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世人也齐声拥戴。
“母舅,松江存翁来了!”曹颜远躬身禀报导。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因为王世贞的父亲王忬,在任蓟辽总督时因滦河之敗而被杀,张献翼口无遮拦,令王世贞颇是难堪。
“对对对!”世人呼应道。
“哼哼!”张献翼嘲笑一声道,“天朝养百万兵,把老百姓心血钱榨干了,却畏虏如虎,逢战必败,现在又议起和来!我看,天朝的宦海,上高低下,文臣武将,都是酒囊饭袋!”
姑苏府太仓州州城内,有一座新建的豪华园林,乃文坛魁首王世贞的私家庄园——弇山园。此园与上海县的豫园同时制作,且同为造园名家张南阳设想,占地七十五亩,土石占非常之四,水面占非常之三,室庐占非常之二,竹树占非常之一。湖山错落,亭台掩映,竹木葱茏,花草飘香,仿佛人间瑶池,远非豫园可比,国中首屈一指。
莫是龙还想辩论,屠隆向他使了个眼色。莫是龙恍然大悟:徐阶不唯是王世贞的远亲,且为王世贞之父昭雪,故王世贞对其德之入骨,当他的面丑诋徐阶,委实不当,也只好噤口了。
“为富不仁,鱼肉乡里,严嵩不肯为之!”莫是龙接言道,“若高拱有魄力,就当重创之,为民除害!”
自言长干娇小娃,
“这几句话,表白参拜弇山园的高官权贵不断如缕,而大表叔是腻烦与那些个高官打交道的。”梁辰鱼接言道,他一指何良浚,“元朗,你又念叨宦海上的事,犯规!”梁辰鱼站起家,问王世贞,“大表叔,该不该罚元朗三盅?”
“怕甚!”倒是王世贞利落,“每人吃她一绣鞋!”
“诗出大表叔,必不胫而走!”梁辰鱼笑道,“一则文坛嘉话,就此出世矣!”他向屠隆挤了挤眼睛,微微抬了抬下颌。
欲客齿颊生莲花。
“元朗,若弟吃了酒,你哪天把王赛玉带来,与我辈同乐,何如?”屠隆笑问。
“这么说存翁,言重了吧?”王世贞不悦道,“存翁固有纵子为恶之过,然焉能是以而一概否定?谓之奸过曹操,恶逾严嵩,大谬!”
何良浚一笑,连饮六盅,摇摇摆晃站起家,从袖中取出一只红绣鞋,摆到桌上,大声道,“来,满上!”
何良浚袖中绣鞋,乃金陵名妓王赛玉所穿,何良浚常常以此鞋觞客,坐中客人多因之酩酊,见何良浚又拿出了绣鞋,梁辰鱼先就大呼起来。
王世贞忙起家,叮咛曹颜远:“快,随我迎迓!”
“不成!”屠隆道,“吾师正在守制,安得如此?”
“哇——”梁辰鱼大呼一声,“我辈上了元朗的当啦!”
“罚酒倒也没说的,”何良浚笑道,“我吃六盅,再向在坐诸公敬酒,诸公事必一饮而尽,如何?”
这天,王世贞的入门弟子、青浦知县屠隆,携松江名流何良浚、莫是龙前来拜见,与吴中名流梁辰鱼、张献翼等聚到了一起。王世贞在弇山堂大厅设席接待。
袖携此物行客酒,
“好!”世人皆抚掌喝采。
“该罚!”王世贞道。
“海瑞委实不识时务,好为不近情面之事。”屠隆似要补过,忙道,又故作奥秘地说,“阅邸报,知朱大器已升刑部侍郎,新巡抚当已首途到差。他来了,或许局面又分歧。”
这弇山堂是正宗的歇山式修建,高敞、堂皇,高雅讲求,古色古香。来客先是把弇山园一阵猛夸,又对王世贞一番恭维,正要退席,一群歌妓涌了出去。王世贞皱了皱眉,梁辰鱼忙道:“大表叔,这些歌妓皆是来找侄谱曲儿的,无妨在此佐酒。”
王世贞佯装没有听到,叮咛酒菜服侍。
世人听罢,一片喝采声。屠隆忙道:“拿笔来,记下!”
“是谁来?”何良浚问。
“不必元朗出面啦!”梁辰鱼接言道,“赛玉女人三天两端差人请我去呢!要我给她写些曲儿,再来请,我就说非她来太仓不成。她必来!”
“诶!不能这么说,”何良浚为了打圆场,便辩驳道,“我看和是对的!打来打去的,为了甚?秉政的高新郑倒是有识见、有魄力的人物!他敢力排众议纳降,我看和议也必能胜利!和议胜利了,北边不兵戈了,不唯省去赋税,这江南的物品,也可贩于胡地,如此一来,多少人有了饭碗?”
“诸位都传闻了吧?”屠隆甫入坐便道,“朝廷正为要不要承诺北虏的封贡互市之请争辩不休嘞!”
“元朗,”莫是龙叫着何良浚的字说,“你说高拱有魄力勇于力排众议,我看一定!”
“呵呵,吾不肯也!”王世贞笑言,“诸位看过我写的《弇山园记》了吧?此中有这么一段,”说着,王世贞点头晃脑诵道,“守相达官,干旄过从,势不成郄,摄衣冠而从之。呵殿之声,风景为杀。性畏烹宰,盘筵饾饤,竟夕不休。此吾居园之苦也!”
梁辰鱼只得挥挥手,把歌妓赶了出去。屠隆、何良浚、张献翼几小我,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四五个绝色歌妓飘但是去,直到王世贞延请退席,还楞楞地站在门口不肯出来。梁辰鱼诡秘一笑道:“别焦急嘛!待酒酣,我请诸位到别室去乐一乐。”
莫是龙道:“海瑞抚江南,一意廓清,大刀阔斧,刚有眉目,就被徐阶暗害;照理高拱是受了徐阶欺负的,复相后却不敢留海瑞,他的魄力安在?委来一个朱大器,虽未尽反海瑞之政,却也不敢像海瑞那样对待徐阶,一味和稀泥罢了,如此,我江南有望矣!”
王世贞以文坛盟主之尊,却也未放弃宦途之望。隆庆三年除授山西按察使,却迟迟未到差。高拱复出的动静传出,他就奏请辞职,虽未获准,却仍滞留家中。高拱掌吏部,整饬官常,先从到差时限抓起,给统统过期未到差的官员发去急字文凭,王世贞不敢再迁延,即到太原到差,旋即因丁忧归家守制,居于弇山园中。自此,各色人等摩肩接踵,纷至沓来,弇山园里高朋满座,觥筹交叉,无日停歇。
王世贞笑而不语。世人正要一哄而散,外甥曹颜远急仓促走了出去,似有事要禀报,王世贞一摆手,叫着屠隆的字说:“长卿,你官职在身,不成像伯龙他们那般任诞。”说罢,方转脸问曹颜远,“何事?”
“喔呀,存翁?他如何俄然来了!”王世贞吃惊道。
酒肴已备齐,王世贞举盏,世人欢天喜地一阵痛饮。
“何难?!”王世贞以手击案,“吃完酒,必有诗!”
屠隆会心,对王世贞嘻嘻一笑,道:“先生,我辈吃醉了,这就分头安息去。”
“没得说!”张献翼、梁辰鱼不约而同拍了拍胸脯。
屠隆在青浦任知县两年,耳闻目睹徐阶家属的残暴,也深知松江百姓对徐家悔恨非常,遂感慨道:“徐老为人,奸过曹操!然曹盗大利,受奸雄名;徐盗大利,却还欲博贤相名!”言毕,点头不已。
“咳!不必遮讳饰掩的!”张献翼大大咧咧地说,转头叫着梁辰鱼的字道,“伯龙,消受一番去也!”
纤弯玉窄于红靴。
何良浚手托绣鞋,酒保已斟满酒,张献翼只得干了。何良浚本不敢敬王世贞,不料他倒利落,向他招手表示,遂回身走畴昔,王世贞接过绣鞋,一饮而尽,厥后诸人也只得闭眼顿脚,一一饮之。何良浚尚未归位,王世贞便双目微闭,吟出四句:
“好啦!”梁辰鱼大声道,“宦海上的事,与我辈何干?有酒有肉有美色,潇萧洒洒度光阴,管他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做巡抚!”
“此话怎讲?”何良浚问。
“说曹操曹操到,我辈可不肯见他!”屠隆一撇嘴,大步追梁辰鱼而去。
“真的?!”世人皆露欣喜之色。张献翼抹了抹嘴角,一昂首瞥见何良浚举绣鞋敬他,向后仰了仰身子:“喔呀,洒家可不敢吃这么多吧?”
“元美兄,王大师!”张献翼抱拳拱手道,“若我辈吃了酒,大师当赋诗以纪,何如?”
“新抚台到任,必来此拜见元美先生,我敢打赌!”何良浚一抹嘴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