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余音
走在抄手游廊里,天涯处有已停在山腰的落日,透过暖洋洋的红灯笼看去,赤色残阳。
行昭人矮身小,藏在大夫人身后,看到贺琰的眼眸,敏捷黯了下来。
这话戳在行明心尖尖上了,父亲是庶出又不争气,靠嫡兄活,连她在与行昭来往中,母亲都要教诲她,要捧着行昭要让着行昭。
行明一抹脸,把眼角的泪擦洁净,父亲争不来的气,她来争。正要还嘴,却听行昭慢条斯理,一本端庄的话。
便垂了眼,拉过行明回身坐过来,又给七娘夹了块黄花鱼,同她笑称:“你尝尝,方才三姐就是在和我说,今儿个的黄花鱼可新奇了,嫩着呢。”
那头黄三娘也不是个省油灯,嘴角一挑,就拿眼瞥行明:“俗话说得好,半罐水响叮当,李逵也姓李,唐太祖也姓李,可惜啊,一个只能当冲锋去送命,一个倒是贤明果断的圣上。”
将踏过三寸朱红门槛,贺家的马车就等着了,贺琰与贺二爷,骑着马候于前,见女眷也出来了,就上马来扶太夫人。
公然,边桌坐着的黄三娘,十一二岁的年纪,将银筷子往桌上一掇,就扭头过来,满面通红:“贺三女人这是甚么话!”
“黄姐姐姓黄,黄花鱼也姓黄,可惜一个是清流世家的小娘子,一个是遭人饮食的牲口,是大不不异的,黄姐姐但是想说如许的事理?”
夫人们纷繁起家举杯相迎,小娘子们却只能抿抿身前的甜果酒。
行昭一手玩着掐丝珐琅松竹梅酒盏,一边笑吟吟地看着黄三娘说。
一样的姓贺,别人看,却还是有尊卑次序,三六九等。
身后一时候沉默无声了,行明拿着银箸将盘里布的羊肉,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烂了,同业昭与七娘小声喃喃说:“是我言辞无状,倒扳连你们两个来帮我清算场面。”
屏风后的天涯已是昏黑一片,花厅里也酒酣满足,夫人奶奶们起了身,筹办告别了。
行昭捂着嘴笑,靠近她说:“端庄贤淑啊。想想二婶今儿出来叮嘱你的话――”
黄家是豪门出身,拢共才繁华了两代,这一代考中两榜进士,和贺三爷走得近,就想巴着缝儿攀上头来。读书人家看重名声,以名誉立家,行明这话说得过了。
行昭赶紧特长按下行明,语气婉和地往黄三娘那头说:“不过说三婶家的黄花鱼新奇这些话罢了,黄姐姐莫恼莫恼。”
行昭去扶太夫人,太夫人却向大夫人一努嘴:“去扶你母亲,她今儿个被灌了几杯酒,这会儿正难受呢。”
行明尝过一口,便冲行昭挤着眉毛,一副被辣到的模样。
行昭轻笑一声,推了推行明。行明没理贺行晓,绕过梨汁糖水,又拿起了甜果酒来,此次一口而尽,小娘子没饮过酒,强忍下咳嗽和呛口,面脸通红,眼眸却亮得像繁星。
行昭又是一笑,也不说话了,一行人便往外门去,还好大夫人只是难受,神智还复苏着,行昭人小扶不动,大夫人还是靠在二夫人身上居多。
大夫人皱着眉头摇点头,复而又点头,眼神迷离像在寻觅甚么。
行昭抿嘴一笑,同其也眨了眨眼,又靠近大夫人,温声轻言:“母亲母亲,您可难受?”
一听,全笑起来,二夫人快人快语:“儿肖母,这句话可真没错!这不,母子俩像筹议好似的,醉在一块儿了!”
黎七娘抿嘴一笑,还是一副讷言谨行的模样,嘴里嚼着黄花鱼,听身后还在不依不饶,淡淡说了句:“你若不晓得,就去上头问问贺太夫人和你娘,长辈们见多识广,定能和你细细说出一二三四五。”
几位夫人坐在上席,未出阁的小娘子们坐鄙人首,男人们在外院摆桌。
到了花厅,雾气缭绕,羊汤铜锅子都烫在了桌上,冷盘热盘烫菜都拼在一块,花团锦簇,瞧上去非常热烈。
行明一挑眉,看上席的二夫人正同黄夫人说得炽热,又想到黄夫人家里另有个考上廪生的郎君,更怕本身母亲把她说到这黄家去,虽面上不觉得然,身子却坐直了,嘴边一撇向行昭私语:“那黄夫人阿谀不了上边那几个,就来哄我娘罢。”
话音将落,七娘便笑出了声,可贵说句话:“一个是清流,一个是在水里游,随波逐流的,都是水里的货品,辨别也不太大。”
“贺大夫人将门虎女,极豪放,敬酒就喝,应邑自叹弗如啊。”应邑在背工里捂着暖炉,娇笑说着,在红灯笼映照下愈显鲜艳,如同一朵牡丹花。
“景哥儿喝趴了,在马车里呢,您快上车吧。”二爷弓着身子扶太夫人上马车。
果酒偏酸稠密,流芳唇齿之间,久久不散。
行明内心越想越不过味,方才应邑长公主嘴里说临安候的女儿,把其他的贺家女人放在那里了,倒显得自个儿站起家像是不要脸地往上凑,火气正大,放下筷子就要回畴昔。
马车呼喊着往前跑,她看到,应邑立在灰墙绿瓦下,眼神灼灼地望着贺家的马车,渐行渐远。她的眼神却像一只已猎到兔子的狼。
行晓这时候倒站出来了,帮着行明斟了盏梨汁糖水:“三姐姐本也没说错啊。”
黎七娘向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行昭一样端起酒盏,皓腕向前一伸,暴露腕间的那方赤金嵌青石镯子,向应邑笑得甜,抬头将酒盏中的甜杏果酒一饮而尽。
也不知是绝望还是讨厌。
行昭心头一动,没答话,扶过大夫人,大夫人面色酡红,浑身是清冽的酒气,这哪是才被灌了几杯酒啊。应邑是个极天真且喜怒行于色的人,现在的手腕也尽于此了。
行昭出身勋贵,甚是感觉清流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瞥见对本身无益的便腆着一张脸,当时候就忘了读书人的意气了,实在讨人厌。明显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偶然候投胎也是项运气,怨不得谁。
太夫人看着儿孙,欢畅问:“景哥儿呢?时哥儿身板小,这冰天雪地的我也不叫他再骑马归去,景哥儿但是练着的呢。”
将开宴,三夫人便斟满了一盏酒,起了身先敬:“谢过诸位今儿个赏光来。我们一家才从湖广回定京,各门各路都显得陌生了,万望各位姐姐mm们提携互助。”话音一落,便甚是豪放地将满杯酒一饮而尽,倒杯表示。
行昭一听,便晓得不好了。
那一桌的小娘子们面色刹时就不好了,有一个七品官出身的秦娘子,撂了筷子便轻声嚷着:“甚么叫随波逐流,甚么叫水里的货品,你说清楚。”
世人笑盈盈地应了,便簇拥着应邑长公主与太夫人往花厅去。
大周朝重文轻武,文人酸腐气实足十。头吊颈锥刺股读出来的,大略都看不起勋贵世家躺在先人功绩簿上的傲岸模样。勋朱紫家又看不上那起子读书人在朝堂上一副自视甚高的模样,特别是那些御史逮着甚么参甚么,恐怕不能一头撞死在太极殿的柱子上。
大夫人手里掐着帕子,蹙眉扶着额头,靠在黎夫人身上,左边是二夫人搀着,二夫人笑道:“弟妹新酿的酒,后劲足,大嫂平时酒量也不差啊,被长公主灌了几杯,这就扶不住了。”
虽是私语,但边桌能模糊听个全。
行昭挽着行明也上了马车,贺行晓也在前面跟着,行昭挑开马车帘子,暴露一条缝。
行昭风俗性地昂首看上首,上面有动静,上席挑选仿若未闻。一昂首,却对上了应邑长公主的眼睛,应邑弯了绛唇,微微歪了头,一派天真,举杯向行昭遥遥请安。
说着话,还冲行昭眨了眨眼睛,笑不露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