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造畜
傅九郎一口儿肝火生生堵在了胸口。
这时，一个小娃子指着老倌儿的羊说道：
“如何？”
他吐了口唾沫，把大门门栓抵上，牵着羊进了天井。
面对这奇特一幕，世人反应不一。
“燕某欠下的情面自在燕某来了偿，哪儿须得你来拜？”
没等着那王成作答，傅九郎就先嚷嚷着把话头截去了。
老倌儿呵呵一笑，正巧见着王成在给新来的城隍上香，他深思在城隍庙时还是一对公婆，怎生到了这儿就这一城隍公形只影单。
傅九郎当即作色，倒是毕竟压不住肝火要补缀他一番，却被李长安伸手拦下。
几个时候后，某个僻静院落。
但见墙头上蹲着一个短发的道人，在道人一旁，一个双颊贴着狗皮膏药的少年郎正摇摇摆晃地试图保持均衡。
………………
傅九郎才立稳脚步，便瞧着了这一幕，那里不晓得，本身是被对方当作了软柿子。立便是勃然大怒，腰间新还的配刃也不动用，仗着身高臂长，摆开手臂就去捉那老倌儿的脖颈。
“阿娘，那羊的瞳子咋是圆的咧？”
王成还是规端方矩地上香叩拜。
“胡说啥咧？这羊眼哪儿有圆的？“
“那里……”
“又给抬归去了。”
“不必如此。”
门外头一阵喧哗，随后便是“咚咚咚”一阵子又急又快的拍门声。
那母子俩畏畏缩缩躲在前面，她们是吃够了妖魔的苦头，很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儿。而那傅九郎，惶恐之余，顶着两颊漏风的脸，倒有些跃跃欲试。
“如果这些神佛有灵，先得清算了你我；如果不灵，你拜它何为？”
傅九郎耳边听得一声提示，怀中已是一道雪亮银光暴起。
中间插进一个孔殷的声音。一个秃顶仿佛在此等待已久，肥头大耳恰是今早占了城隍庙的主持和尚。
“怪世道，怪世道，官作匪，匪坐堂，和尚占了城隍庙……”
羽士点点头，如有所思。
一曲没玩，便被几个膘肥体壮的“善信”围住一顿好打。
“刺啦。”
“也是小老儿的不是，帮衬着赶时候……”
“老丈何故不告而别。”
他呲开嘴角，哪儿有半点先前的豪放，一张脸上满满都是阴谲。
“阿成啊你把刀子拿来何为？放下！放下！这位道长可不是歹人……脱手！”
但那是几十年前的风景。
王城头也不回地给了答案。
羽士沉声问道：“你说这平冶县中大家好佛？”
“老贼……。”
大胡子见状也不游移，把刀尖子斜挑进头皮，再沿着头顶、脊背到尾根一起划下去。刀锋所过，只见着皮开，却没看到肉绽，乃至于连半点血珠子也没溅出来。
“落下了一只……”老倌儿摸索着问道，“要不要弃了这院子？”
这乱糟糟的工夫，老倌儿趁机挤开了人群，再回身把几只肥羊从人堆里拔了出来。此人与羊身上都沾着草叶与晨露，想来大朝晨一起赶来的，却不想被礼佛的信众堵在了城门外，现在才脱了身。
至于那白莲圣女，马背上老迈一黑袋子里便是了。
羽士俯身从不知哪家胳膊的神佛前，拔起一柱佛香。
他把皮子挨个剥下，但见满院子尽是赤条条，却很有姿色的年青女子，只是各各神采板滞，双目无神，口中还留着涎水，被这老倌儿连踢带拽十足塞进了偏厢。
谁料。
这些年世道渐坏，百姓连自个儿的生存都成题目，哪儿不足力供奉城隍，再加上这几年平冶百姓大多改信了一个叫白阳佛的佛陀，这城隍庙便愈发破败了。
见了门开，便是一拥而入。
一来成梁有些公事还要措置，二来羽士两人也要略作修整。他便告别而去，出了院子，七歪八拐转过几道街角，倒是俄然愣住了脚步。
“主持和尚说那庙中孤傲，让那城隍婆于白阳佛作伴去了。”
“这是成梁，是我昔日军中袍泽，也是这平冶镇抚司主官。”
恍忽后，定眼一看，老倌儿手中银光鲜明是一柄鱼皮匕首，锋刃磨得雪亮，映得他五脏六腑生寒。
老倌儿见了是李长安，稍稍一愣但很快稳下了心神，冲着眇目男人使了个眼色，回过甚倒是换上一张笑容。他顺着李长安的话头，道起了不是。
“此次的‘货’还齐备么？”
………………
……
“呵，这该杀千刀的拐子拜佛倒是挺殷勤……”说着，他拔起一道香，倒是嘲笑起来，“倒是汲引了你，原是拿些没味儿的劣香乱来。”
……………………
羽士笑吟吟说着话，同时跃出院中，而后施施然挪了几步，模糊堵住了大门的方向。
只是可惜，庙仆人也就是城隍公与城隍婆，却被恭恭敬敬请出了庙门。一尊袒胸露乳的佛陀堂而皇之占了中堂。
“听闻比来白莲教开了赏格在四下搜索一人，听你这描述，倒是非常类似，好似叫甚么燕……”
李长安遵守着小黄书的指引，一起向东去寻尸佛，于途中巧遇燕行烈，与其志气相投便助其夺还白莲妖女，但因耗尽了封镇妖女的渡魔针，不得不冒着透露行迹的风险去平冶城补给物质。
他瞧了眼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估客，高低槽牙是磨得咔嚓作响。但常日又自夸光亮磊落，不屑于摧辱不能抵挡之人，眼下也只能与自个儿置气。
新进这门的是平冶的城隍。
“哪个在叫门？”
李长安查抄了一番配房中的遭拐的妇人，出来便瞧得傅九郎如同走了草的土狗，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看哪儿哪儿不扎眼，嘴里骂骂咧咧。
………………
塑成中年官吏模样，漆彩多有退色，但周身打理得还算洁净，没多少灰尘。
………………
“告诉少主，圣女就在平冶。”
说完，不等男人开口，转头对李长安沉声到：
“此次倒是比估计晚了一天？”
“既然如此，官府就未曾管束？”
“这是玄霄道长，此番能安然到达平冶，全赖道长脱手互助。”
“你这话说得可不对。”
娃子的母亲扫了一眼，也没细看，只把小孩儿拉住。这白阳佛燕徙的大喜之日，怎可说这等胡话，从速道儿几声“阿弥陀佛”。却没见着，那羊倌儿几次转头，仿佛把这娘俩的身形面貌记熟了，这才驱着羊进了城门。
成梁解释道：
老倌儿嘟囔了几句，还是有些不大风俗这院子，不管来过多少次，总感觉这些神像好似一个个孤魂野鬼，冷泠泠地待着活人。
“一档子归一档，俺虽是做的缺德的买卖，但常日里礼佛敬神倒是未曾含混的。这平冶城里家家拜佛、户户烧香，你出去问问，哪个不晓得，这等有趣香但是用来贡献白阳佛的上等法香。”
老倌儿坐在了门前，自顾自叠起了羊皮，而王成则开端一一给这些神像上香。院中神像颇多，老倌儿羊皮都叠好了，王成的香却还没上完。他冷眼瞧了一阵，开口道：
“平冶也没有渡魔针？！”
“多久？”
这倒是怪哉。
他推开了大门，映目标是座杂草蔓生的大院子以及三件寒伧瓦舍，庭中瘸腿的、断胳膊的、眇目标、独耳的、褪去漆彩的……各路神佛或座或立或仰或俯，落在藤蔓与荒草里，一阵子风打着卷儿从门缝里挤出去，带起几缕残香伴着蠓虫轻飘飘往上升。
说着，大胡子又拍了拍成梁的肩膀，笑道。
门外立即有人应道：
单从工艺上看，倒是如眇目看管所言，是制作精美的好香，只是没有气味儿……李长安神采一动，手腕一翻，一道冲龙玉神符便在指尖燃起，而后鼻端一嗅，倒是变了色彩。
“物质耗尽一事早就报备了，不日就能有新的符箓法器补入府库，不过要担搁些时候。”
傅九郎这么一提，李长安才重视到，别看这满院子青烟袅袅，倒是半点香味儿也无。
他向前迎了几步，又转头号召起王成。
“悉悉索索”的过了一阵。
这人间有个说法，说是神佛泥像之类不成突然弃置，否者便得化作妖魅害人。以是各地凡是不足力，都会设置一座“敬神庄”安设抛弃的神像，这个偏僻的院子恰是这么一处地点。因着一来位置偏僻，二来不吉利少有人来，倒是成了这老倌儿的窝点。
“求个心安么。”
那自称王成的是个眇目标结实男人，批示着几个后生将城隍爷安设在墙角，便给了几个铜钱打发走了闲人，又抵上了流派。
“听闻有些个因遁藏战乱来了平冶的蠢蛋，只因信了这佛陀，便宁肯妻儿饿死，也要把最后的产业换了香烛拜佛，求个甚么白阳净土。”
那老倌儿瞧了眼还卷曲在地上翻白眼的王成，又看着羽士从始到终都没出鞘的长剑，干脆地把匕首往地上一扔，束手就擒了。
岂料，那老倌儿不闪不避，只把干瘪的身子一缩，蒙头就朝傅九郎怀中撞出去。傅九郎嘿然一笑，转手就来擒抱，他却没瞧着，老倌儿一只手悄悄探入了怀里。
老倌儿神采稍安，下了门栓，推开门来，见着门外几个后生抬着尊神像，个个累得大汗淋漓。
老倌儿接连道了几声不利，把被傅九郎胶葛到今晨连夜下山的事情，都给报告了一遍。
老倌儿蒙着头不搭话，那眇目看管听着有人思疑他的“虔诚”，倒是不平气了。
这答案把老倌儿听了各目瞪口呆，点头晃脑地“啧啧”好一会儿，直到王成上完香，坐到他面前，问道：
这成果出人料想，遵循成梁的解释，这渡魔针虽不非常奇怪，但分发到天下各个卫所，也只能备着一两根罢了。不巧的是，前些日子平冶镇抚司剿了个短长的妖魔，破钞了很多符箓法器，连压箱底的渡魔针也用出去了。
老倌儿笑呵呵又近了几步，倒是俄然变了脸，只是脱手的工具不是羽士，而是刚跳出院子安身未稳的傅九郎。而那王成也是紧随厥后，筹划短刀也不脱手，只横在了羽士与傅九郎之间。
媒介撮要：
“如此说来，想要渡魔针，只得去其他卫所？”
新晋的主持正要引着几位出资的“大善人”上头香。
便见着羊皮里滚出个赤条条的妇人！
李长安摩挲着下巴，仿佛想到了甚么。燕行烈已走上前去，一手揪住羊角，另一只手抽出一把匕首，搁在了这怪羊的顶门上。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把那城隍庙前堵了个水泄不通。
可当下再看这百大哥庙，倒是换了梁柱，刷了红漆，创新了砖瓦，连那门窗屋檐上都挂起了红绸彩带，随风招摇，好不气度。
这羊身躯颤抖了几下，却也没有挣扎。
成梁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主持和尚进了中间的无人窄巷。
进了城门，老倌儿沿着墙根，专门挑着偏僻阵势走，穿过一片住了鼠雀与蓬蒿的空弃街巷，终究到了一个孤零零的老旧院子，大门上挂着白字牌匾——敬神庄。
老倌儿神采一紧，将手里的皮子藏在角落，便上前贴在了门旁，把一只手搂进怀中，正了正嗓子，作出漫不经心的调子。
“是阿叔返来了么？我是王成。”
平冶百姓感其恩德，为其塑了神像，建了古刹，推作了平冶城隍，日夜香火供奉不休。
照着商定，李长安和燕行烈碰了头，便被大胡子奥秘兮兮地带到一个僻静院子，院子里候一个穿戴官服的男人。男人神态行动都与燕行烈非常类似，举止间带着些军伍的陈迹，只是有些发福。
“亏你傅九还是平冶人……”
“照上头公文的知会，明日便能送到。”
如此荒唐？李长安皱起眉头。
一阵子“噼里啪啦”爆仗声响后。
王成皱起眉头，仿佛把老倌儿的话咀嚼了几遍，才又开口。
原是一个瘸腿的乞丐敲着个破碗儿，唱起了曲儿。
圆眸子的羊前腿曲地，叩首不止。
叙了些陈年旧事，讲了些新奇见闻。
若不是道长快人一步，自个儿岂不是已被这老倌儿算计到手，当场开膛破肚。
这工夫，燕行烈收起匕首，揪住了羊皮用力一扯。
老倌儿也只得了外相，手里的羊皮子连人的眸子子也变不去，如果时候久了，别说完整变作羊，非得先还了人身，再把那羊皮子撑破了不成。
……………………
院子里便少了几只羊，多了几小我。
………………
“这肮脏泼才……”
“没错。”
“打算有变，怕要在平冶担搁一天。”
李长安刚要客气几句，不料那男人推金山倒玉柱般就拜下来，羽士从速将其扶住。
明天平冶城西门外，那是格外的热烈。
“小声些！”
他掰动手指盘点了数量，便要赶着进城门。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他便被大胡子从地上拽了起来。
“没错，恰是燕行烈。”
王成想了一阵。
说罢，也许是为了证明自个儿是平冶人，他提及了一则传闻。
在这江湖中，人估客虽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最是见不得光的存在，但此中也是有门道的。这一行俗称“打絮巴”，江南一带叫“扯絮”。行内传播着一门诡术，名为“造畜”，即用秘法炮制牲口毛皮，再用这毛皮裹住活人，便能把人硬生生变作牲口。此术一经发挥，如果悠长不解开毛皮，皮内里的人就会彻完整底变作牲口。介时，便是剥了皮、剁了肉、下了锅，那也是形不散、味不移的。
李长安凑上前去，惊诧见着那豁开的外相下，不是血肉筋膜，倒是又一层皮肤。肤质光滑细致就像是……人皮？
千钧一发间，他只感觉领后一紧，竟是被人生生拽退了两步。
“燕行烈。”
人群里却出了些骚动。
傅九郎羞愤不已，咬着牙拔出腰间配刃，便要找回场子。
“司中此次任务，别人不晓得此中凶恶，成某莫非不知，若非道长仗义互助，将主怕是……”
“管束？”傅九郎嘲笑道，“这白阳教便是几位官老爷牵头引出去的。”
而另一方面，千梵刹盛典如火如荼之下，一具僵尸却悄悄潜入了化魔窟，以人头拜祭佛陀……
王成拍掌一笑，却俄然瞪园了那只独眼，那提示他的声音可不是中间的老倌儿的。顿时，他如同一只炸了毛的野猫，一跃而起，回身就从墙角里拽出一把短刀，这才顺着声音来源方向看去。
说道这平冶城隍那也是有来头的。传说是百年前，平冶有个豪强作歹，士民百姓苦不堪言，刚巧平冶有一墨客略通神通，从鬼神口中得知泰山府君巡游天下，便要路子这平冶城。墨客便夜拦法驾，具呈豪强罪行，听得府君大怒，让判官勾了这豪强寿数。但天行有常，不成擅改，取一命便得抵一命，墨客也是以暴毙而亡。
此时。
“把稳！”
“这是做甚么？”
说罢，他用剩下的一只眼睛瞥了傅九郎一眼。
“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喊我‘将主’，你我已不在军中，我不再是昔日的折冲都尉，你也不再是当年的中军将佐，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吧。”
“那傅九郎是附近的一个游侠儿，不敷为虑，倒是你说的那羽士以及随后的黑衣男人……”
再把那皮子谨慎翼翼一一叠好。
“哪儿有佛陀会抢别家神仙作老婆？我看满是淫祀假佛！”傅九郎啐了一口，倒是话锋一转，“不过家家拜佛、户户烧香倒也是真，我家很多长辈也拜了这白阳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