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平沙万里绝人烟

顾昭和却点头：“黄沙漫天的，来处已难辨，我只看得清前路，是下着刀雨剑霜的，不好走，可我定是要走畴昔，走得稳，走得高，哪怕身故魂灭，也不吝的。”

她拉了玉容的手，往黑漆彭牙四方桌前同坐：“我又多了个心疼的人，今后相互搀扶照顾着，才大好。”

“冬青，我恨！”她一面恨声，一面咯血，杜鹃啼血另有哀鸣，可她宁肯做那惊慌亡魂，也不肯委曲求存。

有人痴了，连剑戟沉沙都浑不觉，也有人颤抖颤抖，萧萧叶似的簌簌：“是，是九门啊！！”已然惊变了声。

顾昭和从帘缝往外觑着，但见千里长沙，天涯昏昏朔气，一对人马卷沙携浪，气势腾腾吼怒来，都是黄金甲，高头马。

却都不及一人打眼，长衫月白，似玉树琼枝，他翩翩行在最前头，未驭马。

陈人来袭，冲对着陈暮成去，倒不至于向着顾昭和使杀招，可如果与沙盗撞了，烧杀劫夺，无恶不作，又污了妇人名节，那才是遭殃。

是精怪色形魅，不，是青云神仙来。

倒是上了马车便开端犯困，懒倚靠垫打盹儿，任由污墁泥中辙，待醒来，浑不觉已是一日夜的工夫，周身都泛着酸。

“干粮粗简也罢了，偏是束脩，又咸又干，吃一口得吞好几口水下肚，现在最金贵的便是水，可若再省些，喉嗓嘴边冒烟儿似的难受。”

玉容笑她：“你想得好呢，戈壁里寻水，比久旱逢甘露还可贵，如果寻着了，那才是碰到打着的福分。”瞧着冬青面露赧然色，玉容的声儿便放轻了：

“公主，公主……”顾昭和被唤回了神，浑不知热泪滚滚落，是肠断苦恨未去，泣血成泪。

玉容凝肃道：“怕是又遭袭，最差的遭了沙盗。”

顾昭和凝神望去，大漠风尘日色昏，万里绝火食，那样广宽无垠的风景，她却无端想起宿世她大渐垂死的气象。

冬青揭了填漆描金勾莲蝙蝠葵花式食盒，叹着气儿：“先头备着的吃食都空尽了，还余单笼金乳酥这一样，也是吃了这顿，没有下顿了。”

陈国豺虎，屠灭百姓，血雨腥风，不得安宁，她恨！

顾昭和点头笑，无可何如，倒是心甘甘心：“她为我倾慕极力，是吃了苦的，也只要她相伴依守，我疼她的心天然多一分。”

他是落拓姿势，似坐看庭前花着花落，望穿天空云卷云舒，他愈行愈近，能看清他身形颀长，白衫袂袂，能看清他鬓如刀裁，萧萧素素，是列松如翠，君子若竹。

“奴婢是底下人，搀扶这话担不上，只要经心极力，好生奉侍您。”玉容轻笑：“奴婢做惯了流落浮萍，现在得您看顾，也算是疏竹有根了。”

流膏润黄土，溅血染锋芒……

玉炉香，红蜡泪，长夜梦不入，夜长衾枕寒，这一宿，都偶然安眠，干脆睁了倦倦眼，且听窗外雨打芭蕉，打更声响。

她正要打帘子，却听陈暮成嘶吼声：“摆阵，摆阵！”

冬青欢腾拜别，恋林羁鸟似的，玉容瞧着，有些羡：“您对她是真疼宠。”

冬青陪着谨慎：“您若沉沦，转头多细看几眼，大岳水云乡远远还能瞧见。”

再近些，瞧见他斜长入鬓眉，瞧见他转盼生辉目，是凤目，又添了几分妖气，聚了几分艳色，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

她形销骨立，单衣松垮，她仰天笑，任毒酒穿肠过，撕心裂肺，她又哭，哀时运不济，痛国破家亡。

顾昭和见她满嘴燎泡，说话也嘶嘶的，也心疼：“你呀，少说些话，也省些力量在背面。”又见着玉容唇上也皴裂了带血小口，连严相逼道：“都大喝几口，要不我也不喝了，都一并捱着。”

“我瞧瞧，打下几头白额大雁，都说‘宁吃飞禽四两，不吃走兽一斤’，那雁肉味可劲儿的鲜。”

“您瞧瞧，是大漠风景呢，沙翻大漠黄，是冷落了些，可奴婢未见过，也感觉新奇。”冬青笑着，麻溜地替顾昭和戴了帷帽，方将帘子卷了卷：“只是您得好生遮了面，奴婢就是吃了粗心的亏，满嘴的沙子一鼻的灰。”

大岳天子，无德无能，苟求繁华，卖国求存，她恨！

顾昭和不在乎：“干粮束脩都全着，老是能裹腹的。”她接了水囊，抿了少量，算是润过了口。

冬青这才接了，倒是一面细啜，一面神驰道：“如果有河川江海便好了，水取不尽，又能捉了鱼虾来，往火上一架，撒些粗盐粒，也是鲜美滋味。”

别致是稍纵即逝，紧着是没日夜的古板孤寂，眼瞧着骆驼马匹踉跄翻过沙丘，那头还是是日堕迥沙，漠漠边尘。

她说完，眼似寒星，千秋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