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哦?孤?本王不能号令你?”帝梓元望着才及她腰部的小萝卜头,朝皇城外扫了一眼,“本王的雄师守在拱卫都城的四城和西北边陲,帝家的属臣掌着大靖的朝堂,连你父皇也被本王逼得只能疗养在别苑,你戋戋一个小毛头,本王为何不能号令你?”
石亭里吉利早就备好了姜茶点心,帝梓元正立在亭遥远眺,目光向北。
“有劳福海公公了。”谨贵妃细细检察韩云的胳膊腿儿,见没半点毁伤才悄悄舒了口气,朝福海道了声谢便欲回身。
福海回得规矩而客气,谨贵妃半点也不恼,只笑道:“本宫没别的事儿了,福海公公请回吧,摄政王如果喜好云儿,无妨让他在华宇殿多呆些时候。”
两年前嘉宁帝离京养病,把变更宫中禁军的大权交给她,却把皇宫暗卫统辖权交给了帝承恩。现在想来,怕是陛下晓得这个女人对靖安侯君的固执,才会把天底下最阴私也是最锋利的一把刀交到帝承恩手中。
从未有人对韩云用这类口气说过话,即便他晓得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全部大靖最有权势的人,还是几近风俗性地皱起了小眉头。
帝烬言是前太子韩烨照拂长大,本和韩云一个辈分,现在帝梓元让帝烬言为太子师,那不是硬生生让韩云晚了一辈,成为都城的笑话,帝梓元的确欺人太过!
“既然娘娘同意,那自明儿起,每逢单日,世子爷便在崇文阁明安楼为太子殿下讲课。”
“大靖太子!?”帝梓元冷冷打断他,眼微眯,“本王不但愿从今今后再听到你在本王面前说出这句话。大靖太子这四个字……”她弯下腰,和韩云目光平齐,“你,受不起。”
帝梓元的目光太冷冽深沉,小娃娃狠狠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身子,大眼里燃起的火焰被帝梓元冰冷的目光刹时浇灭。
“她想反皇家的心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帝承恩挑了挑眉,顾自坐到窗边,“十万帝家君拱卫帝都周边四城,陛下被她逼得离宫疗养,满朝皆是她帝家眷臣,只是个戋戋摄政王,却居于华宇殿,侵犯一半皇宫……娘娘,恕承恩见地少,如果这还不叫反,那大靖天下就满是忠臣了。”
帝梓元眼底的冷凝划开,朝桌上的姜茶看了一眼,抬了抬下巴,“姜茶可喝了?”
韩云说完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却不想听到一声淡笑,他展开眼,帝梓元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她说完,在小娃娃惊惧的目光中端起姜茶施施然摆到他嘴边,“现在,给本王喝完。”
崇阳楼上的崇阳阁为皇宫第一高处,帝梓元抱着韩云一起上了崇阳阁。
帝承恩眼底暴露迷惑,“娘娘您这是……”
谨贵妃眉头皱起,未再辩驳。除了还未称帝,帝梓元现在在大靖的权势与帝君何异?
谨贵妃抱着韩云的手握紧,神采乌青,道:“本宫晓得了,明儿本宫会送太子去崇文阁。”她说完回身进了绮云殿。
两年前她被嘉宁帝送入东宫做了太子孺人,太子战亡在西北后,两位出身勋爵世家的侧妃被其氏族领回,离了帝都远居避世,唯有她向嘉宁帝请命搬出东宫,言愿为太子毕生守节,为太子祈福。嘉宁帝悯她对太子重情重义,允她居于城郊国庵少言庵,并赐她可出入皇宫的权力。
风起,韩云打了个喷嚏,帝梓元回过神,转过甚来。韩云捂着嘴巴,张大眼无措地看着她。
“喝掉。”帝梓元的话简朴而直接,近于号令。
“我们的太子殿下”这几个字让谨贵妃眉头伸展。她朝帝承恩瞧了一眼,摸摸指上的玉扳指,但笑不语。
福海微一哈腰,道:“贵妃娘娘,摄政王有叮咛,自明儿起除右相为太子殿下讲课外,靖安侯世子亦为太子师。”
“殿下说了,老丞相年龄已高,又要兼顾朝堂,怕老丞相身子骨受不住。世子一身学问传于先太子和老丞相,又是当年的恩科状元,教诲太子殿下应是无碍。”福海笑意吟吟,把帝梓元的话传的似模似样。
“是。”芍药点头退了出去。
跟来的宫女妥妥当帖地在阁内替韩云换了小棉袄,戴了顶瓜皮帽,牵着他走到阁外石亭里。
她神情冷凝,宫女不敢惊扰,搁下韩云后冷静退了下去。被留下的几岁娃娃亦不敢出声,握着小拳头安温馨肃立在一旁。
“娘娘,您倒是心宽,太子殿下才是个几岁的娃娃,身娇肉贵的,被那人带了走,还不知会出甚么事儿。”略带担忧抱怨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一女子从殿后冉冉走出,素衣长袍,一副居士打扮,恰是帝承恩。
“以帝梓元的手腕,堂而皇之暗害储君,被天下人丁诛笔伐的蠢事,她还做不出来。”谨贵妃在帝承恩面前,少了人前的和顺恭良,多了人后的威仪矜贵。
谨贵妃笑了笑,眼底暴露一抹刚硬,“本宫就算再是个面揉的,也是太子亲母,当朝贵妃。总得让摄政王晓得,太子纵小,也是有人护着的。”
“我……孤、孤是太子。”韩云支支吾吾半天,对着好整以暇看着他的帝梓元抬了抬胸脯,声音微微小弱磕磕绊绊,但总算完整地表达了他的志愿,“摄政王,你、你不能叫我皇十三子,也、也不能号令孤。”
靖安侯世子?帝烬言?谨贵妃眉头一皱,抱着韩云的手紧了紧。都城里谁不晓得韩家的江山坐得不平稳,更有甚者言帝梓元现在安居摄政王位就是为了给亲弟帝烬言铺路,他日好让帝烬言一登帝位。
傍晚,韩云被福海抱着送回了绮云殿,翘首以盼了一整天的谨贵妃等在绮云殿门口,没让韩云落地便接在了手里。
帝承恩笑了笑,端起一杯茶递到谨贵妃面前,“娘娘说的是,是我太担忧我们的太子殿下了,不免多虑了些。”
第五十六章
两相制衡,陛下也是下了一步暗器。
“娘娘。”福海唤住她,明显是有事儿要说。
谨贵妃这些年只在当年的惠安太后寿宴上远远见过帝梓元一次,纵知她性子涓狂,也未想到她猖獗到这个境地,却恰好对她无可何如。
谨贵妃压住心底的怒意,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摄政王顾虑太子学业,本宫感谢摄政王美意,还请福海公公替本宫传达摄政王,太子年幼,得右相教诲已充足,不需再劳烦世子……”
帝梓元伸出两个指头捏着韩云的小衣衿把他拖到面前,“韩云,你现在不懂,总有一天会晓得一国太子究竟是甚么。等你晓得了,再看你有没有本领在本王面前道寡或称孤。”
“崇文阁?”一听到韩云要被带出皇城,谨贵妃声音一冷,“太子从不出皇宫,常日里也是右相入宫教诲,让太子出皇城,怕是不当。”
想起刚才雨中回廊里帝梓元替他拂去身上灰尘一起抱他回崇阳阁的画面,韩云暴露庞大的神采,尚还懵懂的眼底写满了疑问。
皇城内有嘉宁帝留下的禁卫军和死士,对谨贵妃而言,只要这座皇城才是安然的。
帝梓元声音冷沉,神情淡然,递到韩云面前的手却格外轻柔,恰好落在他嘴边。韩云低头,听话的一口把姜茶喝完。方才好的温度让他一怔,他重新抬首时帝梓元已经回回身,正双手负后望向西北的方向,仿佛刚才这一幕向来没有产生。
“公公何事?”
大靖摄政王帝梓元,究竟是个甚么样的人?
帝梓元这话可谓放肆至极,韩云小脸憋得通红,猛地昂首迎上帝梓元的眼倔强地开口:“我不是小毛头,我是……”
这孩子真是像极了韩烨。
当年帝梓元亲手把帝承恩奉上泰山代替她时,怕是如何都没想到将来两人会有这般恶缘。
韩云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头,摇点头。
福海点头应是,恭谨地退出了绮云殿。
谨贵妃接过茶抿了一口,“你担忧的也不无事理,帝梓元在匪贼窝长大,谁晓得她没法无天起来会做出甚么事。芍药……”她转头叮咛,“叮咛御膳房做几道太子殿下和摄政王爱吃的点心,你亲身送到华宇殿去。”
吉利虽说年事不大,但是是宫里的白叟了,韩云前脚被帝梓元抱走,他后脚就差身边的小寺人福海把动静送到了绮云殿。福海进宫禀告的时候,谨贵妃正立在殿前剪花,一个没重视,剪刀扎破指间,鲜血涌出来落在鲜艳欲滴的白牡丹上,触目惊心。
“一下晃了神,一点小伤口不碍事。”谨贵妃挥退芍药,捂动手绢回身朝传话的福海笑得一团和蔼:“云儿不懂事,大雨天里到处跑,可贵摄政王故意,帮我照顾他,请福海公公替本宫向摄政霸道个谢。劳烦你跑这一趟了,芍药,去取谢礼。”
“我、我……”他朝后退了两步,自称硬生生转成了“我”。
谨贵妃沉默半晌,终是开口:“既然摄政王已经有了定夺,本宫并无贰言。”
“娘娘!”贴身侍女芍药赶紧上前拿了手绢替她止血。
没等芍药回身,福海已朝谨贵妃拱手施礼,“主子不过传句话,当不得娘娘重礼,如果娘娘没有别的叮咛,主子就辞职了。”
“娘娘。”福海还是笑得和和蔼气,“殿下也说了,端方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因为殿下身份高贵,才不能只养在皇城里头,不出去逛逛,将来何堪大用?”
嘉宁帝虽沉痾疗养,但终归是一国之君,数十年积威犹存,有他的庇佑,兼之帝承恩为太子守节,都城勋爵贵妇,都给她几分薄面。而摄政王帝梓元,对都城里这个独一留下来的太子旧人,赐与了对待韩家皇室时一样的态度。不过问,不打压,不在乎。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下带走太子,除非她是想反了皇家,不然太子少不了一根头发丝。”谨贵妃把染血的绣帕扔到芍药手里,神态一派安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