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始是两小无猜嫌
很不幸,舒窈就是敢动龙须的那位。
皇后刘娥跟他们家多少还算是端庄亲戚。他们舒宜的婆家姑母正巧是刘娥的娘家嫂子!从这层算,刘娥也不会对自家姻亲下狠手。
“好吃吗?”
头一回觐见国母,来前家里人将要重视的事项对舒窈丁宁了好几遍。路上,侍从宫人又吊着蚂蚱脸一丝不苟地把宫光复述给舒窈。舒窈悄悄听着,垂眸抿唇,一副当真模样。如果不重视她藏在袖中绞成团状的手指,任谁也看不出这小人儿内心的严峻。
刘皇后冷静望着舒窈,眸底闪过一丝暗芒:“那日你因何事与太子闹不愉?”
‘好聪明的一个丫头。’
如何区处,端看人家“受害者”爹妈的意义。太子的爹妈会如何措置这事?谁也摸不清楚。别看舒窈是郭家老来女,自幼娇宠。被她咬的那位可比她还金贵呢。
舒窈听着响动站起家,静肃立在桌前,恭候她要道歉的那位殿下。
而现在如许,只能是……
官家赵恒早前一共生养了五个皇子,一个没成,全数短命。眼看人到中年,好不轻易才有了老六。真真是千顷地一根苗,满朝文武都恨不得把太子当佛爷供起来,恐怕他冷着热着,磕着碰到。特别是官家,更是个宠儿子宠得没谱没溜儿的人。大宋祖宗有训,要先人以俭立国,官家他倒是秉承祖训,不修宫室,不建豪陵。可糊口风格上这么节约节俭的一小我,一碰到儿子的事立马就昏了头,浪费华侈、豪奢繁华的确不在话下。
舒窈一愣,拿起一枚离刀紫苏糕,捧给赵祯。
“我来请罪。”舒窈抬头看看他,轻声提示,“你忘了前几日我咬了你?”
她说得如许理所该当,竟让舒窈一时候摸不着究竟该如何应对,只能跟着那位唤作阿映的宫女一步步走去偏殿。
本来就生了副好皮相,这会儿又衣冠周正,气度仿佛,倒比舒窈第一次见他时多出很多皇家派头——这打扮应是要向皇后存候的。
舒窈点头:“是谢礼。谢你未曾将被伤之事奉告官家。”
十一月廿日,又是一个朝会日。这一日风杂寒霜,一大早老天爷就阴沉沉拉着个神采,活似被人欠了百八十万贯钱。汴河上夙起的脚夫们繁忙驰驱,呼出的白气如升腾雾意。东华门御道两旁的花树被吹秃了枝桠,“嘎嘎”作响不幸兮兮,连它黄澄澄的枯叶也“扑簌簌”落在待漏院外的小摊上,恶作剧般粉饰了人家商贩的酥蜜食和香糖果子。
舒窈蹙着眉,尚未行动,目光只偶然间扫了下金丝梅糕,下一瞬那糕点就被阿映夹到了她面前。
舒窈点点本身脑瓜,嘴角带起丝滑头的笑:“我猜的。”
舒窈顺着他话,从食盘中取了一块糕点,用手帕托着递他面前。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你尝尝看?”
舒窈手托下盼望向赵祯:“夫子说过犹不及呀?那穷奢极侈岂不是要铸亡国之菜?你说是吧,小哥哥?”
“郭九?是郭审吧?”赵祯微微思虑了下,非常精准地肯定了舒窈所言是谁。随即,他不无恋慕地望向舒窈,“你这兄长虽行检不羁,待你却够至心。我在宫中从未见过你说的这些。御膳房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这两年,官家怠政。朝臣折子只要不甚首要,都由刘皇后代天批阅。郭家请罪折子底子不会被呈报御前。刚才明仁殿觐见,皇后虽有言辞敲打,但却未曾真正指责。说到底,还是她承了他的情。
赵祯摇点头,面带不赞:“过分糜费豪奢,不成取,不成取。”
到暖阁,桌案上早已摆好一碟碟时新花果、香酥蜜食。连舒窈爱吃的离刀紫苏糕亦在其列。
话中含义隐晦,却逃不过刘皇后的眼睛。
“你如何来了?”
赵祯挑眉掂动手里东西:“它是你的赔罪?”
重视到她目光,赵祯一愣,低头瞧下脚丫又几步迈至舒窈跟前,面有欢乐,仿佛对前事全无芥蒂。
舒窈“噌”地转过甚,惊诧非常地望向门边:她就说好端端皇后怎会在暖阁赐食?本来是因太子每日会来此小歇!
“六岁?可曾开蒙?”
兄弟俩都来不及多想,转头就钻进书房,连夜商讨,写了请罪折子递往御案。
舒窈眨眨眼,边点头边用手帕拖着点心,开端小口小口咀嚼咀嚼。
“偏殿暖阁备下了糕点果食。你可愿去尝尝?”
开蒙不敷三月,才是一个方才识字的娃娃。那里晓得高低尊卑,君臣有度?便是当真做下僭越事也必是因为孩童玩闹,偶然之失。
摊上如许一个疼孩子的主儿,您把他儿子给咬了?那结果就跟拔了龙须差未几吧!
他是个心宽又容人的储君。即便被她冒昧,他也未曾告状究查。不然以官家对他爱重,如何也不成能产生郭府人进宫,官家却面都不见的事——起码,官家会过来看看何人伤他皇子!
那天前脚送走皇家父子,后脚舒窈就把咬人的事一五一十跟她大伯和爹爹说了。
赵祯咬咬唇,低头游移地看着糕点,终究伸脱手,赴法场一样闭着眼睛将糕点放进嘴里。
只是……
“甚么?”赵祯一个晃神没听清,下一刻,就见舒窈用淡恬嗓音缓缓说,“官家带你微服的时候未几。下次出宫,你可去潘家楼街上转转,那边甘旨珍羞尤丰,曹家的旋煎羊、白肠、鲊脯、黎冻鱼头食之难忘。其他处所另有姜豉类子、抹脏、红丝、批切羊头、辣脚子、姜辣萝卜、麻饮细粉、素签纱糖……”
“我九哥是个老饕。别看他现在当太门生当得端方,骨子里可不着调。我从会走路就被他带着在汴京大街冷巷漫步,专门寻觅各种美食。”
舒窈的第一次皇宫之行也由此变得没那么严厉严峻。
“这些贩子之食你如何晓得那么多?”你明显也是个娃娃,还长在官宦之家,如何比我这太子还知民生经济?
舒窈忍俊不由:“你如果感觉没胃口,我于你报一段潘家楼街的菜谱如何?”
官方有谚“包子”是“保子”。赵祯出世那年,中年得子的官家喜不自胜,逢人便发喜钱,发了一个月还不过瘾。满月酒宴请文武百官,被端上桌的喜包子,一口咬开,里头裹的都不是肉馅,而是一粒粒明晃晃的黄金珠!比及孩子大点儿,能跑能跳不爱穿鞋了,官家宠儿子更不得了:不穿就不穿吧。朕儿子想赤脚如何了?大不了朕给他铺地毯!因而厚厚的波斯地毯就从皇子寝宫一起延长到他能够呈现的统统宫殿。任他如何玩闹,都包管不会被扎了脚,过了冷气。就这还不算完,这位那死儿子死怕了的父亲,唯恐小儿子步哥哥们的后尘。金銮殿上力排众议,可贵倔强,糜费八百余万钱,征夫十万,在东华门内敕造玉清昭应宫奉养天帝!只求天帝显灵,保佑他宝贝皇嗣安然长宁!
“郭二娘子,但是感觉这糕点分歧口味?”阿映见她不动,不由迷惑。
“玄月开蒙。至今两月不足。”舒窈悄悄地望着本身绣鞋前端,想了想又不疾不徐弥补,“先生正教臣女识字。”
刘娥眼梢微扬,侧目转向夏氏,唇腮含笑:“郭夫人,令爱可真让本宫开了眼界。从小到大,尚无一小我敢对太子这般。”
她突然发难,题目直指舒窈心虚地点。
舒窈对她施礼毕,听她悠然淡雅地开口:“小丫头,你过来,让本宫瞧瞧。”
舒窈小步走到他椅子前,从袖袋里取出一方白玉九连环,背人悄悄递与他:“这个送你。”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贩子间也讲究的。九哥说,樊楼的春野菜汤最是豪奢。煨汤的水是专门派人从千里以外的两浙路取来。里头的春菜倒是高傲名府采购。有报酬将汤汁做鲜美,取三个月大的小母*舌为食材入羹。一顿饭就需宰杀五十只小鸡。这才是真正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不知成心偶然,赵祯总感觉舒窈这最后三个字拖长了调子,唤得委宛悠远,让他刹时囧迫得红脸:真是个记仇的小丫头,他都不计算他被她咬的事,她倒好,竟还惦记之前他诓她,自称他是柴家小哥哥的事呢。
赵祯惊奇看她,脱口问道:“你如何晓得?”
糕点吃到一半,舒窈倾身掸掸裙上的碎屑,手还没放下,就听廊下一阵跑动声,紧接着门口传来问礼声:“给太子殿下存候。”
说话时他还带点含混声。比前几天口齿清楚很多。想来是前阵子豁着的门牙快长齐了。以是,发言也不矜持着像初见时那样,舒窈说三句他都不接一句。
明显一个小人儿,记性倒是安稳,灵怪心机一点儿也不输人。
赵祯被酸得眉头打结,听到她问,也不出声,只一个劲儿摆手。抄着桌上茶盏猛灌两辩才算规复。
她声音轻缓,奶香稚气里又透着超脱同龄人的淡然,让凤座上的皇后不由挑了挑娥眉。
这位皇后是个很美的女人,一双秋水丹凤目,两弯柳梢入鬓眉。粉面含威,傲视有仪,年过不惑还是绰约明艳如光环刺眼。
舒窈抿了抿嘴唇,声音细缓:“谢娘娘赐食。”
“算了,孩子不免恶劣。又不是甚么大事。快起来吧。”皇后淡笑着挥挥手,立即有宫女上前将舒窈扶起。刘娥的手缓缓搭上舒窈肩头,舒窈只觉她抚摩着她的耳发,声音慈蔼地对她说:“本宫晓得你非成心,本宫还知你本日忐忑,未曾用过早膳。”
当真是周道知心,服侍到嘴边。
到底是皇宫的东西,虽不如外头接地气,但胜在精美,入口甜滑,嚼劲筋道,也别有一番风味。
叩拜国母?这是功德!
大宋汴京宫相沿五代宫殿,略加扩建。占地和范围比汉唐宫室减色很多。加上前几年荣王府失火,大火冲天难抑,不但烧了荣王府及四周五所王府,还殃及皇宫与之相邻的承天门、仪鸾殿和秘阁史馆等一大排修建,连大臣上朝待的朝元门东角楼和朝堂都没幸免。玉殿朱楼眨眼成灰,雕梁画栋瞬息崩塌。官家对此心烦恼火得肝疼胃疼。但是,回过甚来,他也没提再造新宫。烧坏的处所修复修复,该如何住还如何住。
虽是扣问,话出口却就带了不容回绝的强势。
到了明仁殿,舒窈跟在母切身后,低眉扎眼趋步施礼:“臣女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千秋。”
她语气太朴拙,神采当真又等候,让赵祯都不美意义回绝。
一个六岁奶娃娃以一种“今儿我咬了小我”的平淡口气将僭越之事缓缓道来,愣是让郭守璘跟郭允恭两个在朝堂摸爬滚打大半生的老臣惊出一身盗汗。
那事说大也大:敢伤国之储君,岂不是目无国法,欺君罔上?说小倒也小:稚儿无知,何况女娃娃年方六岁,孩童间玩闹,哪能当真?
“回娘娘的话,臣女郭舒窈,本年六岁。”
他出去时,穿戴天青色太子常服,玉冠温华光润,袍底滚银镶边。江山满袖,日月在肩。
舒窈将目光缓缓移到他衣摆,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敢情传言竟是真的!太子殿下还真是个不爱穿鞋的主儿!
“夫子说:靡有度,过犹不及。”
夏氏闻言惶恐,战兢兢躬身低头,连连请罪。
在对待自我这方面,官家赵恒有着难能宝贵的艰苦朴实。
刘皇后这才直起家,面带浅笑对一个宫女叮咛:“阿映,将小女人带去暖阁,好好服侍着。”
话语温和,带着让人没法顺从的严肃。如清泉下石,白浪击岸。
舒窈怔了怔,也不再服膺家人嘱托。一语不发撩起裙裾,不推让,不抵赖,“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脑袋灵巧巧任凭发落。
“猜的?”赵祯思疑地看看她,没等穷究又被她身后碟子里剩的半块金丝党梅吸引了目光,“那日我看你在府上也吃这类梅糕。它真有这么好吃?”
舒窈恭谨上前,垂首敛眉,只听皇后发问:“叫甚么名字?几岁了?”
舒窈偏头:“那甚么可取?”
解铃还需系铃人,她咬了谁天然就得对谁赔罪!皇后在这点上,当真一点也不含混。
折子递上去,隔了两天也没动静。石沉大海似的,官家那边一点儿反应也没给。倒是第三天,宫里刘皇后派人往郭家传话,宣召外命妇夏氏携女入宫,叩拜国母。
从应门进宫,舒窈跟她母亲被身穿灰黑宫衣的寺人引领,一起前去明仁殿。
太子爷愣了愣,密长睫毛微微颤抖,仿佛心中不愉:“请罪?多大的事儿?哪用得着这么劳师动众?”
这气候搁在以往,舒窈是该窝在暖阁里吃茶玩耍或是在被窝里酣然就寝的。不过本日分歧,一大早,她就被姆妈从床上唤起,洗漱净面,穿戴整齐。被抱进绣帘繁复的马车,跟从她母亲往皇宫而行——她得请罪去,为了咬太子那事。
太子殿下?
她曾咬了他,现在又敢如许跟他发言,应当是未曾害怕未曾在乎他太子身份。他或许……也能够将她当小友对待。
舒窈心头“格登”一跳,差点按捺不住本身抬眸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