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这里和帝梓元幼时居于靖安侯府时的内室普通无二,就连房间里安排物具也是当年之物。
帝梓元的手停在最后一个翻开的箱子上,最上头悄悄合着一张泛黄的纸,明显是送往泰山的最后一份礼品。
一百二十三口帝家属人,八万晋南帝家军。梓元,我们有血有肉故意,欠下了血债,日夜不能寐。
心雨走进,低声回禀:“公子,殿下已入北阙阁。”
那一年她初入都城,被韩烨打趣,她性子固执,当即为书房取了名字就要贴上,却从凳子上摔下来,脚腕磨了一大块皮。韩烨抱着她手足无措,一个劲地报歉喊大夫。那还是她第一次瞥见韩烨慌乱,这么多年了畴昔了,她成了大靖的摄政王,当年阿谁抱着她的少年太子又何尝不是被消磨得早已不在了。
她只知帝承恩代替她在泰山上被囚禁十年,却向来不晓得那十年的韩烨是在如何待她的。
帝都之尊在乾坤,帝都之贵在北阙。
帝梓元眼中瞳色几变,终究抬步走进房间。
第八十三章
操琴的手停,未有言答,只抬手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屏风后一张不大的床,铺着浅白的床单,床单上绣着咧着嘴大笑的娃娃,竟有几分班驳老旧,像是小孩儿旧时用过普通。
他晓得她性子飞扬跳脱,他只是想让泰山上被囚禁的她活得欢愉些,好好的活到他接她下山的那一日。
不是欠你,是欠帝家和晋南百姓的。
木桌后,书架左边前,温馨地放着十来个年代长远的箱子,里头是韩烨当年送到泰山之物。
楼阁中间置着一方木桌,桌后一排书架,书架上除了别史古书,便是些小孩子的玩具。一方窗前置着茶具,晋南雨前龙井的暗香飘来。一方窗前摆着棋盘,白玉的棋子散落在棋盘上。
帝梓元的手在这些物品上一一抚过,那十年单独杀力的韩烨仿若历历在目。
帝梓元沉默好久,抬手一个个翻开了箱子。
可我是韩家的太子,我不能说。
长思花海只是这座殿宇的装点。真正的北阙阁二楼,帝梓元从未踏足。
纸上的字固然笔锋锐气,却透着几分老练。
古玩、孤本、棋谱、匕首、纸灯笼……
她猛地行几步,移到右边,翻开了三年前韩烨从西北送返来的最后一口木箱。
可我们却从最后便是活结,人间好笑莫过于此。
这些年帝梓元行走在对韩家复仇□□的路上,对统统视若不见时,始终忘了问当年阿谁暖和无垢的少年一句……
唯有你,我放不下。
信中笔迹苍劲有力,熟谙非常。
“帝家丫头,你府里真寒酸,书房连个名字都没有。”
我晓得云景山一战后我怕是回不来了。
闲坐书房,沙盘演练,策马练军,树下喝酒,回廊赏梅,墓前独立……
非常冗长的十年,纵韩帝两家分裂至此,他亦从未想过这北阙阁有易主之日。
当年帝家被冤谋逆,靖安侯府被下旨抄家,早被毁损得脸孔全非。可韩烨竟将她幼时的影象和寓所完整保存了下来,冷静藏于这北阙阁中。
梓元,我身后,唯愿你放下过往,而后余生,能够展颜。
帝烬言在她身后,凝睇着北阙阁大门缓缓关上,悄悄叹了口气。
帝梓元,吾此生之年,中意于你。
归元阁。
甚么都有,却没有一样反复。里头的很多东西像是被人把玩过的,如果帝梓元猜得没差,这些应当是韩烨贴身所用或是常日里游用时寻到的小玩意或孤品。
竟是她七岁那年在他面前亲手写下的归元阁。
她日夜练兵,每日回府时都瞥见韩烨在回廊憩息,她只当他写写画画是寓情寓乐,却向来不晓得,他日夜所画,皆为她。
辰非说完,推开北阙阁大门,朝帝梓元躬身行下一礼,朗声而呼。
十一年了,从帝北城那一日起我便一向想对你说这句话。
阿谁时候,他便晓得嘉宁帝遣十位准宗师入西北要取她性命了吧,云景城之战,也早已在他构画当中……
“殿下,这房间里统统东西都是太子殿下亲手安插的。太子曾经叮咛过,阁内的茶水不能冷,茶叶要长年备着,窗子要日日通风,不能让您小时候藏着的古书发霉受损。当初承恩居士从泰山而回时带来的东西也是殿下亲身遣人送出去放在这书架下的。那边头是殿下十年来给您网罗的奇珍古玩,每三月送往泰山一次,十年来从未间断。”跟着帝梓元出去的辰非在一旁小声开口,他朝书架右边指了指,“那边有一口楠木箱子,是殿下三年前命人参军中送返来。”
好久,她轻叹一声,展开手札,目光落在信上。
你护我半生,到头来落得如此结局,可悔可叹?
这些年她居于晋南,向来不晓得这些东西的存在。
三年前她以任安乐的身份入京复仇,帝承恩亦从泰山返来,自此三月一次的礼品便断了。帝梓元俄然想晓得,韩烨发觉她身份的那一日,晓得这十年被她棍骗,冷静相待的另有其人时,可会有悲寂之感?
我俄然明白安宁执意要守在青南城的启事,这是我们韩家欠帝家的。
很多年后,帝氏成为大靖和帝王的忌讳,帝家被埋葬忘怀,这座殿宇也埋没在皑皑长河中,只为太子韩烨一人所惦记。
北阙阁内,帝梓元抚过南海红木上的凤凰浮雕,踏着西域进贡的琳琅厚毯,走过扭转木阶上的琉璃灯,拾阶而上,站在了北阙阁第二层的入阁处。
帝梓元目光轻移,落在书房右边的楠木箱子上。
帝梓元眉眼微动,终究开口:“三年前?军中?他甚么时候遣人送回的?”
箱子里整整齐齐的安排着很多东西。
韩烨遗言。
这平生大靖、朝堂、百姓我都不负。
她一怔,哈腰拾起,帝梓元握动手札,却不知为何不敢翻开。
帝梓元拿起宣纸,眼底出现十几年前的回想。
十四年恩恩仇怨,两族纠葛,这些不该让姐姐一小我担下来。
对不起。
木箱里,放着十来张合着的画卷,帝梓元翻开,手悄悄一顿,眼底暴露不测之色。
“纵太子已逝,然这些年太子如何待殿下,主子守在北阙阁看得清清楚楚,老是但愿不留遗憾才是。”
一封信从画卷中掉出,落在帝梓元脚边。
木箱虽是陈腐,却很洁净,明显平时让人打理得很好。
北阙阁第二层,是极致的简朴。
辰非在她身后冷静行了一礼,悄悄退去。
可见当年韩帝两家的联婚于全部大靖而言是多么嘉话,竟能让太子妃宫宇和帝王之殿相对比。
当年北阙阁建成之日,曾有人感慨。
吾平生求而不得,藏于心间之人,是你,帝梓元。
梓元,如有一日你见此信,怕是你我此生已无再见之期。
有此一战,为了大靖,为了你,或许是我最好的宿命。
那一年安宁祭日,她守在青南城,韩烨来祭曾在城中小住。当时因安宁的死,她觉得韩烨难以谅解她,半月时候两人虽朝夕相处,却几近在青南将府里毫无交换。
只此一句,帝梓元眼眶通红,已有湿意。
统统的画卷里,只要她一人。
帝梓元眼底隐有潮湿,沉默好久,终是抬步朝阁内走去。
他身后,守阁的将士执戟施礼,仿佛等候好久。
可这里,是和第一层截然分歧的天下。
“云景城大战前。”辰非声音顿了顿,才回:“太子殿下的亲卫亲身把这口箱子送到主子手上,说是殿下叮咛箱子里的东西今后尘封于北阙阁,不必再启。”
“北阙阁总管寺人辰非,守阁十四载,恭迎殿下入阁。”
“真正的北阙阁?现在看与不看又有何用?”帝梓元立在这座空置了十四年的殿宇下,喃喃自语。
吾不准来生之诺,此生得见,是吾百世修来。
若我以韩氏太子的身份死在西北,这一世,起码作为大靖太子,我能在死的那一刻无愧。鬼域路上,再见你帝家属人和那八万冤死的将士,我起码能安然面对他们。
帝梓元心底微动,翻开宣纸,神采一怔。
洛府,洛铭西独坐高楼,一壶浊酒,一座古筝,筝声环绕,隐有清冷孤寂之感。
不为帝家女、不为靖安侯、不为天下主宰,只作为帝梓元而展颜。
紧闭数年的北阙阁被重新开启,逆光下更添持重古旧。
这一句后,信上是整页的空缺,只是高耸的在最后一角落下几行字,许是仓促而写,透着点点苦楚,点点欢乐,点点悲寂,点点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