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闭上双眼，耳边仍流淌着快脚的话。
当下要紧之事，是择选一个慎重之人伴随太子，或讲经义，或侍读文华殿。打个不太得当的比方，像给骏马套上笼头，加以管束。
看着天子面色渐红，马尚书笑眯眯的回道，心中大定。
八名阅卷官瞠目结舌，皆风中混乱，法度非常同一。
杨瓒没有回声，起家放开纸笔，挥毫写下一个字：忍。
杨土眼圈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故意叫一声“四郎”，话到嘴边又憋了归去。
马文升和韩文也不避人，风雅将几份策论收起，唤来一名小黄门，将诸事安设安妥，当夜便歇在值房。
“臣在。”
“陛下，此子不及弱冠，年方十七。”
内阁早放出风声，是以次考题特别，关乎朝廷政令，优良者将呈天子御览。
次日，弘治帝可贵上了早朝。
值房内排开数张大案，小黄门和内卫守在门口，天子钦命的阅卷官分桌而坐，互不扳谈。贡士的策论由侍读侍讲授封，分于诸人。
面对弘治帝的疑问和同僚的目光，马文升极是淡定。旁人不晓得弘治帝的心机，历经四朝的宦海老油条倒是一清二楚。
几名阅卷官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让这等笨拙不堪之徒面君才是不当！”
谢丕和顾九如的最为出彩，第三个被天子夸奖的却不是董王已，而是闫璟。厥后，崔铣等人的策论均被一一评鉴，言辞深切者多得赞誉。
复试只排名不放榜。
“保安州……倒是有一份。”
“今上求贤若渴，如许的良才美玉，自不幸亏我等这里藏匿。”
年不及弱冠便有这份沉稳，早生几十年，当可同杨大学士分庭抗礼。
贡士在谨身殿招考，阅卷择选自是在宫内。
夺目的，如马尚书这般，绝对是无浪行船，无需多吃力，便可中转目标，更可得天子好感。
“十多条性命，全族皆孝……不是小的成心坦白，只是杨翁再三丁宁，且不成让杨老爷忧心……”
韩文似想起甚么，俄然话锋一转，问道，“尔等阅卷时，可留意有保安州贡士的策论？”
韩文没说话，直接将卷子递给马文升。公然，看到规整熟谙的台阁体，马尚书崩不住乐了。
如此一来，阅卷官的压力不成谓不大。
实事求是的讲，这两名贡士并非没有实才，不然也不会春闱中榜。只是运气太差，没能体味考题的深意，觉得多说好话就能安然过关，待殿试面君再一鸣惊人，大放光彩。
几人点头，笑容里都带着领悟。
猜春秋？
“不惑之年？”
然有文章不落窠臼、文不加点，便有文章词不达意、不堪卒读。
再者言，复试策论呈送天子御览，本就是惯例，多一份少一份实无大碍。谁又能鸡蛋里挑骨头，非要辩出个五四三二一来。
重压之下，诸人均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有涓滴草率。宁肯严格些，斟字酌句，也不敢听任疏漏。
“着人去贡院传话，收了这两人的腰牌，后日的殿试名单，划去他二人。”
行文安稳，有些观点不错，字也不错，可左看右看，实在没有那里出奇。
好久，杨瓒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按着额角，双眸黑沉。
比起佳文，嚼之有趣的策论倒是极好选出。
只要入了朝堂，各方的干系就撕扯不开。如许的人陪在太子身边，一定是功德。
有谢丕等在，此子一定会入一甲，然二甲出身，得授官职，乃至超出一甲三人，也不是不成能。
本来，马文升觉得会是谢丕。然观天子之意，能够性实在不大。
思及此，世人都是微微凝眸，看向马文升和韩文，不由暗中磨牙，这两只老狐狸！
今科贡士中，不下三人是解元出身，且有顾九如、董王已、崔铣等文章极佳者，实难择出谁为凤首，只能交由两名主考决计。
“再猜。”
总不成能是半百耳顺吧？
月光透过窗缝，悄悄洒落纸上。
“如此良才，自当保举。”
甚么？！
看到开端，弘治帝当真不晓得该如何评鉴。
“好，好！”
“观其行文，应已是而立之年。”
“可……”
难堪的是，头三名该选谁。
忍字头上一把刀，此时现在，他必须忍！
后退一步，不会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
不是说不好，而是比起之前几篇，的确有些差异。
既然两位尚书达成分歧，都有保举此人的意义，他们又何必讨人嫌？
弘治帝拿起杨瓒的文章，较着在问，这篇策论是如何回事？
福来楼中，送走快脚，杨瓒令书童关上房门，神采乌青的坐在桌旁，始终没出一言。
平淡者不取，过火者不取，自作聪明、哗众取宠者更不能取。
韩文做了回好人，道：“这两份策论实是不堪入目，不敷取。”
风过烛火，焰心跳动，室内一片沉寂。
“四郎，闫家欺人太过！”
取走贡士腰牌，打落殿试名额，实在不是件小事。舞弊倒罢，真相却非如此。主考官和阅卷官不觉得意，两名翰林却不敢担这份干系。
接过试卷，韩文笑了笑，问道：“这份策论是中上？”
见状，韩文也笑了。
“博士买驴，通篇废话，好笑至极。”
之以是这般轻易，和杨瓒勤练台阁体不无干系。
“马冢宰，莫要难堪我等。”一名阅卷官苦笑道，“此次试题关乎朝政，我等万分经心，不敢有半点宽纵。”
春闱贡士也没这么大春秋的。
保安州？
韩尚书籍籍洪洞，和保安州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就算要“照顾”同亲，也该是山西贡士才对。
在谨身殿中见到杨瓒，马文升便是心头一动。复试后和韩文筹议，才有了阅卷房中的一幕。
心下考虑一番，都没提出贰言。
“下官也知。然此事干系不小，”侍讲谨慎道，“贡院那边能够缓一缓？”
弘治帝点点头，持续向下看，眉头还是未松。
字写得尚可，文章看似花团锦簇，内容却经不起半点考虑。几名阅卷官都画了大叉，定见出奇的分歧。此中一人更是从卷首划到卷尾，通篇横贯两道红色粗痕，足见讨厌之情。
立在朝廷，学问首要，人际干系一样首要。但最坚固的干系网，也比不上天子的赏识。
翻到杨瓒的文章，弘治帝微微皱眉。
几名阅卷官满头雾水，更是不解。
按上胸口，难言是杨小举人遗存的仇恨，还是源于本身。既已承续对方的身份，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是恩是仇，他都必须承担。
一句话出，弘治帝的神情顿生窜改，微微倾身，问道：“十七？”
这是任务，理答允担的任务。
话一出口，世人便晓得韩尚书的筹算。
“尔等可知，做出这篇策论的贡士年约多少？”
朝议以后，三名阁老和六部尚书齐聚奉天殿西暖阁，和天子一同观览呈上的几篇策论。
自现在起，他再不是后代里驰驱繁忙，每日行走在钢铁丛林中的白领，而是活在大明，身负血海深仇和一族希冀的今科贡士！
“庸碌之辈，为官也无建立，该当黜落！”
“不及弱冠。”
“通篇恭维之言，浮泛有趣，没有半分可取之处。”
韩文皱了皱眉，好人做到底，同马文升筹议几句，后者终究松口：“也罢，临时不收他们的腰牌。”
深仇至此，容不得有半点畏缩。
今上对此子青睐有加，太子纯孝，天然也会另眼相看。
阅卷官爱好分歧，却都为经义大师，满腹经纶。阅卷过程中虽有分歧，择出佳文倒是轻而易举。
“这等胸无沟壑之人，岂能金榜高中。”
痴顽的，多会被打上大不敬的烙印，送到诏狱里去免费吃住。
放下笔，看着墨迹的流淌，似能看到杨家人洒在荒土的血。
暖阁中的都是人精，历经宦海沉浮，资格最小的也为官二十多年。见到弘治帝的态度，那里另有不明白的？
侍讲擦擦汗，总算松了口气。
顾不得粉饰情感，弘治帝笑道：“幼年英才，当取！”
每份考卷都需经多人评鉴，上等画圈，劣等批叉，中等偏上为三角，偏下为对号。
测度上意不是不成，只是分人。
“此篇策论……”
“回司徒，此篇策论行文拙朴，初读不会令人面前一亮，细品之下，实是持之有故，言之有物。不为上上等，也可为中上。”
西暖阁内之事，自不会等闲别传。今科贡士均不晓得，未经殿试，已有人要鱼跃龙门。
“马爱卿。”
纵使许其面君，有这两份策论在，天子也会不喜。殿试后必打入三甲，排在最后。
论理，文章写得不错，算是中上。但比起之前几人，实是差了一个段数。就仿佛白面包子和黑面馒头的对比，都能吃，味道却实在不一样。
“哦。”
“马冢宰，这恐有些不当。”
“只要这些？”
“回陛下，恰是。”
人不能从朝当选。
太子脾气跳脱，玩心太重，跟在身边的人难以规劝，詹事府也没有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即便有，也不为太子所喜。
扒开云雾，疏离感不再。亦不再如雾里看花，旁观别人的人生。
策论奉上，必将给天子留下深切印象。待到殿试时，即使进不了三鼎甲，做不了二甲传胪，名次也绝对不会差。入六部观政，更会得上官青睐。
“启禀陛下，此文乃春闱第五十九名，保安州明经杨瓒所做。”
阅卷官皱着眉，取出两份策论，恰是言之无物的“典范”。
侍讲还想再劝，马文升却不再理他。
杨瓒的策论四平八稳，然引经据典，仍算言之有物，被阅卷官评为中上。两份满纸“荒唐言”的策论，直被视为不成一观之物，评比结束既被弃在一旁。
两名阅卷官忙回身翻找，没过半晌，便将杨瓒的卷子找了出来。
银辉映在杨瓒眼中，不见舒朗光彩，唯有肝火不平，恨意滔天。
评鉴结束，阅卷官起家，将得上等最多的试卷送到两名主考面前。随后又选出稍差一等，但切中关键，很能让人面前一亮的文章，一并等两人复阅。
怪道诗圣言：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
手指用力，竹制笔杆竟生生折断。
可惜的是，胡想很饱满，实际太骨感。
卷子到了阅卷官手里，齐齐被画了大叉。经马文升、韩文过目，殿试的门差点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