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满城血(八)
间或,那名传令兵还谨慎翼翼地昂首看了一眼神采逐步变得惊诧和乌青的大王子,额头豆大的汗珠再度落下,仿似这清冷的北风天,俄然变得炎热难当起来,这顶阔广富丽的大帐,成了一个庞大的火炉。
“和尚,钱老道,将城门关上,明天务需求将城中的北莽人一网打尽。”
此时,帐篷里,正有着数人举杯欢言。
出火,当然不是顾忌着火,而是顾忌挪动神位,于神不敬;但恰好,西流关倒是着了大火,熊熊烈火整整燃烧了数个时候,火光烟尘掩天,呛鼻的气味数里可闻,那些被逼迫迁出了城关,散落在林野间的西流关老弱妇孺,望着城中的火光,皆有些目炫和掩之不去的哀伤,乃至有些孩童伏在母亲怀中低声抽泣起来。
“哦,你王臣当年也是一卦令媛的主儿,号称无事不成断,倒是给我们算算唐都督究竟是甚么筹算。”
……
收回思路,薛小刀眸光微眯,射出道道寒芒,沉声叮咛道。
为生者哀,为死者悲。
城门口的北莽兵士,压根没想过城关高低来的会是流字营的人,看到世人身着北莽服饰,因为面庞被血污掩着,看不逼真,觉得是清理殛毙仇敌时溅上的,倒也没如何思疑。
大唐景业五年十仲春初三,宜纳彩、祭奠、祈福,忌嫁娶、开市、出火。
跟着一声怒喝,突破了金帐中的寂静,那声怒喝声,虽不响,但却威而重,严而厉,一瞬让泛着粲然温润光芒的金辉中多了几丝寒意。
中间另一人打趣道。
摇摆的清风,卷携着城外的悲愁与哀伤,掠过那一场大火后的满目疮痍,掠过层叠温润还未干透的汩汩血流,掠过那座巍峨高大却又沧桑陈腐的西流关,终究,落入城外另一端的大帐中。
“你王屠子晓得甚么,唐都督这么安排,必然有他的事理。”
反是朝着唐笑风等人调笑道:“如何打个柴割个草还弄的浑身是血,真丢我们雪狼营的脸,莫不是昨儿个偷喝酒了吧,软手软脚的!”
一个身材高大面庞粗暴的人瓮声瓮气地抱怨道。
薛小刀望着唐笑风那张仅仅十数天时候,就已经被疆场风霜血雨渗入的刚毅面庞,安抚了一声,却也没出处的心中一痛。
“我说都尉啊,就凭我们几小我,给别人塞牙缝都不敷,还谈甚么一网打尽。说不得同都督一起死守都督府,还能杀个把人过过瘾,我们在这里有啥用啊,暗害几个小喽啰,关上城门,就妄图将北莽蛮子一网打尽,真觉得他们是秋绣坊里那群只知绣花的娘们啊!”
“好了,没时候哀叹!”
“我看就是……”
血雨疆场是最能磨砺人的处所,但也最是能让人变的铁石心肠的处所,就像他们这些长年呆在流字营的人,杀个把人,如何也不会觉着心有戚戚和惭愧,更不会有小女子般的哀声感喟。
王屠子身边一名面庞清矍,留着一缕山羊胡的中年文士耸耸肩说着,眸中不时闪着丝缕的狡猾与算计。
大帐通体金辉闪烁,缀饰以琉璃玛瑙,间或有清润得空的玉石风铃,待及清风掠近时,总有清脆动听的声声响起,缕缕阳光落下,一片金碧光辉,灿若青阳,仿若这片得空雪原中捧起的一颗明艳珍珠,高贵而傲然。
北莽人丁中的打柴割草,就是疆场上清理敌方漏网之鱼的说法,因为那些人已经重伤濒死,根基没甚么还手之力,堪比打柴割草般轻松简朴,故被北莽人戏谑为打柴割草。
帐篷中,有一瞬的死寂,跪鄙人首的传令兵仿如果坠入了无间天国般,静的无语,寂的无声,那寂灭旷静的感受,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被父母丢弃于荒漠郊野,举目四顾无人无声,显得那般的无助,那般的孤傲。
三万虎狼师,一朝殁无形,这类事儿,好似向来都只在戏文别史中呈现过,但现在却恰好呈现在了他们面前,他们焉能不惊?
被称作王臣的中年文士抚着山羊胡,望着熊熊燃起的烈火,摇点头轻笑道:“天机不成泄漏!”
唐笑风收起手中染了殷红的横刀,看着缓缓栽倒在地的年青生命,看着对方不敢置信却又夹在着不甘无法眼神,神情有些凄伤,轻叹了一声。虽说死的是仇敌,但杀人,终归不是件值得欣喜欢畅的事儿。
但或恰是有这一叹一哀,不为仇雠朋友,只为生命消逝时那一瞬的心有戚戚,俄然让他觉着这个人间,毕竟不那么冷血无情,是人的人间。
“你…你们…是东唐人!”
一个北莽兵士捂着喉咙,汩汩鲜血从指缝间流出,眼中尽是惊奇错愕。
“报…报…”
一哀一叹,方知大家间。
薛小刀看了一眼被唐笑风一刀割喉的必鹰,挥挥手,从尸身堆里翻出早已筹办好的北莽服饰换上,而后敏捷掠下城池。
“如何回事,如此不懂礼矩?”
话落,惹得一旁的火伴轰笑不已。
但是,笑声未落,便是一阵弩箭如雨,紧接着便是数十道人影急掠而至,一瞬寒芒忽如梦,那些轰笑的北莽兵士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弩箭横刀刺穿了身材喉头。
都说边城人儿坚如铁,但在小孩子降落无助的抽泣声中,人群渐生一种哀伤悲戚的氛围。
“换上北莽人的衣服,行动要快,处理掉城下的北莽蛮子,关上城门!”
“你们等着受将军的惩罚吧!”
恐怕是因为无端迁徙获咎了神灵,方才有西流关这场灾害和熊熊烈火吧!
又焉能不怕!
膜拜在大帐中的北莽传令兵士,满身惶惑颤抖,不成遏止,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结结巴巴,仿似那句话中,有着庞大的惊骇普通。
“禀大王子,三万北莽懦夫,毕殁于西流关中;赤虎将军,也…也已被唐书城斩杀,头颅…头颅正悬于西流关外。”
“对,我们是流字营的人。”
一声带着些微惶惑短促的声声响起,突破了金帐中的觥筹交叉和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