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葫芦头上的机锋
长孙无忌比李世民大五岁，看上去，却只要四十出头模样。面孔白白净净，双目炯炯有神，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三缕黑髯油光水滑。以往的兵马生涯和二十多载的繁忙政务，几近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陈迹，反而为他平增了几分儒雅和雍容。
就在此时，门外俄然传来一阵人喊马嘶。紧跟着，一身武将打扮的尉迟敬德与一身高官朝服的长孙无忌两个，就连袂走了出去。
固然李世民气胸开阔，不会多想。可碰上某个不开眼的言官，非要通过做“文章”立名，即便是尉迟敬德拳头将此人打个半死，过后也免不了要落一身骚。
这话，倒是有几分发自肺腑。他本人作为文官之首，尉迟敬德作为还活着下来的建国武将里的顶梁柱之一，在公收场合如何相互表达敬意无所谓，暗里里频繁走动，却轻易引发不需求的费事。
这年初养猪的人未几，耕牛倒是朝廷明令制止宰杀重器。以是，大伴计赵广敢端出来给两位国公咀嚼的，也只要羊葫芦头，马板肠、外加马肝、羊舌、羊肚之类。林林总总一大桌，味道能把大多数读书人直接熏吐。
顿了顿，他持续弥补，“陛下身子骨不好，之前都是秦叔宝和我守门，他才睡得结壮。现在秦叔宝已经做了古，我就趁着本身还能抡得动钢鞭，多跑几趟。”
“然后，就叮咛伴计，捡特长的上！”长孙无忌端起酒盏，笑着向尉迟敬德收回聘请。
尉迟敬德正如他本身所说，脑筋清楚，但是却没有急智。起码，在长孙无忌这类脑筋直追张良，心机敏捷不输诸葛亮的绝世怪杰面前，他的反应速率永久跟不上趟。是以，眨巴着眼睛接连喝了好几口酒，才又笑着回应，“朝会，我是绝对不会插手的。不然，每次都忍不住想要打人。哪天如果真的打了，太子不奖惩我，有失威仪。奖惩我，我内心必定感到委曲。以是，干脆倚老卖老，借着陛下的恩情，准予我不去上朝，省了那费事。”
“终是不想听有人像苍蝇普通在耳边嗡嗡。”尉迟敬德笑了笑，悄悄摆手，“算了，不提这些闹心的事情。喝酒，喝酒。赵国公，我们两个，自从征辽返来以后，还没在一起喝过酒呢。本日，不醉不归！”
“也没啥辛苦的。起码比当年兵戈轻松。”尉迟敬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悄悄点头，“固然现在天下承平，不会有甚么不开眼的蟊贼，还敢造陛下的反，可我一个武将，除了兵戈，别的事情都不懂，帮不上陛下的忙。也只能趁着本身腿脚还利索，进宫站上几天，以报陛下的这份知遇之恩。”
身为长安百姓，最大的好处就是见地广。即便不熟谙长孙无忌，也认得长孙无忌身上那袭紫红色的正一品朝服。（注：长孙无忌此时官职是检校中书令（三品），太师（正一品），国公（从一品）。）
谁料，那长孙无忌的反应，却完整出乎尉迟敬德的预感，不但没有在脸上暴露半点儿讨厌的神采，反而欣然抚掌，“欢愉楼，但是西市门口那家？早就听闻他家的下水和烈酒，乃是长安城内一绝，只是找不到人陪我一起去吃。没想到，尉迟兄跟我一样，也好这一口。走，一起去，明天我们兄弟不醉不归！”
一边说着话，一边拨转坐骑。长孙无忌笑了笑，策马缓缓跟上。俩国公带着一大堆侍卫，穿太小半个长安城，浩浩大荡，直奔欢愉楼而去。
“尉迟兄不提，我还真没重视到。的确，我们不该堵了别人的路。”长孙无忌快速用目光朝四周扫视，随即笑着承认弊端，“走吧，去平康坊，那边有家新开的酒楼菜色不错。我来请尉迟兄小酌两杯。”
“哎，哎！”大伴计赵广激灵灵打了个颤抖，这才回过神儿，从速小跑着给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二人领座。一起上，两条腿不断地拌蒜，幸亏楼梯两旁的扶手充足健壮，才制止了摔个头破血流。
“赵国公也喜好吃下水？”尉迟敬德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也笑着抚掌，“哈哈，我还觉得，只要我这类粗坯，才喜好阿谁味道。那就一起去，不醉不归！”
“对，捡特长的上！”尉迟敬德立即举盏相迎，在半空中与他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
“辛苦敬德了！”长孙无忌端起酒杯，主动相敬。
“这算甚么有失身份？”长孙无忌笑了笑，抄起筷子，夹了块葫芦头放进嘴里，大嚼特嚼，“既不是甚么山珍海味，又不是没付给店家酒菜钱，谁能管你得着？”
而那尉迟敬德，还唯恐伴计们不敷震惊，两脚才迈上二楼，又扯开嗓子弥补，“楼下的桌子和胡凳清算好，号召给我们俩的侍卫，好酒好菜，也都给他们拣特长的上。都愣着干甚么，出去坐，别堵门口。这处所紧邻西市，你们站在那，会惊扰百姓。”
“伴计，楼上找个洁净靠窗位置，带路。那句话如何说来着，酒要最好的酒，菜拣特长的上！”尉迟敬德，却没有打搅百姓的自发，见大伴计喊了一半儿就愣在了原地，判定大声叮咛。
“我倒是早有此意啊，可太子勤政，每天朝会不竭。我既不晓得陛下甚么时候有闲，也不晓得甚么时候你入宫去替陛下守门。等我晓得了，要么像明天如许，你已经分开了。要么，我还被困在外朝，底子没法脱身。”长孙无忌又笑了笑，带着满脸不甘回应。仿佛本身真的跟尉迟敬德订交莫逆，恨不得每天勾肩搭背，喝酒吃肉普通。
但是，身为当朝太师的长孙无忌，却涓滴不介怀扑鼻而来的内脏气味。先陪着尉迟敬德饮了几盏专门稀释过的葡萄酿，然后又将桌上的肠子肚子挨样尝了个遍。待用心让他知难而退的尉迟敬德看得两眼发直，才慢悠悠放下了筷子，笑着点评：“不错，不错。就是这味道。想当年，雄师受阻于河东（永济西南），月余不得寸进。弟兄们断了粮，就靠吃马肉、羊肉混着野菜充饥。羊的未几，大多数都是马的。疆场上死去的坐骑，拖返来就能下锅。肉得先紧着冲锋陷阵的虎将和死士们吃，我当时是陛下的行军长史，陛下不幸我体弱，专门给我开了小灶，每天能吃到的，就是肠儿、肚儿和各种下水。”
“平康坊？那处所，脂粉气太重，酒菜也太寡淡。”尉迟敬德闻听，判定点头，“不如持续往西，跟我家只隔着两个坊子，有一家欢愉楼。他家做的葫芦头，乃是天下一绝。”
“客长，请上——”大伴计赵广本能扯开嗓子大声欢迎，才喊一半儿，后半截话就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尉迟兄又开打趣，边塞上的事情，自有小辈们出马，那里敢劳动你这镇国之将？”长孙无忌在马背上敏捷地侧了下身材，然后笑着拱手行礼，“只是好久没在朝堂上见到你，非常挂念。以是明天看到你的背影，特地追上来闲谈几句。还望没迟误了尉迟兄的闲事。”
“那倒是！”尉迟敬德听得心有戚戚，笑了笑，悄悄点头，“不过，你要故意找我喝酒，能够去皇宫里，我们拉着陛下一起喝。如许，别人总不能再扯东扯西！”
看到如此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帅哥策马向本身靠近，万马军中都没进账过的尉迟敬德，却下认识地用手按住了腰间的横刀。直到身边的亲兵用咳嗽声提示，才认识到本身表示得过于警戒，因而乎，笑着拱手，“赵国公找我有事？莫非高句丽兔崽子又皮痒了，还是龟兹那边又有哪个胡酋不循分？如果需求我披挂上阵，赵国公固然叮咛，我固然六十有五了，挽两石强弓，仍旧跟玩普通。”
欢愉楼掌柜兼大厨胡子曰已经有小半年不在家，留下帮手看摊子的是大伴计赵广。此人的厨艺远不如胡子曰，又不晓得“讲古”，是以，本来每天热热烈闹的酒楼，就垂垂变得门庭萧瑟。除了摆布邻居，和胡子曰曾经的一些老兄弟偶尔还来捧恭维以外，其他时候，根基没机遇翻桌。（注：翻桌，一桌客人吃完，来第二桌，称为翻桌。）
更何况，陪着那一品高官中间走出去的黑脸武将，乃是长安城浑家尽皆知的杀星，鄂国公尉迟敬德。
那大伴计赵广，那里见过这类阵仗？慌手乱脚地跑去后厨，一边重新生火烧锅，一边连声催促小伴计们从速去水井里捞方才吊下去的吃食。几个小伴计，感念胡子曰昔日的照顾，固然大小腿儿一向在颤抖，却使出满身本领，忙前忙后。总计繁忙了足足大半个时候，终究在把本身累趴下之前，将欢愉楼的招牌菜给端上了桌。
“别这么说，这事儿，全天下只要你一小我做得来。我固然跟陛下自幼一起长大，却既没这份力量，也没这份机遇。”长孙无忌叹了口气，柔声感慨，“只是如许，今后我想找你喝酒，就更难了。”
“赵国公是马背上的宰相，我差点健忘了！”尉迟敬德自知运营落空，满脸敬佩地点头，“早晓得如许，我早就拉着你来这里了。免得我一小我每次都是派人过来买回家偷偷吃，还不敢让同僚们晓得，怕他们笑我有失身份。”
他固然爵封国公，官拜多数督，但是却没有像这个期间大多数高官一样，住在靠近皇城的崇仁，辅政等崇高地段，而是为了宅院大，特地选了长安城西南的长命坊居住。而位于长安城西市门口的欢愉楼，则刚幸亏他回家的路上，策马畴昔便利非常。
从开端进门到现在，二人东拉西扯说一大堆，又仿佛甚么都没说。但是，相互心中，想要交代的东西，却已经交代了个七七八八。
“闲事儿？都这么晚了，我能有甚么闲事儿？”尉迟敬德摇了点头，斑白的髯毛随风飞舞，“天冷，我们边走边聊吧。或者，直接去我家。不然，俩国公往大街上一堵，别人连路都没法走。”
“是有一阵子没在一起喝过酒了。”长孙无忌想了想，笑着回应，“客岁陛下赐宴，等我抽出身来去寻你，你已经跟程知节开端脱手角力。本年，陛下又身材不佳，我身为文臣之首，不便利筹措国宴。而暗里里，不管我去你家，还是你来我家，都不太好，固然你我皆内心忘我。”
后半句，倒是对本身和长孙无忌两人的侍卫叮咛的。众侍卫们闻听，不敢违背，齐齐唱了一声诺，分红两队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不过，对于长孙无忌这类儒雅饱学之士，这个建议就有些不太谅解人了。起首，崇仁坊位于长安城中轴线北侧略偏东一点点儿，紧挨着皇城，往西走，与回家的方向刚好相反。其次，堂堂中书令，还是长孙皇后的亲哥哥，监国太子的亲娘舅，这辈子甚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谁还特地跑去吃十几文钱一份的牲口下水？
大唐官员不坐肩舆，不管文武都是马背上来去，如此，身边侍从倒是比宋朝以后的官员要少量多。但是，以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两人的身份，再少，也得包管二人的根基安然。是以，靠近五十名侍卫前后落坐，立即把欢愉楼的一层，给挤了个满满铛铛。
再看酒楼里独一的四位门客，判定取出一把铜钱，数不数就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侧着身子从后门逃之夭夭。
尉迟敬德闻听，持续笑着点头，“要我看，如果纯真是想跟我喝酒的话，实在也没啥难的。如许，下次如果你想喝酒了，就派小我在宫门口等我就是。我见到了他，天然会停下来等你。然后我们就随便找家酒楼，只要不是平康坊那种脂粉堆儿就行。”
本日，眼看又到了下午未时，高低两层楼总计才坐了四个客人。大伴计赵广就有点儿心灰意冷，号召几个小伴计去后厨熄了火，将当天煮好和清算完了的下水，用笆斗吊进后院的水井里保鲜，然后就筹办待客人走了以后关门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