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飒飒西风满院栽
顾昭和不动声色，半晌方一字一顿道：“你自找的！”
冬青脸一红，用手替顾昭和蒙了眼，啐道：“失礼！”
顾昭和倒是悄悄地：“冬青，你不觉我与他很像？”
旧事扎在她喉头，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催得她生了密密的火气，连眼眶心口都是炎热的，她向着冬青仰脸：“唤人来，杖三十。”
“你们外务府，都是没长眼没长心的，公主不肯见这些，你们偏生要给公主添堵添气！”
“公主，奴婢知错了，您只当奴婢猪油蒙心，念着多年情分，可饶了奴婢……”
“但是有没脸没皮的贱蹄子在您跟前乱造了是非？您莫听信小人诽谤，奴婢于公主，是绝无贰心的。”
春娆唰白了脸：“您这般说，奴婢可受不住！”她奋力挤了几星子泪，见着顾昭和仍无动于衷，便愤恨地瞪向冬青：
顾昭和只是笑，那笑是琼枝梢头的霜雪，是透凉彻寒的：“冬青，你错了，我能许她的不过是赏钱尊敬，比之皇后许她良田家宅，胞弟官职，可不就算薄待？”
冬青勃然大怒，伸手推攘春娆：“原只当你没得个分寸，哪知你竟藏着背信弃义的下作心机，公主可有薄待过你？你这般，也不怕遭报应？！”
冬青还欲说，却被顾昭和抬手止了话：“罢了，难为他何为，他又能做得了甚么主。”
顾昭和向外瞥了眼：“宫中到处是她眼线，蛛网似的密布，如何躲得过？倒不如光亮正大的。”
春娆听她言之凿凿，晓得她不是无凭无据地诈她，白眼翻了，就要晕畴昔，嘴里却虚虚地讨着饶：
顾昭和暖和道：“我为和亲一事不快，宫里人皆知，在宫里凡是有些威势的，老早便避开这苦差，徒留这些个资格浅的小子顶事受气，我与他瞧着有身份贵贱之别，可倒是一样的不得宠，不快意，是以国有难，且先推了我出去。”
顾昭和拧了拧眉。
春娆不敢置信，这可还是那温婉柔淑惯了的长公主？顾昭和的唇边还牵着笑，照水花似的文静，可落在春娆眼中，竟有了催命符似的森森。
冬青又惊，忙摆手道：“公主，这话说不得。”
顾昭和拍了拍冬青的手：“你由她说，待她说完，便让她对着彼苍白日赌咒，如有贰心，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来生堕入那牲口道，生生世世做那牛马牲口。”
冬青惊了神：“公主金枝玉叶，怎的自降身份，与主子做比？”可见着顾昭和神采当真，她只好压声细问：“您何来生出如此动机？”
“我懒得挪动了，就在这儿，无妨事的。”顾昭和悄悄的，却听得腾空一声喝：“你又在闹腾甚么？！”
冬青虽听得胡涂，可春娆的明里暗里的敌意却能体味，当下也含了怒：“将嘴抹得洁净些，公主跟前，但是你信口混说的地儿？”
春娆下认识的大呼。
那小寺人如蒙大赦，连磕了三响头，方急惶惑地离了去，清楚肃寒之秋，那小寺人却惊得衣裳汗湿，紧贴在身上，将身形透露无遗。
顾昭和冷道：“我饶你，谁来饶我？我步步退步步错，才总让你们这些人欺在头上。”
冬青领命去了，却惊得春娆神魂俱裂，她扑到顾昭和跟前，攀扯住她的裙角痛哀道：“三十棍棒，奴婢可有活路在？”
冬青早就不耐她，当下便斥道：“公主内心明镜似的，还用你多嘴多舌，圣旨既下了，说再多有何用处？”
又换了戚戚之色：“您好歹也是宗室远亲的公主，若端懿皇后娘娘尚在，如何会让继皇后这般摧辱您……公主，奴婢替您委曲。”
冬青仍有些迟疑，俯身附耳道：“就怕闹出动静，引了皇厥后。”
春娆瞥了她一眼，不睬，却几下凑到顾昭和跟前：“您是长公主，身份贵重，和亲之事如何能轮到您，您去陛下跟前求求，也许另有转机。”
顾昭和听得她提及亡母，连与她委蛇的心机也无了：“你不就是想哄着我去闹腾，今个我偏不哭，偏不闹，让你在皇前面前抹不开面，没得个交代。”
领人出去的冬青听着不耐，想拿抹布堵了她的口，可顾昭和却道：“由着她叫喊，总要教人看看，两面三刀可没得个好了局”。
外务府的小寺人膝行上前，吃紧告罪：“殿下，冬青女人，主子们怎敢，实是陛下金口，要紧赶着着给公主殿下裁衣……殿下情意，主子们都晓得，可主子们，也是进退两难啊！”
春娆听得胆怯，一时竟口不能言，顾昭和当下便作了嘲笑：“你或悲或怒，本宫都只当是错待了你，可见着你害怕至此，本宫便晓得是你做贼心虚。”
“早知本日，何必当初！”冬青恨道，又听得木板击打皮肉声，春娆哀嚎声，令人头皮生麻，便向着顾昭和道：“公主，可要去园子里逛逛？”
冬青这才铁了心，着人将春娆拖出去，那春娆挣扎不休，又去扯沉香木造的实沉的桌腿子，却被嬷嬷掰开手指，三两下的拖拽了去。
顾昭和自是知的，只是托赖彼苍洪福重活一次，却仍未避过和亲之事，不免生了顾影自怜之意，她正欲插开话，春娆却横冲直撞地进了来。
冬青疼惜她，见着剪子锋利，畏她再成心气之举，便抢了她的剪子哄她道：“这些个碍人眼的东西，交给奴婢摒挡得了。”便将嫁衣三两下团作一团，连托盘带衣的向外摔去：
春娆无管她神采，只一味道：“公主，传闻您和亲之事，是皇后娘娘死力促进的，那二公主与您年事相称，她却单单推您出去，这生的是甚么心肠？”
顾昭和的指尖划过红艳的嫁衣，那蔻丹，被锉刀修得尖尖的，不费事地便破开嫁衣划一的丝线，她的手又移于嫁衣上的华彩上，彩凤双飞，花开并蒂……都是鸾凤和鸣的好兆头，可她见不得，拿剪子干脆绞了个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