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无风凭起浪
她自幼博览群书,自认赅博。此时再微一凝神,忽的记起,这仿佛是一种梵语。只是按着梵语的读法试读一番,倒是不通,黛眉便微微蹙起,苦苦思考起来。
王懋也不催促,又喝了一碗汤,这才接太小丫环递过来的汗巾擦了嘴,方才笑眯眯的道:“如何,我儿可勘破此中秘奥?”
只不过他终归是个有出身的,心中再如何炽热,在这个场合也不会如村夫野汉一样胶葛。当下只得压下满心炽热,笑笑点头,回身在自家老爹下首坐了陪客,耳入耳着两老说话,心神却始终系在王女身上。
本日中午大学正接了一封手札,进到书房后便未曾出来,直到早晨用饭都顾不上,王泌心疼老父,便借着这送汤之际来探。
只是现在徐溥年龄已高,又兼犯眼疾的短长,数次请辞,天子皆不准,直到上月,终是卸下首辅之仁,却仍叫留京疗养,以备问国事。并加授少师太子太师衔,圣眷倚重可见一斑。
王泌眼中一抹异彩划过,点头道:“此曲冷傲,道不尽慷慨豪放之意,儿却素喜其淡泊超脱之气。原道作词之人,必为老迈经历之士,全料不到竟是如此幼年之才,本日又见此汉语拼音法、断句法,方知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儿不如也。”
王懋猛地一惊,先是如有所思,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心中由是开畅。
王懋长眉一挑,哦了一声,道:“我儿亦知《临江仙》?”
老者放动手中纸箴,大步走了畴昔,拉开房门,笑呵呵的道:“吾儿怎不歇着,这些东西只教下人弄来便是。”
王懋点头浅笑,点头道好。那青年又转向王泌,拱手浅笑道:“mm与前次相见又清减了,却更多了几分仙姿漂渺,让愚兄都有些自惭形秽了。”
王懋内心有闲事,听闻问起,当下便从袖中取了文稿,将来意说了。言中对苏默天然颇多赞誉之词,李东阳心下猎奇,接过文稿细心看了起来。
人间百态老是在夜色中描画纷杂,有依红偎翠歌乐笑语者;亦有如苏默这般觥筹交叉以达某种目标者。
中间心神全在王泌身上的李兆先,立时便发明老父和王懋提及某个名字时,王泌眼中的光芒全然分歧,心中一动,忙也侧耳谛听。这一听,却不由的是心中又妒又嫉,直如毒蛇噬心普通。
王泌一呆,这才觉悟过来。想了想,俄然笑道:“爹爹何必多想?爹爹身为大学正,办理的虽是功名,考校的倒是学问。为国选才,当然是选人才,又何尝不是选东西?至于那苏公子,呵呵,能作出临江仙,又能创出这汉语拼音法,女儿却不信戋戋秀才都考不中。此中必有原因。再者说,就算端的如此,也没有甚么。女儿曾闻,景泰、天顺年间,曾有位杨大学士讳善者,便以戋戋秀才功名得列阁臣之位,极得当时英宗陛下倚重。既有此辄,何故不能有本日蒙童出大才?爹爹倒是着相了。”
现在朝堂之上,当然是君子群群,却也有那魍魉之徒。说不得给套上个妄议贤人之言的罪名,凭生波澜,不成不防。
是以,对着李兆先的奉迎,王泌只是淡淡的点点头,微微一褔见礼道:“不敢当世兄之赞,小妹有礼。”言罢,便不再多言。
她说的暗淡先生,便是现在的内阁首辅刘健。本来内阁首辅是徐溥,徐溥字时用,号谦斋,景泰五年进士,至华盖殿大学士,于内阁辅政十二年,生性凝重有度,历三朝辅政,乃是当时极驰名誉的大儒阁老。
李东阳也不在乎,摆手请两人坐了,身后跟着的青年倒是赶快上前,冲王懋大礼相见,口称伯父。
说着,低头往桌上找了,从中又抽出一份纸箴,用手指导了点,递给王泌。
王懋一惊,随即点点头,微微皱眉道:“那断句法也就罢了,这汉语拼音法倒是非同小可。自仓吉造字后,又有说文解字、九韵诸法,皆为珍宝。这汉语拼音法,直可堪与比肩,若不荐之,为父空担这学正之职。只是……”说到这儿,不由顿住,皱着眉微微点头。
这青年不是别个,恰是李东阳的宗子李兆先。这李兆先字贞伯,自幼聪敏超人,更兼家学渊源,甚有才情。时人称其更甚乃父,是京中稀有的才子。只是本性好寻花问柳,游侠无度,让李东阳也是非常无法。
平素里,向来与他诗词唱和、论学说经,竟有不分轩轾之势。现在,得了手中这般奇物,顿时便起了考校之心,只面带得色,倒是浅笑不语。
王泌接过,一目十行掠过,随即昂首道:“这当是断句之法吧?”
王懋顿时来了精力,轻咳两声,端方道:“此之谓汉语拼音。”
王泌动容,但是随即微微蹙眉。
这边王懋领着女儿上了车,点头苦笑道:“何必这般,总显着决计了。”
王泌嘴角弯起都雅的弧度,笑道:“爹爹但是踌躇,该当向哪位阁老保举?”
父子俩应对的啥意义?李东阳的意义是说,儿子啊,你整日里的寻花问柳的,日日依红偎翠的,不是一个读书人应有的行动啊。
小者不过及笄,梳着双丫,用红带系了,傲视之间甚是灵动,亦是生的端倪如画,明眸皓齿。唯有双手上托着个红木托盘,上面一只小瓮,显现出丫环的身份。
李东阳体味自家这个儿子,但对于能讨了王泌为儿媳自是喜闻乐见,当然不会去禁止。
与王懋这个大学反比拟,李东阳身为内阁次辅,权位倒是重的多了。由此,李府大门外便是这晚间也是来往不断,各部拜访的官员、投帖的学子、慕名的清客儒士不竭。
上前就桌上纸箴清算归拢,一边欣喜道:“我儿说的是。为父身在其位,当谋其政。但为国之责,何忧其他。去,叫人备车。”
王泌叉手腰间见福,恭声道:“是,侄女儿见过世叔。”语气恭敬,倒是少了份热忱。
王懋此时要见阁臣,按例自主便是刘健了,故而王泌有此一问。
王懋那边笑罢,却起家在屋中踱步,面露思考之色。
王懋点点头,随即叹口气,苦笑道:“恰是蒙童。此乃是武清教谕赵奉至令人送来的,说是武清县蒙童,叫苏默的所创。此子本年不过十五,前些光阴,赵奉至曾上教谕鼎新折,据言也是多出此苏默所说,为父令其祥言之,不料此番来了,便多出了这般物事,真奇思妙想。哦,对了,除别的,另有这个。”
王泌游移了下,随即应了。伸手虚扶着老父胳膊,出了门对身边丫环道:“鹿亭,去,备上两件头面绸布与李家夫人见礼,总不好白手上门。”
李少保便是李东阳了。李东阳字宾之,号西崖。自弘治八年入阁,去岁受命编辑《大明会典》。至本年太子出阁,便领了太子少保、礼部尚书衔,兼文渊阁大学士以传授太子朱厚照学业。
车声粼粼,两家同处一坊,并不消多久便已到了。
王懋点点头,随即又摇点头。叹道:“向哪位去说当然是其一,但是这苏讷言的身份,也是个费事。”
王懋顿时咳咳连声,老脸上惭惭起来。眸子乱飘,捻须辩道:“胡说,为父已尽知其妙,岂是你这小女娃能知。”
王懋字勤子,两人乃是旧友,是以有李东阳这般称呼。
而在都城中某处大宅里,一个花甲白叟此时却正就着灯火,吃力的盯着一张纸箴,嘴巴里啊啊喔喔的念叨着甚么。随即,面色便也就从利诱垂垂到震惊并高兴着。
李兆先便答复老爹说,我这是调度阴阳,遍察诸风,可不恰是学老爹你相公的行动吗?
这老者却不是别个,恰是当朝文渊阁大学士、提督学政事王懋。这女郎便是他的**王泌。
王泌眉头略展,却欲言又止。
王泌道:“爹爹劳累公事,却也当保重身材才是。又是多么要务,竟如此费心,一至如此?”
见王泌惊奇,便解释道:“方才说了,这苏讷言只是个蒙童,传闻连个秀才都未曾考中,这般身份偏弄出如此神物,这……这……”
王懋听了,眼中顿时放出光来。将碗放了,自桌上取了那纸箴递畴昔,捋须笑而不语。
由此,时人称为笑谈。但也从中可见这李兆先的性子。这类性子,如果放在宋朝,又或是两晋,当是风骚激赏。但在大明期间,落在王泌如许的女子眼中,能待见了才叫见鬼。
李东阳苦笑,指着他笑骂:“好你个勤子,竟也来消遣我。”笑着,转向一旁的王泌,点头道:“泌儿与世叔这儿倒是生分了,当多来走动才是。”
王懋顿了顿,脸上有激赏之色闪过,缓缓的道:“汉语拼音者,乃是为汉字注音释读之法,却非甚么名家所出,实实乃是出自一蒙童之手。”
王懋看了看女儿,眼中暴露赞美之色,笑道:“我儿想必也想到了。”
老者面上一囧,咳了一声,佯怒道:“胡说!为父堂堂学政,三品大员……”
王泌抿嘴一笑,脸上欢乐。一边起家让丫环去喊人备车,一边问道:“爹爹忒性急,便这一晚都耐不得。但是要去暗淡先生那儿?”
王泌白净的面庞儿上微晕,妙眸中微露恼意,斜了这为老不尊的老父一眼,撇嘴道:“您是当世大儒,便胜了女儿这小小女子,又对劲个甚?更不说研讨了这一下午的,怕不也是方才学会的吧。咦,或许一定学会也是有的,您说呢,王大学士。”
及至此时离任了首辅之位,接任的便是刘健了。刘健字希贤,号暗淡,天顺四年进士。此时接任内阁首辅,更加了少傅太子太傅,改武英殿大学士,是自徐溥后驰名的贤臣。
这老儿争了女儿上风,脸上尽是洋洋对劲,哪有半分为父的模样。
王泌点点头,道:“是,以女儿肤见,此法好是好的,推行却须商讨。”
门别传来一阵拍门声,老者皱了皱眉头,昂首刚要呵叱,却听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顿时转嗔为喜,满面慈和。
王泌笑笑不语,眼中却甚是果断,王懋便不再多说。他和李东阳是同年,这个同年不是春秋不异,而是说两人都是天顺七年进士。厥后李东阳殿试二甲第一,取为庶吉人,王懋则为二甲之末,入了翰林院。
正思虑间,却听王泌又咦了一声,道:“爹爹方才说武清苏默,但是那作临江仙之苏默?”
老者慌不迭张嘴接着,一边夺过汤勺,那喜色早不见了踪迹,眼中满是满满的宠溺之色。
“此,立言也!奇思妙想,奇思妙想啊!善!大善!”白叟喃喃低语着,顺手抓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下一字,又再中间添了几笔,随后又是一阵吟喔,那欣喜之色便再一次闪现。眼中放着光,如同发明了某种兴趣,不成自拔。
门外倒是两个女郎。大者十六七岁,面庞清冷傲绝,肤白如瓷。半身比甲,下着鹅黄长裙,披一袭素色披风,灯火影绰下仿佛广寒仙子也似。
曾有言说李东阳曾就此特地留书劝谏:本日柳陌,明日花街,焚膏继晷,秀才秀才。
王泌微一凝神,便笑道:“爹爹但是在想保举之人?”
王懋点点头,眼中却暴露思考之意。
现在内阁,徐溥离任,便只三位阁臣,刘健为首,次辅便是李东阳,再次便是谢迁。
那俏丫头脆生生应了,蹦跳着去了。
王泌掩嘴轻笑,端倪转动,随即双手交叠见礼,笑道:“如此,便请爹爹见教。”
“爹爹,女儿煮了汤水,能够出去吗?”
王泌嫣红小嘴张大,脱口道:“蒙童?”
他这女儿聪明非常,七岁便能过目不忘,自十岁时,已是通读四书五经,通达《春秋》,若非生就女儿身,真真天生状元之才。
笃笃!
王懋笑着起家,也抱拳笑道:“宾之欺我,偏那些恭维之辈来得,某便来不得?现在你为次辅,某却也要为出息驰驱一二啊。”
说着,让小丫环启了瓮,自取碗舀汤奉上。小丫环便咯咯轻笑,倒也不似平常大户家般松散。
王懋端着碗,一口一口的喝着,指着椅子让女儿坐下,脸上暴露欢然之色。
王懋哈哈大笑,抬手拍拍王泌素手,傲然道:“泌儿何必自谦,你之才,不知胜却世上多少所谓才子。便这苏讷言,也不见得就差了他。”
李兆先见到父亲留字后却挥笔应对:本日黄风,明日黑风,燮理阴阳,相公相公。
这世上对男人吸引力最大的,便莫过于这般若即若离,更何况与李兆先这好美色的?目睹着这女郎清妍不成方物,心下便如猫爪挠也似,两眼一片炽热。
王泌一愣,惊奇道:“汉语拼音?不是梵语?却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又为何解?”
王泌心下猎奇,伸手接过凝目看去,但见上面写了几个字,每个字的中间,都有一组弯曲折曲的笔划,不知何意。
只是王懋听女儿这么一问,倒是手上微微一顿,随即点头道:“不,去见李宾之。”
王泌抿了抿唇角,笑而不语,眼中却有光彩明灭。苏讷言吗?却不知此人另有多么本领,真让人等候。
正如赵奉至当日看到这断句法时一样,此法推行,必当谨慎谨慎,不然落入故意人眼中,极易被人构陷。
王懋清算好,于袖中藏了,走到女儿身边拍拍她肩头,笑道:“如我儿所言,我自为公心,何必多想?何况我与他同年,先去见他也是应有之义。”
想了想,又道:“不若泌儿与为父同去,权当平常走动就是。”
她本清冷绝艳,这般淡淡的神情,更托的多出几分神女雾隐,似近实远。
抢先一个五十高低的清矍老者恰是李东阳,跨门而进之际,便抱拳笑道:“勤子怎的转了性儿,这般夜了竟肯往我这来了?”
王懋点点头,昂首看了微微蹙着眉头的女儿一眼,叹道:“刘希贤性直刚正,恐难转圜,若拗了反倒不美。李宾之虽为次辅,却颇圆融,由他发起,便少一分停滞。”
二女见了老者,俱皆屈膝见礼,一边进了屋,批示着丫环将盘子放下,女郎一边嗔了老者一眼,怨道:“爹爹自未时便窝在书房,连晚食都不出来用,莫不是舍了儒道,却要修仙道吗?女儿倒是不依的。”
并且,以他对王懋的体味,王懋这么晚来找他,必定是有事儿,当下便只当不见,便问起王懋出处。
王懋令人将车在后门停了,由门子引了直接进了后堂。待得下人奉上茶,堂外脚步声橐橐,门帘启处,两小我迈步而入。
两人夙来交好,曾有联婚之意。只是王泌对于李东阳宗子李兆先老是不喜,这才垂垂淡了。王泌常常与李家来往,礼数殷勤,也是一种疏离的表示,王懋甚为宠溺这个女儿,故而虽心中遗憾,却也只能默许。
王泌一愣,挑了挑眉梢:“李少保?”
女郎翻了个小白眼,芊芊素手拎了汤勺往老者口中递去,明显一副不屑之色,毫不客气的打断老者的言语。
王懋赞美之色更浓,对劲的点点头。自家这个女儿不唯惊才绝艳,更可贵的是,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此中躲藏的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