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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解冤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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蓑衣人在几次格挡之间,不动声色用剑风扫开了周遭三尺的雾气。鬼使迅捷,对平凡人而言,这三尺间隔换来的时候,不过是一眨眼,实难反制。

固然物是人非,屋宅为城狐社鼠所据,但镜面仍旧光可鉴人。

罢了,又在门上,蘸血写上。

方才荡漾起的雾气缓缓沉降下来。

听着不远处,脚步落地。

然刚到门口。

脚下高耸显出一团黑影,在面前蓦地放大。

在那边,大树长长的枝干伸展,梢头劈面是配房半浸在雾中的屋脊。

长剑仍深留尸中,教蓑衣人斯须难以取用。

顷刻间。

忽的。

有黑灰烟气裹着恍惚人形电射而出,撞入天井深积的雾气,仿佛滴水滴入热油,教浓艳白雾突然滚沸。

愈来愈近!

脚下,浓雾深积庭中如一池浊水,鬼使的影子在此中忽隐忽现。

蓑衣人忽而循着鬼使声音来处,再度掷出数枚黄符。

他立马朝着相反方向飞身而去。

也没有躲闪。

塘火缓缓重燃。

沉重长剑在其手中如臂使指。

额,肩,胸,臂,腰。

蓑衣人或说李长安啐了一口,终究吐出彻夜来第一句话:

“小老鼠。”

挠耳的钢铁咬合声高耸爆鸣。

幸亏蓑衣人眼快手疾,能够竭力支撑,乃至偶尔能够挥剑反击,但纵使击中,也不过斩落一片虚影。

“实在也无妨,这些个凡人,本使也嫌他们喧华,可却不该杀了罗勇。对,对,他还没死,现在还没死,可总归是要死的,他的精血那么充盈,那么新奇,总不能叫本使白来一趟……”

灰烟里“咦”了一声,仍不见行动,任由剑光落下,将本身一分为二。

蓑衣人只能凭着鬼使一刻不断的聒噪,竭力寻觅它的方位。

缓慢往大门遁逃。

“我在洞穴城只是个递送动静的,何曾作歹?你若寻仇,固然找别个,莫要伤及无辜。”

两只。

接着,更多的鸟儿“扑簌簌”围了上来。

鬼使晓得不妙,当即奋力逃窜,可哪敌月光紧追不舍,很快便被一只鸟儿追上,贴上身子,化作一枚束鬼符,让他行动一慢。

俄然。

蓑衣人抽身疾退至庭中大树。

两人谁也没有动。

不消半晌,已然黄符裹身,教他难以转动,只在地上渐渐蛄蛹。

“金光咒?本来是个羽士。”

屋檐上,蓑衣人取出剩下半个褡裢,往里呵上了几口气,再悄悄吹起口哨,便见一只只纸做的鸟儿跳出袋口,扑腾着飞下天井。

在那边。

“没错,本使确系‘魇死鬼’得道。”

鬼使双眼死力伸开,脸颊跟着长剑逼近,点点颤抖,点点扭曲,终究……咧嘴一笑。

鬼使却已然退出屋外,不住鼓起大雾,收回阵阵粗哑刺耳的漫骂。

剑风迟迟在浓雾中荡起波纹,那裹在灰烟里的恶魇使者好似浮光水沫,随波纹破裂开来,缓缓散入雾中不见。

话声聒噪不休,蓑衣人却好似完整不为所动,安静持剑,冷静循声转动步子。

它惊诧昂首,那张丑脸上那里还见狰狞,唯有惊诧与惶恐。

下一刻。

又一日,怪再来作怪,益见黑气如柱穿屋而入,直扑口鼻,乃大喊,因而主子四出,大张火烛,以光沃怪,顿显形状。土巫遂登楼,以桃弧棘矢射之,见黑气萎地,不复作怪。

蓑衣人不再担搁,嘴里念念有词,将镜面对月。

刺耳怪笑在周遭回荡。

蓑衣人双手握柄阴阳变更,瞬息由守转攻。

彻夜各种,终究落下帷幕。

他绝非鬼使!

孤月高悬,雾升天井。

他再翻转镜面,将束束月光绞成一道投入雾海,所照处纤毫必见。

“解仇恨。”

长剑落下,话声戛然。

来者的面孔自雾中闪现,惨白无有一丝活力。蓑衣人记得这张面孔,是宅子保卫中的一个,被本身用小刀从背后堵截了喉咙。

蓑衣人极力听声辨位,但这鬼使挪动极快,又借雾遁形,越加神出鬼没。

猎物当然要活泼些,逗弄来才更成心机。至于金光咒,烂大街的货品,纵能护身,可又不是那麻衣布衫,能披几重?

他没法躲闪。

火光炸开,模糊显出鬼使地点。

月光照不清“水”下凶危。

蓑衣人并不睬会,在大堂角落寻来一面铜镜。

一片瓦片掉落在鬼使脚边,头顶上,杂着细细的猫叫,和一闪而过的碧绿,又一束月光落下来。

“除恶者。”

它刹住了身形。

鬼使把握着雾涛冲天而起,横隔在树干与屋脊之间。

下一刻。

蓑衣人吃紧挥出剑去,鬼使身躯顿时一分为二,却持续扑上来,那裂开的面孔犹自狂笑,几要贴住蓑衣人的脸来。

蓑衣人长剑浮起青光。

那是一张“束鬼符”。

鬼使不自发退了一步。

千年修为只是大话,它如有这本事,就不该是恶魇使者,而当是恶魇法王。

《石镜记》卷十五:郑益,广陵人,时任南川令。某日,卧官舍,梦黑袍高冠者,貌甚丑恶,叱骂入室,以铁索缚益颈,鞭挞若牛马,数日不断。益心知为怪,遍请僧道,诸法不能禁,摧辱更甚。益不堪痛苦,阴使家仆秘访高士,得一土巫,曰:“此怪名为魇死鬼,乃梦中惊死之人所化,余气半在人间半在梦中,以是能辟人间百物,唯独畏光。”

变招不成谓不快,可当剑锋扫过,却仍只撩起几缕雾气罢了。

……

统统门窗一时敞开,塘火顿时压灭。

蓑衣人深知,方才一剑实如竹枝划破水面,空落落没实在处。

死了?

直到。

旋即那张丑脸扭曲了起来。

目光下瞥,一道黄符正贴在钩刃上,缓缓燃烧。

鬼使大氅下凝实出长长的钩刃。

但若细观。

他是已不避火光,倒是仍惧月光,现在夜明月朗朗。

钩刃在雾中高高举起,再度重重落下。

呼~~

“都说瞎子最狠,哑巴最毒!果不其然。小老鼠,本使美意陪你玩耍,你却尽耍心肠。明显猜中了本使的跟脚,恰好佯装不知,要算计于我。”

顿有大风吼怒而下,压垮屋顶,激飞瓦片如雨,将涌入的雾气一扫而空。

留得蓑衣人落下身形,持剑无声立于庭中。

目睹着钩刃要抹到脖颈,蓑衣人并指作诀,立于唇前。

“牛鼻子!我乃洞穴城正敕鬼神,法王使者,你敢杀我,必将……”

稠如油,沉如沙,符火被紧紧裹在里头,只要些许光与声遗漏出来。火焰烧不穿,月光照不透。

微小的火光与浓厚的暗中把屋内调和成一种橙黄。它恍惚了鬼使与蓑衣人的表面,却奇特地凸显出两边的眼神。

其面孔奇特而丑恶,极狭长的脸上生着一只庞大而勾曲的鼻子,稀少的乱眉下,细缝样的眼睛闪着恶毒的光。

浑浊雾气中,被扯碎抛飞的蓑衣破片间异化着半个一样被割破的褡裢,些许黄纸从中飘出来,正微微浮出红光。

他猛地抬高身形,手上转了半个剑花,剑尖指向右边。

鬼使一边藏在雾里喋喋不休,一边时不时在视野不及处送来利刃。

“痛煞我也,痛煞我也!”粗哑的喊声从黑灰烟气里响起,“怎生不砍脖子?今儿起床落了枕,正想寻人按上一按。你恰好不砍,怎的?怕本使这一身铜皮铁骨磕卷了那破铁片儿?”

鬼使神情愈发错愕,想要退入雾中,行动却没由一滞。

蓑衣人将它取来,又拿了把小刀,到了奄奄一息的罗勇身边,因着笔墨都丢失在了天井,当场取材,剥开了罗勇的胸膛,沾着其心头热血,在镜面绘出符文。

蓑衣人默不出声,忽而拧身向后挥剑。这里,鬼使高耸现行,正作势劈下钩刃,却在兵器交击前,又散作烟气不现。

“你先前见本使一身铜皮铁骨,便该晓得,本使已得道千年,已是人间万物难伤。”

一道灰影正自雾中析出,将要凝成实体。

鬼使身形片片破开,化作烟气,再度散入雾中,留得半张“束鬼符”无用飘落。

蓑衣人并指作诀,虚虚一划。

而除此以外,还衬出了一道光,一道在昏暗里纤细而明细的月光,一道悬在两边之间的月光。

钩刃重重砍入蓑衣人后腰,把他似个破布娃娃掀了出去。

接着,便有如沙似烟的怪物在“幕布”上伸展,丝丝缕缕,仿佛一团混乱伸开的蛛网,又渐渐集合出身形,好似暗藏捕食的蜘蛛。

颈上伤口犹在,血流干了,翻出泛白的肉来。

然后纵身从破口跃上屋顶,俯身下望。

不。

更糟糕的是,尸身死沉沉压在身上。

纵身跃出浓雾,站在了高高的枝干上。

渐渐的,浓雾好似樊笼,蓑衣人成了困在里头的老鼠,被这恶魇使者用言语,用勾爪,用它的神出鬼没肆意戏谑。

蓑衣人沉默无语,只是长剑微滞,再落下,已裹上一层青辉。

朗朗明月照得屋堂大亮。

秽血喷溅丈余,头颅滴溜滚地。

鬼使横冲直撞厉笑而来,便要告终今晚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黑暗中。

倒是蓑衣人敏捷折身,脚步一点,斜飞而出,和身撞入了正堂。

他大呼一声。

鬼使早已遁入雾中,收回阵阵怪笑。

怪笑戛但是止,鬼使将将散去身形。

…………

它终究显出本相。

…………

蓑衣人便是那无知无觉的猎物,任由蜘蛛的毒牙渐渐靠近,点点合拢,悄悄……

鬼使比方捕食的鳄鱼,顷刻冲出“水”面。

那雾公然古怪。

旋即。

其握剑伎俩悄悄由前后把持唤作了双手合握。

开初,只要蓑衣人的影子孤零零映在“幕布”上。

破裂的蓑衣高高挑飞,但是,随之飞溅的,不是鲜血,而是多少破裂的金光。

两边愈来愈近。

蓑衣人凝睇这一幕,好似堕入深思。

晕开剑光在月下冷得刺目。

蓑衣人提开端颅,返身入屋,寻到那一卷《鬼王经》,扯下“恶魇使者”一页,将经页与那颗丑脑袋一并钉在正堂高高的门楣上。

略作思考,扯谈了个。

便见火焰团团炸开,将雾气煅烧得通红。

不一阵,便探得鬼使地点,将其虚化的身形打回实体。

鲜明见着一枚黄符在门上悄悄燃起。

“小老鼠端的狡猾,可惜是个半调子,只晓得‘魇死鬼’,殊不知凡‘魇死鬼’入道,三百年可不避火光,又三百年可不避月光,再三百年日光亦可不避。我等鬼类,皆习太阴炼形之法,吞吐月精,五百年复活血肉,再五百年,练得身如精铁,刀剑水火不伤。”

一道清光伸开,将他的惊骇与身形一并弹回天井。

黑猫据坐石栏上,雾气高高高过耳背,掩去了猫儿的身形,唯余眸子在夜雾中幽明,闪闪对着正堂的门扉――新的剧目正在上演。

“你的剑,你的符,都奈我不得!”

浓雾在月下渐消,坊间夜里纤细而喧闹的鼓噪一下子新鲜起来,轻风轻送,吹淡血腥。

话声在四下回荡,蓑衣人也紧紧盯着周遭浓雾。

难不成,走了?

鬼使略有惊奇,然更多镇静。

滋~

没错,它闪躲了。

话语带着浓浓的戏谑。

鬼使勉强抬起丑脸,挤出一个风趣的笑来。

“小老鼠如何不吱声?莫非是个哑巴?还是说,怕本使听出你的来路?嘿嘿!可贵可贵,敢同洞穴城作对,亲朋竟还没死绝么?无妨无妨,待本使将你抓住,我那些个同僚有的是体例叫你开口。你想选哪一样?剥皮抽筋?粪水熬煮?还是铁汁灌腹?”

好似江潮倒灌,浊水淹没了钱唐,举目四望,周遭只余高凹凸低的屋檐沉浮在淼淼的水面。

老鸹般的怪笑自脑后响起,蓑衣人眼角余光里,一只钩刃探出了雾气。

“游戏还未纵情,你想去哪……咦?”

在鬼使对劲描画完各种酷刑的一刹。

在劈面。

但是……

不假思考,提身飞刺。

天上月光仿佛固结,如极透明的冰晶,一束束分外了了。

眼中映出青光。

一剑深深贯穿了来者的胸膛。

一时候。

两尺不足,镜背彩绘,雕镂有十二生辰与龙凤祥纹,工艺邃密,当是仆人家钟爱的宝贝,留在了正堂以作装潢。

…………

门扉拍在两侧弹回,合拢的一刹。

两边角色已刹时完成转换。

蓑衣人忽而拧腰,手把剑身吃紧折向腰后。

“老鼠钻进了鸡舍,咬死了鸡鸭,你且说说,仆人家肯放它走么?”

在剑脊上滑出一串火星。

“锵!”

身材敏捷颤栗,大蓬大蓬的黑尘从鸦羽间抖出,汇入雾气,卷起雾涛滚滚涌入屋内。

恶魇使者能在真假间窜改,却不能平空隐形,其神出鬼没,全赖庭中浓雾。

所谓铜皮铁骨也不是甚么太阴炼形,而是用大量香火与血食铸就的法身。

站在树上,才惊觉雾气在不知不觉间已高涨到了古怪的程度。

脚步不断。

他骇极而怒,大氅上的羽毛根根立起,好似受了惊吓的野鸡。

但蓑衣人恰好能抓住这斯须间的机会。

三只……

下一刻。

风也缓了,声也静了。

蓑衣人斜举长剑,欲作决死一搏。

蓑衣人仿佛飞梭射出,劈开乱雾,紧追不舍。

枯叶离枝坠落青瓦的响动也好似声声清楚可闻。

长剑贯穿笑容。

火光燃烧,怪笑声伴着雾气再度重来。

一者安静里带着切磋。

“牛鼻子!你觉得借点儿玉轮,我就怕你不成!”

眼看要逼上树梢,再无处可躲。

一道身影劈开仗焰,飞扬的烂蓑衣拖着扑灭烧星四溅,长剑裹挟青光,比方飞虹。

啪。

可当他跳上梢头,未及跃身。

雾中高耸探出一只钩刃,无声钩向后腰,将将被长剑挡住。

它身形肥胖而长,却佝偻着看来比凡人还矮,披着一件鸦羽编成的大氅,两把钩刃长长探出来。

“道长,道爷!先前各种只是打趣,切莫曲解。”

……

灰烟在火中滋滋作响,火光透出来,竟将这只恶鬼打回实体。

那里有比猎物慌不择路更教人镇静的呢?

月儿清照水雾平平没过眉梢。

镇静盯着火线。

它振动大氅,鼓励雾气回旋,而后俯身一样突入正堂。

雾海愈发高升,深藏其下的鬼使号令不断,浓雾在其催使下,一如八月十五的钱唐江上海潮滚滚。

大门“砰”地弹开。

“道人,本使彻夜兴趣已尽,待到来日,再来于你计算!”

蓑衣人悚然惊退,随即攀枝向上,要阔别“水面”,同时掷出几道黄符,缀着下潜的鬼使射入浓雾,在“水”下炸开。

“甚么时候……”

“这孽障!究竟吃了多少血食,养这一肚子聒噪。”

但在这短短的工夫,滚滚雾气竟再度上涨,逼得蓑衣人不住向上。

劈,砍,抹,刺,挑。

……

鬼使怔了稍许,笑声更加刺耳。

一只。

一者凶暴中藏着游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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