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晓得了。”
枣红骏马侧头看了她一眼，低头去舔地上凹槽里的雪水。陆瞳往石狮子跟前缩了缩，抱腿看着朱色宅门发楞。
永昌三十二年，常武县。
陆瞳怔怔看着她。
疫病病发到身故，最多不过半月光阴，而现在已经整整一月。
陆瞳看着她的背影，脑海里掠过逼仄屋子里酸苦的药香，母亲的眼泪和父亲的感喟，长姐和顺的安抚，二哥故作轻松的笑容……她几步追了上去：“蜜斯！”
“噗通”一声。
凌晨，天气微亮，长街覆上一层玉白。小雪从空中潇潇飒飒地落下，将小院门上的春联打湿。
乌黑的裙角下是一双滚云纹的淡青绣鞋，鞋面缀着一颗圆润明珠。那裙角也是飞扬的，轻若云雾，往上，是乌黑绸纱。
陆瞳心中一喜。
陆瞳喃喃道：“不悔怨。”
父亲只是书院里浅显的教书先生，自染疫病后，已经请辞。母亲平日里在杂货铺接些绣活为生，无事时过得贫寒，现在家中没了银钱来源，买药的钱倒是源源不竭地花用出去。长姐二哥也日渐病重……别说八百两白银，就连八两白银，他们家也出不起。
“李知县付了八百两白银，买他儿子一条命。小女人，你家几口人？”
女子低头看向陆瞳，幕篱遮住她的面庞，陆瞳看不到她的神情，只听到她的声音，藏着几分漫不经心，“是啊，我治好了他。”
时疫过后，县上人户残落，街道上鲜少见人。偶有人影，是差役拉着躺着尸首的板车仓促而过。李府门口的春联还是客岁那封，黑字被雨雪渗湿得恍惚。不远处的长柱前，却拴着一辆极新的马车。
屋门“吱呀”一声被翻开，从里走出个八九岁的女童，身穿一件葵花色绸袄，脚下一双破了的红棉鞋，扶了扶头顶毡帽，提着水桶往街上走去。
穿城约走五六里，火食越见希少，府邸却越来越豪奢，拐过一处巷子，面前呈现一处三进的朱门大院，陆瞳停下脚步，走到宅院前的两座石狮子跟前坐了下来。
邻近年关，县城里却一点年味也无，家家户户家门紧闭。
女子脚步一顿，没有回身。
陆瞳在李府门口守着，见着这陌生女子进了李府的大门，模糊有药香从宅院上空飘出。一日、两日、三日……整整二旬日，李府门前没有挂发丧的白幡。
女子迈出宅门往前走，一双手抓住她的裙角，转头，脚边女童攥着她裙角，怯生生地开口：“叨教……你是治好李少爷的大夫吗？”
“真是个好孩子。”她牵起陆瞳的手，淡淡道：“成交。”
李大少爷也染了疫病。
女子笑道：“我不会治疫病，我只会解毒。疫病也是一种毒，天然可解。”
水井在东门老庙口前，陆瞳却提着木桶独自往城西走去。棉鞋鞋口破了个洞，垂垂地雪水排泄来，女童神采冻得更加惨白。
头顶乌色浮云冷寒，异化大团大团风雪。“吱呀”一声，宅门开了，从里走出一小我来。
女子轻笑一声，超出陆瞳，朝马车前走去。
陆瞳一愣：“……需求多少？”
女子低头，陆瞳能感到对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是核阅，正有些不安，听得面前人道：“好啊。”没来得及高兴，女子又持续开口，“不过我的诊金，但是很贵的。”
陆瞳跪了下来，短促地开口：“我、我家没有那么多银子，我能够将本身卖给你。我能够做很多很多的活，我很能刻苦！”她像是怕面前人不信赖似的，摊开手，暴露白嫩的、尚且稚气的掌心，“常日家里的活都是我干的，我甚么都能够做！求蜜斯救救我家人，我情愿一辈子为蜜斯做牛做马！”
陆瞳望着她，点了点头。
毡帽掉了，前额磕在雪地中，洇上一层冰寒，天气阴阴的，北风将檐下灯笼吹得鼓荡。
半晌，有人的声声响起：“把本身卖给我？”
常武县每日抱病的人不计其数，医馆收也收不过来，亦无药可救。平凡人家染了病也只能在家中等死，但作为家中独一的儿子，李知县必然会用尽统统体例挽救独子的性命。
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陆瞳听不太明白她的话，只轻声问：“蜜斯……能救救我家人吗？”
半晌传来妇人答复：“莫走远了。”
这是本地知县李茂才的府邸。
“蜜斯能治好疫病？”陆瞳谨慎翼翼地问。
“我晓得本身不值那么多银子，”陆瞳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我甚么都能做……甚么都能做……”
黑黢黢的屋子里，蓦地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有稚嫩童声响起：“娘，我出去打水。”
陆瞳蹲守知县府已经一月了。一月前，她去医馆拿药，瞧见李府的马车进了县里医馆，小厮将咳嗽的李大少爷扶进了医馆。
三个月前，常武县遭了一场时疫，时疫来势汹汹，一户一户的人病倒。疫病起先是教人发热，垂垂地没了力量，瘫软在床，身上冒出红疹，再过些日子，浑身腐败死去。尸身便被府衙的人一席子卷走拉去城东烧了。
陆家五口，唯有陆瞳现在还能下地行走。只她一个九岁的孩子，要单独一人顾问父母兄姊，实在有些吃力。
“做我的下人，但是会吃很多苦的，你不悔怨？”
这是一个戴着幕篱的女子。
这疫病来了三个月，医馆里的大夫都死了几批，远近再无医者敢来此地，常武县大家都在等死，现在这女子既然能治好李大少爷，常武县就有救了。
李大少爷没死，他活了下来。
女子一顿，半晌后她开口，声音如玉质清润，泛着一种奇特的冷：“为何如许说？”
“好。”女子仿佛笑了一下，哈腰捡起掉下的毡帽，和顺地替陆瞳重新戴上，语气有些莫名，“我救你的家人，你跟我走。如何？”
陆瞳抿了抿唇，小声道：“我在这里等了一月了，没见着李少爷的尸首抬出来，这些日子，出入李府的生人只要蜜斯你。”她昂首，望向面前女子：“你是治好李少爷的大夫，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