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阮家与孔家
“林兄,我感觉阮学使不像一个不会射箭之人啊。”中间另一名文人张若采道,他已经考上了进士,可只是候补知县,还未实际授官,是以先来阮元幕中做幕僚,以待京中变更。“我之前也练过几年射艺,这射艺入门与否,我看看手型姿式便能晓得。阮学使持弓、搭箭,手势都是对的。如果射不中,那要么是臂力不济,弓选得不好,要么就是心中有事,心不在焉了。”
但是阮承信看着孔宪增,却感觉他也是一副如有所思的模样。
细心想来,阮元和孔璐华之前见过两次,相谈甚欢,而后阮元督学山东、与幕友一同停止文会,也一度想过这孔家蜜斯文才诗词,均不在读书男人之下,如果一同唱和吟咏,做个诗文中的朋友,倒也是件幸事。如果孔璐华是个男人,能多些光阴与之交换,那孔璐华定是不亚于焦循的知音。可俄然一日,这位诗文相投的朋友,竟然成了本身的未婚妻。
“你还是没变啊,伯元。”钱楷笑道:“当年你在都城的时候,最开端我记得,住的是总商行馆,我也是厥后才晓得你和江总商竟然另有姻亲之谊。当时你衣服饮食,却都战役常墨客无异。江家多余的钱物,你也是一毫不取。可当年毕竟江家是江家,阮家是阮家,现下你夫人带着田产陪嫁过来,那就都是你们阮家的了,你却还这般放不下心么?”
阮元听着,也有些不美意义,道:“子白,你也没……没见过我夫人,却胡说甚么呢?你再胡说,下个月的喜酒,我不给你筹办了。”张若采字子白,故阮元以字称。
“说得对,伯元,本日你这箭射得不好,那就得罚!你结婚那日,我们的喜酒可不要忘了,到时候你如果少了我们哪小我的,你就等着吧!”林道源道。阮元也只得连连称是,实在此次婚礼,他本来也想着多寻些杭州一带的士人前来赴宴,能够彰显本身人望,实乃一举多得之事。
不想孔宪增却道:“湘圃公如此美意,鄙人却之不恭,也先谢过湘圃公了。只是鄙人另有一事,想相询吉中丞,鄙人听闻阮学使到任,也已有两个月了,吉中丞可曾见过阮学使?阮学使他近况如何?”
大家也不由笑了起来,当然大师也都清楚,阮元是不会因为几句戏谑之言就随便参劾别人的。这一次射艺之会,虽说终有胜负,可也让大家谈笑不由,再不拘束,得以在今后更密切的相处。
阮元想想,毕竟本身是要结婚的人,不宜在此时过早去见孔家之人。阮承信在一边听着,早已会心,便说道:“伯元,此时你不便去,爹爹与孔上公旧来有识,想来其间之事,是对付得来的,便让爹爹去吧。你在这里,也好好练练射艺,带来这很多人,让他们看你笑话来的吗?”说到最后,却也不由笑了出来。
阮元听了这话,也猎奇道:“裴山,你说西庚兄、瑟庵兄和东甫兄吗?他们都有妻室了,这办个婚事却又何来对得起一说啊?”
“你看这神采,说中了吧?如何,阮学使这婚事也是湘圃先生所定,你说我没见过孔家蜜斯,莫非你见过的?说到底,还是想认账!”张若采笑道,其他几人听着,也是一样的忍俊不由。
“你看,这就焦急上了。”钱楷笑道。“不过话说返来,伯元,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真有了余钱,又该做些甚么?这天下的读书人啊,十个里倒有九个半身无长物,读圣贤书,有了经义著作,却没有充足家资,没法把这些著作拿去刊刻,多少古人至精至微之作,也就如许埋没无闻了。你如果敷裕起来了,那我们天然恋慕了,达则兼济天下,这孟夫子的话你都忘了不成?”
一行人看着并无要事,便接踵出发,自武林门折而入西大街,向西南经驻防城穿过钱塘门,来到了钱塘行馆。行馆面对着西湖,如果在湖畔立足,向北便可看到狭长的白堤,正火线便是湖中的孤山,孤山岛上层层叠叠,乃是康熙、乾隆二帝南巡时的行宫。这时已近初夏,孤山之上,林木碧绿,白堤两侧,燕子纷飞,更兼碧波无垠,湖光山色相映,最是舒畅。孔府诸人看着间隔婚事另有些光阴,也经常乘了花船,前来湖中玩耍。
“我说伯元,贤人只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没说未婚配的男女,连见一面也不准了。你这般说辞,却不是自欺欺人吗?要不,各位,我们先去见见新娘子,如何?”张若采对身边各位文士笑道。
吉庆笑道:“孔上公却说那里话来?衍圣公府之名,这天下读书之大家尽皆知,最是清贵之家。鄙人也入得官学,得蒙圣贤垂训,这贤人家的结婚大礼,鄙人又怎敢怠慢呢?鄙人眼下兼理旗营驻防之事,这驻防城钱塘门外有座行馆,向来是京中达官朱紫前来所住,眼下却也无人,临时空着。这行馆出了西门,就是西湖,风景天然是杭州一等一的了。令爱结婚之前就先住在这里,常日一面看着西湖美景,一面等着和阮学使结婚,这想来也是一件乐事不是?到了结婚那日,上公自可从旗营南放学署,我会让旗营为上公开路,这衍圣公府的婚事,当然要办得风景些才是。”
阮元赶紧拜别父亲,只听身边张若采又笑道:“伯元,你对夫人这般心心念念,照我看哪,也别拘束了,先畴昔看一眼吧!如果明日对付起公事,你也这般魂不守舍,那岂不糟糕?”
并且,每次其别人提及“衍圣公府”,阮元也轻易莫名严峻,仿佛本身和“衍圣公府”之间,也有一重过不去的坎。
“实在我想着啊,阮学使一定只是想着喜酒吧?这新娘子,阮学使就没故意动过?我可传闻咱学使这位新娘子,是七十一代衍圣公的孙女,当今衍圣公的亲姐姐。想来也是位知书达礼、和顺娴雅、娇娇滴滴、花容月貌的大蜜斯呢!阮学使得娇妻如此,还会在乎我们平常读书人的事吗?想想也不会吧?!”张若采笑道,几个同来射艺的文人听了这话,也都不由笑了出来。
起码在阮元看来是如许的。
或许,这个目标,现下已经有能够被实现了……
钱楷听了,也不由畅怀大笑。这一日,二人便在西湖的夕照下喝茶观景,尽抒雅兴,直至日暮方归。以后不过三日,孔府的陪嫁账目,也送到了浙江学署。这时阮元才发明,钱楷的预言,竟然一一成了实际。
“伯元啊,你没发明,从最开端,你我所谈便是虚无缥缈之事吗?”钱楷笑道,可想了想,俄然神采也变得竭诚起来,道:“伯元,此次我到杭州见你模样,也晓得你心神有些不宁定。我固然官位不如你,可几年下来我毕竟也是五品顶戴了,有些事我清楚。你做了孔家半子,又是发抉经义的学使,今后身份职位,可又要更进一层了。你一时适应不了,也是人之常情,你的气度本性,我还不清楚么?你天生聪明,事也都办得来,可心中却并无恶念,你做了这一省学政,我也放心。这金银财产,也不是甚么说不得的东西,老是因人而异,到了赃官贪吏手里,自是有害,可在你手里,却能够利国利民,实在倒是一件善事呢。”
阮承信见他扣问吉庆,却不问本身,自也有些不解。吉庆听了,也只好道:“实在说来忸捏,我这两个月来还没见过阮学使呢。阮学使也自是至公忘我之人,这来了浙江两个月,上个月去浙东督学去了,这个月又听闻主持杭州院试事件,常日私会反倒是迟了些。哈哈,想来上公得婿如此,也自当放心了。”
“子白,你再这般口无顾忌,谨慎下次补缺的时候我参你,让你知县也做不成!”
“你们听听,伯元啊,你也就比我早一年景进士。这才过了七年,你都会摆官架子啦?”
等候婚事的这些日子里,阮家却也来了稀客。上年年冬,钱楷的祖母在家中归天,钱楷只得先归家守丧,此时家中丧事摒挡已毕,想着阮元就在杭州仕进,间隔嘉兴不远,也来到杭州学署做客。阮元见了钱楷自也大喜,带了他一同来西湖之上,赏识着南山树林中耸峙的雷峰塔,看着桃花盛开的三潭印月岛,也自是轻松安闲。只是想着钱楷毕竟有孝在身,婚礼之事便不让他参与。
想起当年二人订的那门虚无缥缈的婚事,阮元也不由有些难过,道:“裴山,这一两年来我流落各地,又兼彩儿三年丧期未过,倒是还没有一个亲生子嗣。想来当年那门婚事,我是难以如愿了。如果裴山成心,这门婚事,就当是你我一时打趣,裴山自寻其别人家,也好让太夫人费心不是?”这时钱楷之母尚在,钱楷又事母至孝,故而阮元有此一说。
只是在孔宪增看来,女儿只是一副安闲安适之象,却并无多少欢乐之色……
但是,间隔这些目标的实现,现下另有很多事要做。阮元也只好同钱楷道:“裴山,你如果如许信赖我,无妨你今后有了经义诗集,就交给我,我帮你刊刻付梓,如何?”
如果孔璐华只是像江彩一样,与阮元偶遇过一两次,却鲜有交换,那么或许阮元的心境还不至于如此庞大。可眼下看来,当年的两次不测相遇,却莫名其妙成了承担。
而张若采提及孔璐华的时候,他也再一次心中直跳,仿佛孔璐华的身边,竟多了些甚么事物,让本身不想靠近她。或者,是不敢靠近她。
阮元当然见过孔璐华,只是这个时候,这件事也未免有些说不出口。
看着吉庆如此热忱,孔宪增也只得不住伸谢。吉庆又道:“孔上公,这阮学使毕竟是新婚期近,本日还是前来不得的,但这里另有一人,想来上公是想见上一面的。阮老先生,快过来吧,刚才你不是还说,之前见过孔上公,和上公一见仍旧吗?”说着肩舆前面走出一个老者,恰是阮承信。
钱楷倒是非常安闲,看着茶盏里新奇的龙井茶叶,不由得笑道:“伯元,你这又是那里话来?你说你没有子嗣,我在军机处这很多年,一向公事繁多,又怎得一男半女出来?话说返来,江夫人的事你也该放下心了,这三年你连个同房之事都没有,我们翰林院的这几个老同年啊,内心都为你难受呢。你本日这番婚事,但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啊?这全天下千百万读书人,也就你能有此荣幸了,却不要想那些不悦之事,婚礼嘛,还是要风风景光的办上一场,才对得起咱翰林这些同年啊。”
这时的武林门外,孔府的送亲步队,也已经垂垂下了船,这毕竟是衍圣公亲姐姐外嫁,孔府送亲的船只、岸上的步队,前前后后竟稀有里之长。孔宪增本是谦逊之人,眼看路上行人,都不住的往本身这边的步队身上看着,心中却也有些不安闲。
孔宪增也回礼道:“见过吉中丞,实在这事说来,还是吉中丞多心了。这婚嫁之事,固然对我衍圣公府而言是相称首要之事,却也不需中丞如此见礼。得蒙中丞厚爱,也是鄙人的幸运。”
“阮学使的弓都是本身选的,如何会选得不好呢?”另一名文人程赞和道:“想来阮学使是心中有事,你们也应当晓得啊,下个月阮学使就要结婚了,这婚姻大事,还不敷让他用心的?”
不过这些间隔阮元就有些远了,想到钱楷言语朴拙,阮元也向他敬茶道:“裴山,有你这般好友,是我平生的幸事。今后不管你我景况如何,你我终是平生的朋友。”
账册上的陪嫁财产对于阮元而言,是个底子没法设想的数字……
阮元也摆了摆手,固然本身也想过,与衍圣公府攀亲,能够本身在士民气中,会名誉大增,可田产繁华之事他却从不放在心上。这时听钱楷这般戏谑,也回道:“裴山,这……这门婚事,我想过了,倒是无妨。至于田产甚么的,你这般言语却也太油滑了。我们读圣贤书,是为了明贤人之道,如果行不足力,自可传道解惑。却不是安享衣食,止步不前的啊?”
不过钱楷说到这里,阮元却想起了之前和焦循在北湖玩耍的事,当时焦循固然年幼,却也提及,如果这世上有一艺之长的文人,其著作都得以刊刻,该是多么无益之事。而多少本来实在的故事,却因为只能口述,数百年下来,竟垂垂变了模样,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竟将这些故事也一一视作了怪诞不经。当时本身还安抚焦循,说本身如果今后家道好了,必然要帮没钱刊刻册本之人,把他们的著作汇集起来,通行于天下。
可即便如此,阮元心中,仍仿佛有些苦衷未能解开,或许,这桩婚事的背后,另有第三重难以接管之处。
孔宪增也对阮承信作揖成礼,道:“不想湘圃公亲临此地,鄙人忸捏。湘圃公此举也实在是客气了,说来我孔家人手也是充足,璐华在这里糊口,应当也没有甚么不便之处,倒是不劳烦湘圃公多跑这一次的。”
而老婆与朋友,则是完整分歧的两种角色,老婆不但要和本身整天伉俪相和,更有男女之爱、鱼水之欢,各种说不出的密切之举,这些,都不是对朋友做的事。
“裴山,咱当年做朋友的时候,哪个考虑对方家道贫富了?当日我们不都是因才学而论朋友的吗?就说东甫吧,他开端不奉告我们家世,可厥后我们晓得了他是阿中堂之孙,又如何了?谁也没有去东甫家里,成心和他套靠近吧?裴山,你如果这般斤斤计算于钱物,谨慎我这茶不让你喝了。”
俄然眼看门中行人渐稀,一行官兵涌了出来,在武林门前线成两队,后续达到的官兵则垂垂清道,让正门的门路空了下来。看这队官兵模样,服饰华贵,所持刀枪也比平常兵士精美,当是杭州的旗兵。过得半晌,门内又稀有队人马列队而出,当中簇拥着一乘高头大马,顿时则是一名二品顶戴,腰系红带的官员。孔宪增也清楚清廷皇室身份有别,此中较高贵者(即清太祖努尔哈赤之父塔克世子孙)称为宗室,腰系黄带。较疏者(即清太祖之祖觉昌安其他诸子后嗣)称为觉罗,系红带。这位官员腰系红带,天然是一名“觉罗”了。
“子白,婚事本有礼法,怎可在婚前随便相见?”阮元道。
“伯元。”俄然,一个熟谙的声音在园外响起,紧接着呈现在门前的,恰是杨吉。只听他说道:“内里来了位客人,场面不小,本身说……说是巡抚。他奉告我们,孔家的人明天到杭州,想问问咱家里有没有情愿畴昔护送的人。”
钱楷悄悄饮下一口茶,倒是举重若轻,道:“那你可不晓得了,咱这些人里,除了东甫是世家以后,迎娶了宗室女,哪有人不恋慕你啊?就连我啊,想想这内心都有三分不平呢。那日我还在都城当值,翰林里听到了你要结婚的动静,我和西庚、瑟庵他们,那日又聚了一日,提及你啊,都说你这婚成了以后啊,这士人中的名誉,只怕是不输给王中堂、刘大人了。你本就是年青学人当中,经术申明最出众的,再加上衍圣公府在你背后,这天下读书人不看着你,却又看谁去?到时候你在士人中发一言、决一语,那天然都是云集而影从了。更何况这但是衍圣公府啊,陪嫁的衣装、主子、田产,还能少得了你的?你今后也不需再动别的心机,只一心安享后半生的繁华吧!哈哈!”
阮承信也笑道:“上公这就谦善了,既然是衍圣公府亲送仪仗至此,鄙人再不出来迎见一番,岂不失了礼数?上公也自放心,这纳吉之礼,我家中已行过了,纳征之仪嘛,这一二白天,礼书天然送到钱塘门外。请期之礼,鄙人也不敢怠慢,想着蒲月初八是个大吉之日。当然了,这请期之事,还要上公亲为决计才是。”实在古时结婚六礼,到了清朝已经不竭简化,平凡人家普通只行纳采、亲迎二礼,其他礼节则归并于其间。阮承信也是出于尊敬衍圣公府的考虑,特地仿照古礼,将三书六礼一一备足,以显阮家迎亲之诚。
这位官员见了孔宪增却也客气,当即上马作揖道:“想来这位先生,便是当今衍圣公的生父孔上公了。鄙人浙江巡抚吉庆,久仰衍圣公府之名,本日得闻衍圣公府与蔽省学政阮大人攀亲,故而亲来迎奉上公下榻。如果部属官员有何怠慢之处,还请上公包涵。”这吉庆虽世袭骑都尉世职,倒是官门生出身,故而对孔府非常礼敬。
“我说伯元啊,我来这里之前,里堂问我的时候,他但是信誓旦旦的说着,你射艺与学问不相高低呢?当时我想着,这般说来你射艺应是一流了,那我不见地一番,岂不是亏了?这才来了一趟杭州,可没想到你就射成如许?伯元,你可得想体例赔偿我们几个才是啊,我们大老远跑过来和你射箭,都想着归去吹嘘你一番呢。这下倒好,我们回家了,说你甚么好呢?”一边同射的文人林道源笑道,林道源不但是淮扬间名流,也是阮元之母林氏的同宗,故而提及话来,并不拘束。
实在阮元心中确是有这个心结,自从本身和衍圣公府的婚事定了下来,本身便一向恍忽不安,老是想着有甚么不对劲之处。细心考虑之下,孔璐华与本身自老友而至伉俪,是一重启事,这第二重启事,或许就在衍圣公府之上。本身虽已是二品命官,可毕竟出身平平,只是平常读书人家,平生当中也未感染得大富大贵。俄然一日,却要和海内最驰名誉的孔氏家属联婚,今后的阮家,天然也不再是阿谁频频搬家,成日担忧册本会不会被大雨淹没的阮家了,这一番窜改,却也需求时候来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