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飒飒西风满院栽
春娆听她言之凿凿,晓得她不是无凭无据地诈她,白眼翻了,就要晕畴昔,嘴里却虚虚地讨着饶:
顾昭和自是知的,只是托赖彼苍洪福重活一次,却仍未避过和亲之事,不免生了顾影自怜之意,她正欲插开话,春娆却横冲直撞地进了来。
“早知本日,何必当初!”冬青恨道,又听得木板击打皮肉声,春娆哀嚎声,令人头皮生麻,便向着顾昭和道:“公主,可要去园子里逛逛?”
旧事扎在她喉头,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催得她生了密密的火气,连眼眶心口都是炎热的,她向着冬青仰脸:“唤人来,杖三十。”
冬青仍有些迟疑,俯身附耳道:“就怕闹出动静,引了皇厥后。”
顾昭和暖和道:“我为和亲一事不快,宫里人皆知,在宫里凡是有些威势的,老早便避开这苦差,徒留这些个资格浅的小子顶事受气,我与他瞧着有身份贵贱之别,可倒是一样的不得宠,不快意,是以国有难,且先推了我出去。”
春娆唰白了脸:“您这般说,奴婢可受不住!”她奋力挤了几星子泪,见着顾昭和仍无动于衷,便愤恨地瞪向冬青:
顾昭和听得她提及亡母,连与她委蛇的心机也无了:“你不就是想哄着我去闹腾,今个我偏不哭,偏不闹,让你在皇前面前抹不开面,没得个交代。”
春娆听得胆怯,一时竟口不能言,顾昭和当下便作了嘲笑:“你或悲或怒,本宫都只当是错待了你,可见着你害怕至此,本宫便晓得是你做贼心虚。”
春娆无管她神采,只一味道:“公主,传闻您和亲之事,是皇后娘娘死力促进的,那二公主与您年事相称,她却单单推您出去,这生的是甚么心肠?”
“你们外务府,都是没长眼没长心的,公主不肯见这些,你们偏生要给公主添堵添气!”
春娆不敢置信,这可还是那温婉柔淑惯了的长公主?顾昭和的唇边还牵着笑,照水花似的文静,可落在春娆眼中,竟有了催命符似的森森。
领人出去的冬青听着不耐,想拿抹布堵了她的口,可顾昭和却道:“由着她叫喊,总要教人看看,两面三刀可没得个好了局”。
冬青脸一红,用手替顾昭和蒙了眼,啐道:“失礼!”
顾昭和只是笑,那笑是琼枝梢头的霜雪,是透凉彻寒的:“冬青,你错了,我能许她的不过是赏钱尊敬,比之皇后许她良田家宅,胞弟官职,可不就算薄待?”
“我懒得挪动了,就在这儿,无妨事的。”顾昭和悄悄的,却听得腾空一声喝:“你又在闹腾甚么?!”
又换了戚戚之色:“您好歹也是宗室远亲的公主,若端懿皇后娘娘尚在,如何会让继皇后这般摧辱您……公主,奴婢替您委曲。”
顾昭和拧了拧眉。
顾昭和不动声色,半晌方一字一顿道:“你自找的!”
顾昭和拍了拍冬青的手:“你由她说,待她说完,便让她对着彼苍白日赌咒,如有贰心,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来生堕入那牲口道,生生世世做那牛马牲口。”
顾昭和的指尖划过红艳的嫁衣,那蔻丹,被锉刀修得尖尖的,不费事地便破开嫁衣划一的丝线,她的手又移于嫁衣上的华彩上,彩凤双飞,花开并蒂……都是鸾凤和鸣的好兆头,可她见不得,拿剪子干脆绞了个洁净。
“公主,奴婢知错了,您只当奴婢猪油蒙心,念着多年情分,可饶了奴婢……”
冬青疼惜她,见着剪子锋利,畏她再成心气之举,便抢了她的剪子哄她道:“这些个碍人眼的东西,交给奴婢摒挡得了。”便将嫁衣三两下团作一团,连托盘带衣的向外摔去:
冬青早就不耐她,当下便斥道:“公主内心明镜似的,还用你多嘴多舌,圣旨既下了,说再多有何用处?”
顾昭和向外瞥了眼:“宫中到处是她眼线,蛛网似的密布,如何躲得过?倒不如光亮正大的。”
冬青虽听得胡涂,可春娆的明里暗里的敌意却能体味,当下也含了怒:“将嘴抹得洁净些,公主跟前,但是你信口混说的地儿?”
外务府的小寺人膝行上前,吃紧告罪:“殿下,冬青女人,主子们怎敢,实是陛下金口,要紧赶着着给公主殿下裁衣……殿下情意,主子们都晓得,可主子们,也是进退两难啊!”
春娆瞥了她一眼,不睬,却几下凑到顾昭和跟前:“您是长公主,身份贵重,和亲之事如何能轮到您,您去陛下跟前求求,也许另有转机。”
顾昭和冷道:“我饶你,谁来饶我?我步步退步步错,才总让你们这些人欺在头上。”
那小寺人如蒙大赦,连磕了三响头,方急惶惑地离了去,清楚肃寒之秋,那小寺人却惊得衣裳汗湿,紧贴在身上,将身形透露无遗。
春娆下认识的大呼。
冬青勃然大怒,伸手推攘春娆:“原只当你没得个分寸,哪知你竟藏着背信弃义的下作心机,公主可有薄待过你?你这般,也不怕遭报应?!”
冬青还欲说,却被顾昭和抬手止了话:“罢了,难为他何为,他又能做得了甚么主。”
“但是有没脸没皮的贱蹄子在您跟前乱造了是非?您莫听信小人诽谤,奴婢于公主,是绝无贰心的。”
冬青惊了神:“公主金枝玉叶,怎的自降身份,与主子做比?”可见着顾昭和神采当真,她只好压声细问:“您何来生出如此动机?”
冬青领命去了,却惊得春娆神魂俱裂,她扑到顾昭和跟前,攀扯住她的裙角痛哀道:“三十棍棒,奴婢可有活路在?”
冬青又惊,忙摆手道:“公主,这话说不得。”
顾昭和倒是悄悄地:“冬青,你不觉我与他很像?”
冬青这才铁了心,着人将春娆拖出去,那春娆挣扎不休,又去扯沉香木造的实沉的桌腿子,却被嬷嬷掰开手指,三两下的拖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