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欢宴
“老远听着你们说甚么投胎，要我说啊，做人有甚么好？生老病死哪一桩不是灾害？既有资财，不若好好作鬼。我看阿弟投缘，不若一起在庙门外盘下个酒食摊子，我在前头待客，阿弟在背面侍弄锅灶。我俩啊日日相伴，岂不欢愉？”
轮转寺接引亡魂的神将如是说道。
彻夜的来宾是鬼。
白杨儿早已头破血流，但不敢抵挡也不敢躲，只敢“哎哟”着打着滚儿挨揍。
天道无情，人道有情。
三鬼冷静点头，感觉另不足力。
罗勇听得不耐烦，倒转刀柄，狠狠砸在孙丙成的脸颊上，教他圆脸变作瘪脸，嘴里布团连带牙齿混着血水一股脑儿挤了出来。
他及时转醒，摆脱口塞杀猪也似的尖叫，嘴里“突突”喷着混着牙齿的血水。
罗勇烦躁极了，把上衫一扯，赤条条跳下席来，大步到了屠案当前，扯开麻布口袋。
但是明天，何家大宅的偏僻后巷却来了个鬼祟男人，他窥得摆布无人，悄悄翻开了虚掩的后门。
神将又起神光，此次到了东瓦子一栋临街的小楼。
何家是大户人家，正堂本来高雅又气度，现在里头一片狼籍，堂中间不伦不类垒起火塘，架起一口大铁锅，咕噜熬煮着肉汤。
一个脏兮兮的海员掀帘出去，丢过几个铜子。
黄尾急问：“善因多少？”
皆宜庵中的尼姑大多都有一样的故事。
大伙儿脸上都暴露和黄尾一个模型的笑容来。
白杨儿见了，眸子子一转，近身上去，恨恨道：
便像被鱼贩摒挡过的死鱼，挺直难动。
看得何五妹小扣杯盏相和。
三鬼识相不再诘问，稍稍合计，咬牙给老货郎定了其中善之家。
黄尾忙声答允；“小鬼晓得端方，早早已备下香火敬奉。”
“狗东西！还敢躲！”
慧如却说得鼓起。
以是，这曲月下独舞，虽无丝竹相伴。
不由分辩，拉着白杨儿一起穿廊过庭，来到前院正房。
忽有冷风高山而起，吹诱人眼，卷起满地枯枝败叶“簌簌”鞭挞人脸，更有黑气横空，收回沙哑诘责：“斗怯懦贼，胆敢……”
免得与他磨牙，当场托付了定金，商定明日便来投胎。
“吃了他的豹子胆！当时内心不利落，要拿他寻寻乐子，没想，这狗东西！我要揍他他竟敢躲？！”
…………
白杨儿一一回声，翻开背囊，拿出很多馒头分收回去。
彻夜饮宴，他便让大伙凝实身形，更好咀嚼酒肉滋味儿。
中间摆着张不知那里搬来的大桌子，也许是祠堂的供桌，现在作了屠案，放着几条猪肉，半扇羊羔，另有个口儿扎紧的麻袋，不晓得里头是何畜牲，还在略微转动。
白杨儿不觉得意：“许是那摊贩的，我清算他时，粘上了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鬼声一滞，继而冷风停歇，那黑气摇摇摆晃落下来，汇成一个男人模样。
但事前有言，大师伙都是穷鬼，无需丝竹佐餐，也不要美人劝酒。
“mm那里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软，不免要亏损？如何是言重？皆宜庵高低有几个未曾吃你的汤药？便是主持，她才上山时，若非你肯冒险施救，恐怕已然一尸两命，哪儿有本日……”
倒是慧如舞罢退席，把拾得揽入怀里，一通挠痒痒，小家伙吃不住，赶紧跑开。
竟开口不谈。
静修俏脸含煞，冷冷立在身后。也没说话，狠狠剜了莫名呆愣住的黄尾，牵着拾得转去了宴席另一侧。
“不过是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姐姐言重了。”
任由再度挥来的酒壶把自个儿砸翻。
大憨脸皮飞红，乞助地看向火伴，可黄尾、羽士、秀才们一个个都别过脸、憋着笑，等着看热烈哩。
慧如轻笑：“阿弟莫非不信？这庵里哪个不是一身病根？你且问问五娘，若非她妙手仁心，我早已是孤魂一缕。”
女人放下孩子，细心收起铜子，默不出声捞起下裳，伸开了双腿。
白杨儿见了，打住话头，上前恭恭敬敬见礼，唤了声：
“阿姐醉了。”
“恶因得恶果，善因亦有善果。痛苦众生之上，设有三等人家，视身前功德各投流派。本来尔等并非本地信众，各家寺观功德簿上知名，但既有保举，便能够香火补足。”
特别近些日，凶厉更甚，明白日都能听着鬼声嘶嘶。
据传，这家的少爷名唤何齿，因看痴了戏文，繁华公子不当，学人何为游侠儿，言行无忌触怒了鬼神，阖家罹难不说，扳连了这位置上佳的大好宅院成了凶地。
留得黄尾渐渐回过神，不言不语只是喝酒。
“哥哥且住！”男人忙慌叫唤，“是我啊！”
“阿姐是人，俺倒是鬼。”
可在“繁华坊同心合力五日建成粮仓”传开以后，这些人都换了面孔。
如此一来，宴上各种当然不比昔日无尘设席时那般高雅，却不必劳烦佛陀再蒙头背身，固然用他们高坐佛台上低垂下来的慈悲目光，看一看孤魂与伎子们暂享欢愉。
“我有体例！解气的体例！”
院里房舍破败，草木萧索，虽冷僻，但出乎料想的并无太多阴沉之感。
大伙儿笑容顿时一僵。
罗勇扒开孙丙成的衣衫，又拿冷水往胸口一泼，再抄起解腕刀……
光亮的出息老是比沉痛的畴昔更吸惹人，几只鬼都被话题招来，憧憬自个儿投胎该如何如何。
“他管你要钱？”
话虽如此，但幸苦攒钱投胎，谁乐意下辈子又是贱命一场。
其他几个乡间男人要求也不高，托生个下善之家便可，最好是有技术的，只要有本事那里都能活。
“此乃上善之家。”
好吧，这家是业界的活招牌，只给看，不给买。
大伙儿自无不成。
酒吃多了，不免头也晕尿也胀。
她随兴而舞，僧袍衣袂飞扬，口中唱着听不懂的曲调，碧绿的眼眸醉意昏黄。
手足无措时，刚认下的阿姐又在耳边吐气:
月色溶溶，夜风轻柔。
海员抓挠着裆裤骂骂咧咧走了，留得女子持续抱起孩子，木木望着门帘等着下一个客人到来。
在钱唐，循环从地府到了人间，那么投胎这事儿就理所当然的多了情面味儿。
再吃酒肉。
又一个男人从堂后转出，落座主位。
堂入耳众一片轰笑间。
可彻夜分歧。
…………
再上门，虽还谨慎赔笑对付，但落到实处，不是东拉西扯，就是摆布推迟。
黄尾恍然，赶快拉着李长安和老货郎一通感激见教。
这户人家姓张，是钱唐名誉，诗书医术传家，代代素称贤能。这一代的家主更是贤名远播，深通佛理，常与城中诸位高僧坐而论道。
他放低声音，眉飞色舞。
畅快时，昂首忽而愣住。
可经了这么一遭。
钱唐地界阴阳混乱，随六合间阳气涨落，灵魂有真假窜改。
“既有华翁保举，自当别有一番缘法。”
他将对方如何必苦要求，本身如何发挥拳脚，细细道来。
并不太难，不过汇集阳气，凝实鬼身，李长安不久火线才学会。
“如此金丹，这等舍利，哪儿能留在身边，可不得另寻人家好生安设么？”
身形一僵，内心暗道：“罢了，儿子又来打老子。”
神将又在袖中比齐截番，三鬼见了面面相觑。
大憨不急着投胎，他故乡另有父母姊妹，内疚着说但愿多多赢利，托人送归去作个彩礼嫁奁。
正支吾不知如何解释。
黄尾安慰：“老哥何必推让，你是给大伙打前哨的，怎可草草了事？”
神将说，这院子的仆人是一对外埠来的伉俪，丈夫做得好包子，老婆也有织布的技术，两口儿整天勤奋作工很多年，才得以在城外起了这么一间小院，哺育了两个孩子，日子虽过得紧巴，但得以温饱，逢年过节也挤出些闲钱入城礼佛。
要么说，老姐儿爱少年郎，特别是大憨这从里到外都透着诚恳劲儿的。
她挪到大憨中间儿，一张俏脸薄汗下渗着红晕，香气袭人，叫大憨立马正襟端坐，吃吃唤了声：“师太。”
那神将从广大的袖口伸出一根手指。
解了围，她扫了一圈难堪的世人。
白杨儿这个跑腿的自发吃了一肚子闷气，罗勇这个主事儿的更已拧紧了眉头，只把席上冷酒一碗接一碗往肚皮里灌。
倩影伴着香风落座。
尿尽湿手也恍然未觉。
大火煮红了夜色。
“十三家的仙佛们慈悲，特许钱唐诸鬼不分贤愚不经刀山火海之苦皆可投胎再世为人，然众生多痛苦，穷的多，富的少，苦的多，甜的少。平常死鬼大多投生此等贫贱之家，也是生时怠慢佛神、不修善业所得恶果。”
久而久之，本地的法师也把握了一些机巧。
眼下，天井中间的是一个叫做慧如的带发女尼。
黄尾佯作愠怒：“去，去，去，狗嘴不吐象牙，哪儿晓得上中下三等人家之上，另有一等秘不过露的善善之家。”
可当男人方踏入天井。
她本是来高傲食的胡姬，被贩子卖入中原，展转来到钱塘后却失了依托，无何如投入了皆宜庵，捡起了以色娱人的技艺，趁着色彩犹存，求取一份将来在庵内养老的资格。
他恨恨干休，重新落座。
“狗东西！莫非忘了我大哥的叮咛，眼下恰是鬼王立庙的紧急关头，统统谨慎行事，切莫坏了城中端方！你却撺掇着说些屁话，若惹出祸端，不需洞穴城的诸位大爷脱手，我先剜了你的狼心狗肺佐酒吃！”
不费心将开口，黄尾先惊呼：“莫非是张相公府上？”
她顿感不妙，扭头一瞧。
家世高，家教好，短命少，乃是钱唐万千死鬼梦中情“家”。
白杨儿常在街头厮混，技艺颇佳，扭身便当索躲开，正要告屈……
直到罗勇打累了，底下人才迟迟上来劝他消气。
孙丙成顷刻瞪直了眼，煞白了脸，似条刚钓登陆的活鱼，死命扑腾起来，嘴里不住支吾着告饶。
至于明天……
说是人家，实际就是一个烂棚子，拿张破竹帘遮住。
“这有甚么可难堪的？你且等我几年，不定哪儿天沉疴不起，与你做一对鬼鸳鸯。”
这笔银子不是小数量，老货郎不免惴惴，连声回绝。
小楼有两层，一楼前面作商店，背面当堆栈，楼上则住着房东一家。
大伙儿笑他：“黄毛郎本来想做黄大仙？”
“此乃中善之家。”
看得秀才们如痴如醉，蠢蠢欲动要留下几篇诗作。
大伙晓得他在用心卖关子，但实在猎奇得紧，甚么“我说郎君高见”之类的马屁都拍上去，才叫黄尾慢悠悠开了口。
神将笑而不答。
小院土墙茅顶，虽粗陋，但总算五脏俱全，有了家的模样。
轮到了黄尾，这毛厮借着酒兴大喇喇道:“上善下善，不过是香火多寡。既求来世，与其做个幸苦供奉别个的，何不做一个受人供奉的。”
三个秀才设法很同一，但愿是中善之家，如果贫苦人家，如何持续读书？
神将指着那吮得有气有力的娃娃。
神将这才对劲点头，复起神光，挟着三鬼飞到了繁华坊的某个小宅院。
“明日便投胎去了，今先人鬼两隔，彻夜须得好好为老哥哥践行不成！”
“合端方的体例！”
正说到兴头，中间人猛扯她衣袖。
此人不是其他，恰是觊觎华翁邸店的“天不收”罗勇。
何五妹正在一旁，听了忙摆手。
“二爷。”
城南兴善坊水路便利又临着瓦市，是钱唐稀有的繁华地界。可惜，自南门入坊第一家的何家大宅倒是驰名的鬼宅。
在西南繁华坊的方向。
此中一人分到的馒头，面上有几个红点，觉得是朱砂没挑洁净，正不悦，可细心一看……
神将道：“此乃下善之家。”
而后驾起神光，带着老货郎与伴随来的羽士、黄尾飞上云空，都会熙熙攘攘都如棋盘错落脚下，一起浮光掠影，到了城外迎潮坊边角，隐去身形，落入一户人家。
自逃出洞穴城，她一向繁忙，没时候正式谢过羽士，恰好借着这机遇，作了聘请。
为老货郎践行的动静不知怎的被静修听去了。
…………
海员急不成耐扑来。
看得李长安……他是个没情味的木头，瞪了半响眼，留下句“技艺挺利落”，扭头和一样没看明白的大憨几个嘀咕起买卖经。
左邻右舍都说，深夜里，常常瞥见院里火光惨惨，听着宅中哀嚎阵阵，是何家满门的幽灵还在里头盘桓不去哩。
大憨坐立难安。
黄尾高深莫测笑了起来，可惜毛脸尖嘴，倒显鄙陋。
他冷不丁见了光亮，镇静间未及有甚行动，便惊觉自个儿躺在一张血淋淋的案台上，中间罗勇阴着脸拔起了一柄解腕刀。
他“嗯”声回应，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皆宜庵又是一场夜宴。
“这钱唐城内有六十四家寺观，数万和尚道人，总有那炼得舍利修得金丹的……”
要照以往，场中欢情不好叫佛陀瞧见，只好请殿上神像都蒙上耳目，再背过身去，权作“不见不闻”。
这宅子高墙大院气度得很，在寸土寸金的钱唐城内，竟能占有了将近四分之一个里坊。
不久。
本来，罗勇这一伙人借着鬼王立庙的名头，在城表里诸坊各家商店、宅院登门勒迫，没背景的索要地契，有背景的就欺诈银两，受害者们迫于洞穴城威淫，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却看得席间女尼们暗自神伤、泪眼婆娑。
“要不我们……”
慧如拿过大憨的酒杯，绿眸盈盈：“叫甚师太，如此生分，阿弟唤声阿姐便是。”
这户人家的仆人姓方，闺名一个璃字，是本地人，父母早死，留下这间铺子，她便自个儿招了夫婿，将买卖接了下来，几年间做得有声有色，年初还请了增福相公法身进门，买卖目睹着愈发红火。
三秒挺动，一声哼哧。
棚子里头局促，也没甚么东西，只躺着个暮气沉沉的女人抱着个哭哭啼啼的婴孩正在吃奶。
药饮不愁销路，钱途可见，聊不出甚么花儿来，没说几句，话头便转到了投胎转世上头。
是夜。
“莫急。”神将捻须笑道，“缘法便应在此处。”
“本日未曾杀头，你这馒头如何沾着血？”
“只靠自个儿自难修成正果。”
白杨儿顿时一脸苦闷。
他俯身畴昔，小声道。
“此言大谬！”不料，神将却板起脸，“神佛索香火何用？是寺观用尔等供奉的香火为尔等积德积善。”
“香火多少？”
堂中有很多男人，不知是人是鬼，都在咋咋呼呼喝酒吃肉，见着一人一鬼出去，都来号召。
里头竟不是牲口，是个大活人。
李长安发笑：“本地的同业有这修行？”
可实体纵有百般好，却有一点不便。
仿佛喝了很多酒，醉眼觑了男人面孔一阵，才大笑着拍打起男人后背。
中间一个小脑袋却冷不丁冒出来。
“但那些个僧道常日养尊处优，不事财产，饱食整天，哪儿是念佛打坐能够耗尽精力的？钱唐满城皆是香客，女施主颇多，总有暗室相会、阴阳相济的时候。”
黄尾闷头喝了好些酒，终究憋不住，摇摇摆晃离席，寻了个避风的角落。
而罗勇已然腾地起家，拳脚抡圆了打砸下来，嘴里喝骂：
庵里的僧伎如有兴趣，大可来凑个热烈，不必盛饰艳抹，也不必穿上特制的轻浮僧衣，至于扫兴的歌舞之类，谁吃酒吃欢畅了，去庭中胡乱演出一段便是。
那神将未几问，复兴神光，此次落入城东天姥坊的一户朱门大宅以外。
不是鸡肉太柴，就是牛肉太老，酒喝得也跟醋似的，哪儿哪儿不痛快。
“舍利子不是坐化了才有么？”小尼姑拾得扑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如何还能活着送人呢？”
“本来是白杨儿，如何担搁好久，来来，快来吃酒。”
“要我看，由头都在繁华坊那群穷胚身上，若非他们好事儿，这些个怯懦如鼠的商贾哪儿敢翻脸不认账？！我们潮义信偌大的名头，二爷这等坊间豪杰，何曾受过这等委曲？”
黄尾问：“若要投生这等人家，不知所需香火多少？”
手脚都被麻绳困住，嘴里也塞得严实，虽浑身青肿，但近了一瞧，也能认出，此人就是算计了华翁的孙丙成。
话未着，忽见罗勇勃然变色，猛地抓起酒壶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