,说话的声音也不如先前大,几句话说得有气有力的:“说了多少次,河上风大浪大,翻船了。”
宝卷朝里头看一眼,舒氏悄悄拍了拍顾珩的背,很快放开他,走到顾惟玉面前,哈腰就是一拜。顾惟玉从速伸手去扶,“二婶不成,惟玉不敢当。”
顾珩花十万两在工部设在漕河上的收税站捐了个小官,也不知他吃了甚么豹子胆,竟然擅自扣下了几艘过往的商船,人家手里拿着通行答应证,船扣下几天,待人家拿着答应证过来要求放行的时候,船里的东西却丢了一半。过往的三艘船里装的是丝织品和初级瓷器,另有一艘里头装的是舶来品,胡椒和苏方。
“我爹......”
顾家备下银子,欲要以时价买下船中之物,却还是只见船长不见店主,若问店主去了那边,那人又说:“店主下了江南,店主有交代,船不成动,就停靠此处,我在此看管,统统都等店主返来再做决计。”
顾老爷子向外头招招手,“拿个垫子出去,别冻坏一双腿,为着一点不值钱的东西,不值当。”这话甚么意义,是小我都听得明白,顾老爷子说,一点东西丢了就丢了,顾家不缺这点钱,让人跪了这么久也该算了,跪坏了人更是无谓。
顾老太爷眼睛一向半眯着,顾珩本就跪了好久,现在又被叶氏重重捶打几下,呼吸都变得沉重呆滞,顾老太爷指着外头的丫头,“二奶奶是有身孕的人,快送归去。”
虎丘上夏季的寒梅开端顶风展枝,伊龄贺骑着惊寒无声等在史家的宅子外头,青棠从侧门出来,惊寒瞧见她,张着嘴要打个喷嚏,伊龄贺拍它一下,马儿立马温馨了。青棠瞧伊龄贺一眼,见他身后无人,道:“云娘呢?”
洛阳顾宅里灯火透明,顾家的老太爷坐在上位,下头跪着的是二房的独子,也是二房的命根子,顾珩。顾珩年青,边幅又生得好,现在他穿锦衣跪在地上,堂中灯火一照,竟让人无端生出一些顾恤之情来。顾老太爷坐在上头,眼睛半眯着,外头传来声响,“老太爷,我们娘俩活不了了,他这是要让我们娘俩都去死啊,老太爷!”
外头另有一顶小轿,宝卷看那肩舆一眼,心道:这该是接她宝贝儿子归去的吧,这才几步路,就得肩舆接了?多好的儿子都得教她养废了!
史家的二公子史东星长年在济宁到通州一带做买卖,此次的商货,代价虽不菲,却也不是甚么寻不到的珍稀物件。唯有胡椒和苏方,这两样是舶来品,贩售数量多少受朝廷管束,若要寻来整整一船补偿人家,又是有些毒手的。
“我让林媚春与云娘先畴昔了,来,上马!”
外头阿谁丫头赶紧来搀扶叶氏,叶氏伏在顾珩身上不肯起来,里头的顾惟玉看了一样守在外头的宝卷一眼,宝卷从速同那丫头一道去扯叶氏,费了好半天工夫,宝卷才同那丫头一左一右将叶氏架着回房了。
舒氏号召顾惟玉,“快来,到二婶这边来坐。”顾惟玉刚迈脚过来,舒氏就似恍然想起甚么似的,她同身后的丫头道:“瞧我这记性,快去把阿妍请出去,在外头这么久,该冻坏了。”
顾老爷子“嗯”一声,顾珩就扑进了舒氏的怀里,嚷一声:“娘!”
上头来问,顾珩曰:“这几日风大浪大,河里涨了潮,打翻进了河里也未可知。”
外头两小我从速出去扶早已跪得软绵绵的顾珩,又有人去捧了热茶来,另有丫头拿来毛毯盖在顾珩的膝盖上。顾珩本就生的孱羸白净,被丫头们这么一围,顾惟玉看他一眼,生出这里坐着的是个娇蜜斯的错觉来。很多丫头们进收支出,清冷刚硬的堂屋刹时热烈起来,外头有人传话:“二夫人返来了,二夫人返来啦!”
顾惟玉一向站在窗边,顾老爷子不表态,他也不说话。直到现在弟妇叶氏出去,他就晓得,老爷子是要让他做决定,二房救是不救,全凭他顾惟玉的一句话。
那妇人呆了呆,一时竟是不知作何反应,她挺着肚子,瞧见一向站在一旁的顾惟玉,直挺挺的就跪下了,“大伯,你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舒氏在顾老爷子下首坐下了,老爷子问顾珩:“你爹呢?”
顾珩茫然,“阿妍是谁?”
入了夜,石榴还是出去给霍青棠烘烤衣物与被子,青棠从屏风后转出来,说一声:“我要出门,你去歇着吧。”石榴抬开端,瞧见青棠穿戴束身的衣裳,她心下一惊,竟问了一句:“女人要去那里,奴婢也......奴婢也去。”
顾惟玉伸手去扶叶氏,叶氏跪在地上,不依不饶,“求大伯给我们一条活路吧,今后的日子里,逢年过节,不,一年到头,我每日都去给大嫂烧香叩拜,我每日都去!大伯,你救救我们吧,相公知错了,他今后会懂事的,大伯,你就去求求陈总兵,帮我们一次,啊?”
二夫人舒氏是顾家二老爷顾良功的正房老婆,亦是我们这位方才闯了祸的顾二少爷顾珩的生母,因顾二老爷长年耽于女色,尤爱寻花问柳,二夫人避无可避,最后住进了顾家的家庙里。听闻母亲返来,顾珩还是作势动了动,想要起来驱逐,却又半天都没能从椅子上站起来。
乌黑的骏马在夏季的暗夜扬蹄远去,伊龄贺挡在霍青棠身前,北风一阵连起轻飘飘的湿意,又落雪了。
石榴捧一件滚了毛边的淡青色大氅出来,这里头填了棉,确是比先前那件丰富很多,青棠将大氅往下一抖,穿在了身上。石榴跟着她,青棠不期转头说一句:“我尽快返来,若我一时没返来,你就去书院帮我吿个假。”
青棠腰上缠着一根鞭子,那鞭子石榴是早早就见过的,璎珞女人畴昔把鞭子挂在墙上,自从她走后,这鞭子也就摘了下来收进了箱子里。现在大女人腰上缠一根鞭子,夜里出门,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谁担负得起。当下,石榴将衣物拿开,起家道:“女人,石榴不会给你添费事的,你就带石榴一起吧。”
舒氏沾着一身的水汽出去,瞧见老爷子,先行了一礼,“父亲,不孝媳妇给您老存候了。”
外头出去一个年青妇人,那妇人怀身六月,挺着一个大肚子,见到顾老太爷就开端抹眼泪。顾珩跪在地上,瞧见老婆叶氏,斥一声:“嚎甚么丧,你活不下去就去死,没人拦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