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遵大行天子遗诏，皇太子朱厚照继天子位。
刘良女哽咽点头。
杨瓒早夙起家，换上官服官帽，挂上牙牌，带上金尺，胡乱花了半碗清粥，便走出府门。
换做平时，死上一两奴婢底子算不上大事。王府后厢的柴房，哪年不抬出几具尸首。可在当下，鞑靼叩边，锦衣卫上门，俄然死了人，绝没法等闲揭过。
王府采买-歌-女-舞-女-的事，太原大同宣府三地皆知。纵令人当真藏在王府，也不打紧，尽可推到媒婆和本地县衙身上。
想起能持续宣读上千言，半点不错气味的宁瑾扶安等人，不由得心生佩服。
近中午，鸿胪寺设宝案于奉天殿东，从殿内至承天门，锦衣卫端然肃立，分两侧设云盘云盖，其上色采光鲜，盘龙火珠昭然。
捂着口鼻，嫌弃的高低打量。
第四鼓，文武百官除素袍，各具朝服入丹墀候旨。
平埋头神，默念几句“淡定”，杨瓒朗声道：“奉天承运天子，诏曰：天子初嗣大宝，系万民伏望，以国事为忧，宗社为重……遵大行天子遗诏，颁宽恤诸事。”
无法走到珊瑚树旁，手在杨土面前挥了挥，后者才乍然惊醒，看着杨瓒，神采涨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行到东暖阁前，只见数只玉瓶碎裂在地，鲜红色的丹药四周滚落。
“先把箱子合上。”
一鼎香炉砸在地上，五六个羽士和尚跪在廊下，此中一人额头染血，已昏倒不醒。
“对！”吏目神采惨白，道，“今早有奴婢到井台取水，模糊见着下边有东西，捞上来，当时就吓晕了两个。”
退下城头时，几乎绊到石阶。被顾卿扶住上臂，方才站稳。
刘良女点头。
吏目靠在门框，嘴唇都在颤抖。
杨瓒没有随世人一起分开，怀揣金尺，举起牙牌，直接前去乾清宫觐见。
“臣谢陛下隆恩！”
连日搜索王府，目标已经达到。为免晋王狗急跳墙，临时松一松绳索，等鞑靼退走再做筹算。
读到此处，圣旨方才过半。
当下，吕长史对劲挥手，吏目仓促分开。
杨瓒至心诚意伸谢，顾卿点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即位伊始，便罢朝怠工，这位少年天子究竟在想些甚么？先前的诚恳改过，信誓旦旦，都是装的不成？
“你就是刘良女？”吏目皱眉。
厨娘和门房都在厅外，杨土蹲在珊瑚树旁，看着镶嵌在底座上的十几枚宝石，眼睛瞪圆，嘴巴大张，好久不动一下，似已魂飞天外。
群臣五拜三叩首，山呼万岁。
以后，当有翰林院官捧诏授礼，由正殿左门出，经午门，至承天门宣读。
从日早到日中，一等就是两个时候。始终未听到锦衣卫的响鞭，更没见朱厚照露面。
当即未几言，随张永走进殿内。
“刘良女！”
“长史放心，小的这就去找人，必然办得安妥！”
间隔宫城渐近，方有了人声。
“何事不好？”长史皱眉。
“吕长史，不好了！”
鞑靼叩边宣府，间袭大同，太原各卫所边堡将兵多经战阵，知其来者不善，无不昼警夕惕。邻近大同及草原的边堡，更是放出夜不收日夜巡查，几近是鞍不离马背，甲不离将身。
念到最后，杨瓒嗓子发干，面前模糊有金光闪动。
奉天门前，锦衣卫和羽林卫正巧轮值，杨瓒递出牙牌，四下里看看，没见到顾卿，穿戴青色武官服的钱宁却迎上前来。
可日防夜防，总有疏漏的时候。
礼官高唱，群臣再拜。
杨瓒身兼翰林侍读和詹事府左谕德，领到的犒赏是双份。送赏的中官是个生面孔，倒是满脸笑容，带着几分靠近。
脸上的伤如何回事？
“拜！”
吏目走近，刹时被一股刺鼻的味道逼退。
翌日，天子正式上朝。
五拜以后，鼓声渐歇，云舆至华盖殿行出。
“藩王及镇守寺人进献方物扰军劳民，除旧例外尽数停止。”
张永从殿内奔出，见到杨瓒，浑如见到救星，顾不得施礼，连声道：“杨侍读，快随咱家来，可不得了了！”
手捧圣旨，出不得丁点不对。这一脚跌实了，受伤与否两论，怕又要住进诏狱。
一夜无话。
两人劈面，均未出言。
不能明着赶人，只能更加谨慎。
若仅是为抓捕犯官家眷，长史并不担忧。
朱厚照沿原路返回，至奉天殿偏殿除孝服，具衮服冕冠，登正殿丹陛，五拜三叩首，祭拜上天。厥后，御驾先诣奉先殿，再临奉慈殿，告孝肃太皇太后、大行天子几筵。
到了西门，吏目叮咛人安设好打捞上的-尸-身，又唤来乐工和西苑的歌女详细扣问，随后带着几名家仆寻到后厢柴屋。
杨瓒对他毫无眼缘，酬酢两句，便不再多言。
“陛下旨意，杨侍读莫要担搁。”
“四郎，得找几个护院。”
礼官三唱，群臣五拜三叩首，柱香燃尽，至此，即位大典正式宣布结束。
“多谢。”
大典半途，不成出半点不对。即使是心中没底，杨瓒也只得按下，端方衣冠，随中官进殿奉诏。
见吕长史不说话，吏目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请陛下奉朝！”
早有锦衣卫候在门前。顾卿为首，一身飞鱼服，腰束玉带，冠镶金边，手按绣春刀，轩轩韶举，英英玉立。
杨瓒随世人一并过金水桥，过奉天门，候在丹樨内。
礼成，朱厚照摆天子仪仗，先至两宫拜礼，厥后行至华盖殿，教坊司设韶乐，却悬而不作，只鸣鼓声。
灰色的粗布衫裙空荡荡挂在身上，腰间系着一条麻带，勒出细瘦的线条，更显得孱羸不堪。
除下广大的布裙，抹去脸上的黑灰，莲步轻移，柳腰款摆，不看带着伤痕的双手，唯见眼波流转，艳色更胜往昔。
二十七日未过，宫中尚未除服。
“红姐儿？”
朱厚照高踞龙椅，杨瓒立在丹陛之下，仿佛又回到殿试当日。
杨土慎重发起，杨瓒就势点头。
丹陛下，文武分摆布两班，就次施礼。
少顷，有蟒服中官自华盖殿行出，宣读上谕：“传天子谕，免贺！”
刘良女点头。
这日，锦衣卫尚未上门，府内崛起一阵鼓噪。
看来，不管做哪个行业，都必须有超出凡人的本领。于天子近身服侍的寺人而言，察言观色以外，肺活量必然要高。
“奴婢、奴婢就是。”
缇骑没有分开太原，却不再三天两端登门，王府高低均松了口气。
见她支吾，吏目不耐，忽的提大声音：“说！”
西苑里的那点事用得着解释？歌女和舞-女拼着命只为见王爷一面。吵几句撕扯一场，乃至结下仇怨，半点不希奇。别说划伤脸，暮年出性命的时候也很多。
柴屋门大开，两名皂衣家仆涌入，手持短棍立在院中，大声呼喝。
那是又犯熊了？
“礼！”
以内阁三报酬首，群臣下拜，恭请天子升殿。
吏目早有预感，又道：“你进府时，是和出身涿鹿的刘氏女同车？”
吕长史点点头，道：“你且附耳过来。”
正在院中洗衣的粗使奴婢被吓得神采惨白，蜷伏在地上，瑟瑟颤栗。
“犯官家眷既已拿到，临时告别！”
内阁不语，六部哗然。满朝文武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反应。
“念先帝遗志，诏及万民，大赦天下！”
钦天监设定时鼓，柱香燃起，英国公张懋告六合，新宁伯谭祐告宗庙，惠安伯张伟告社稷。
城门大开，下方人头涌动。
这份光荣本该属于两位翰林学士。再不济，也该是资格老的侍读侍讲。杨瓒不管如何想不到，授礼之前，竟有中官自殿中行出，宣他捧诏。
金瓦红墙，盘龙飞凤，瑞兽坐吼，映着高悬的金轮，合着婉转的古韵，似放开一幅亘古稳定的画卷。
阳光渐烈，头竟有些发晕。
出售她的奴婢，代她死了，也算是便宜。害她的乐工，宫人，乃至王妃，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刘良女伏在地上，双手紧握，衣袖垂下，藏起划破的掌心和断裂的指甲。
“杨土。”
锦衣卫鸣鞭，鸿胪寺卿亲奉赞礼。
杨瓒也感觉奇特，由朱厚照克日表示来看，不该会是如许。哪怕故态复萌，也不该这么快。
弘治十八年六月壬寅，皇城表里鼓乐齐鸣。
明摆着，锦衣卫连番上门，内心有-鬼，吓破了胆量，他杀身亡。
不提金银绸缎，仅那座半人高的珊瑚树，有龙眼大的珍珠，已经是代价连城。八成还是当年三宝寺人下西洋得来，换算成金银，能装满多少只木箱，杨瓒想都不敢想。
怕只怕锦衣卫另有筹算，以此为借口，刺探王府谍报。
吏目壮着胆量上前，听吕长史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叮咛一番，先是一惊，旋即用力点了点头。
“弘治十六年前各处积欠税粮，酌情豁免。流亡工匠夫子-自-首-免-罪。”
朱厚照下舆，沿御道登丹陛，临奉天殿宝座。
送到杨瓒家里的不但要定规，更有朱厚照着人从内府翻出的一座珊瑚树，一斛珍珠，两匹薄如蝉翼的青绸。
群臣散去，内阁三公同六部九卿皆是忧心忡忡。
少时，奉天门大开，百官朝觐。
临到中午，方才有一其中官仓促赶来，宣本日罢朝。
送走丘聚，杨瓒站在正厅，看着摊开在听厅中的五六只木箱，非常当真的考量，是否应当在家里挖个地洞，或是建个奥妙库房？
圣旨念完，杨瓒神采发白。
看向愤然作色，直眉瞋目标朱厚照，杨瓒不由得眉心微拧。
在城头立定，杨瓒展开黄绢，下认识清了清嗓子，引来顾卿不经意一瞥。
昔日不如她的少女，见她面色黑黄，双手粗糙，皆是掩唇嘲笑，眼中带着调侃。刘良女则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像是木头人普通。没过量久，众女就落空兴趣。
两粒丹药滚到脚边，杨瓒哈腰捡起，诡异的香气和辛辣味直冲脑海。
“死、死人了！”
脸半垂着，模糊能看出几分秀美，却因涂满黑灰惹人讨厌。头发亦是乱糟糟，只要粗布随便一裹，非常姿色也只剩下一分。
声音很低，带着些沙哑。
太原，晋王府
接连扣问数名出身保安州的歌女，并无多少出入，吏目肯定，这名刘氏女就是锦衣卫要缉捕的犯官家眷。
听完吏目报告，想到各种能够，吕长史的神情顿时变得严峻。
家人没再多问，当即转成分开。
如果锦衣卫借题阐扬……
当夜，新帝并且设席，只遵还是例，按文武官员品级别离犒赏金银布帛。
“礼！”
主仆两人一起脱手，合上箱盖，挂上铜锁，满室珠光宝气不再，狂跳的心落回远处，发-热-的大脑终究沉着下来。
“咱家丘聚。”
“你可认字？”
二鼓以后，礼官唱祝。
余下更有洋洋洒洒百余言，触及冗食淘汰，庄田税粮减免，南北水路重开，啸聚盗匪自首轻查等等。
沿原路返回奉天殿，杨瓒至丹陛施礼，圣旨奉于宝案，退回文官行列。
城内的动静，天然瞒不过锦衣卫的眼睛。
天仍有些暗，路上行人未几。
借搜索犯官家眷之名，自京来的缇骑和驻扎太原的镇抚使几番上门。
“身上穿戴西苑歌女的彩裙，脸上似被锐器划过，泡得不成模样。找乐工认过，的确是本年新买进府的。常日里少言寡语，极少同人来往，战战兢兢，总像是怕着甚么。”
“帝陵之余，都城不急工程悉停。”
杨瓒挑眉，如何着，这真是又犯熊了？
家仆再唤，靠墙角的一个身影才渐渐站起家。
“奴婢……”
青烟袅袅盘升，礼官唱声悠长。
只在夜深人静时，刘良女独居陋室，借助月光练习之前所学。
杨瓒叫了一声，杨土没反应。又叫一声，还是没反应。
连日以来，不但王府长史-警-惕-焦-躁，府内的中官和宫人都是万分谨慎，见到锦衣纱帽绣春刀，恨不能脚下生风，刹时跑走。
“西门？”
人返来了，却不再是学歌练舞，沦落为在院中洒扫的奴婢。
用力咬住腮帮，刹时的刺痛唤回神智。施礼以后，杨瓒手捧圣旨，仍自左门出，行动如飞，赶至午门。
吕长史沉吟半晌，道：“可晓得她进府前的身份？”
为何死了？
箱子太沉，两人抬不动，只等临时留在正厅。
刘良女似羞窘不堪，双手紧紧攥着，衣袖卷起，能看到通红的手背和变粗的指节。
“你可晓得她叫甚么？”
栖在树上的夜枭展开双翼，旋扑而下，刹时捕获盯准的猎物，撕碎下腹。
拜过弘治帝牌位，朱厚照一身山川日月衮服，十二旒冕冠，脊背挺直，神采寂然，自殿中行出。
“弘治十八年前灾伤处所，流民自归客籍，免责，济以子粮，发还地步。”
杨瓒立在文官之列，官服外仍罩素服，随百官一同下拜。
到底甚么启事，总该有个说法。
似遭到惊吓，刘良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道出：“奴婢真的不晓得，只晓得她姓刘，奶名是红姐儿还是荷姐儿，奴婢实在记不清。”
司设监等衙门打扫三大殿，设御座于华盖殿，设宝座于奉天殿。朱厚照仍孝服素冠，出庙街门，至宗庙告先祖，行四拜礼。
借此良机，刘良女终究分开柴屋，重新回到西苑。
冥冥中，他已完整融入这个陈腐王朝，成为汗青中不成抹去的一页。
得快马飞送动静，晋王不但把握敌情，连大同、宣府的设防环境也摸得一清二楚。
一名吏目满脸惊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更说得断断续续。
锦衣卫百户见到用麻布裹着的尸身，看到王府长史递上的户籍，又查对过几名歌女的供词，目光微闪，脸上看不出半点情感。
文官乘轿，武官骑马。如杨瓒如许的从五品，还是只能步行。
“陛下口谕，贺杨侍读燕徙。”
顾卿侧身，引杨瓒至云盖中，数名锦衣卫分立两侧，直往承天门。
到了处所，不等请见，耳边便传来一声巨响。
“户籍上写着保安州涿鹿县，姓刘。遵循生辰算，本年刚好十四。余下皆是不知。”
在那之前，她必须等候机遇。
劳累一天，杨瓒早早回房安息。杨土不放心，搬着铺盖睡在正厅。见劝说无用，杨瓒只得叮咛他多铺两层被，免得着凉。
只要能见王爷一面，只要一面！
这就对得上了。
吕长史出面上报晋王，“供出”刘氏女的歌-女-舞-女尽皆有功，西苑实在热烈了两日。
“四郎放心，我免得。”
县衙户籍和路引办理不严，媒婆利字当头，被人钻了空子，同晋王府何干？
杨瓒微合双眸，掌心覆上青砖，凉意沁入骨髓。
晋王不露面，王府左、右长史倒是疲于应对。更担忧职员来往频繁，略不留意就被锦衣卫扎下探子，每日都是如临深谷，不敢稍有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