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金獙扇与菟丝膏(九)
德哥儿并不睬会,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搀扶着她母亲往回转:“阿娘,你身上可还痛?带着病就回屋歇着去罢,别再累着了。”
怨不得方才她起家时,我觉着她面色丢脸,原是病了好些日子。我跨了几步上前,从德哥儿手里接过她的手臂,一面搀扶着她往屋里走,一面顺势在她的腕子上搭了搭,不必谛听,上手便知是春温症了。
我问德哥儿要来了一张纸,写下了方剂,叮嘱她抓了药以后,定要每日认当真真地煎服下去,才气解了内里的病气。德哥儿的嘴角虽仍然往下挂着,一双眼里的防备也不见少,但起码同我说话时,不像方才那般硬冷了。
金家大娘子命德哥儿相送,这小女人面冷嘴硬,脾气又不善,我内心可不肯同她多相与,也担不起她的相送,便推让了本身出去。
配房向西,里头光芒不好,明白日里仍旧昏暗淡暗,德哥儿手脚敏捷地点上了灯烛,看着我替她母亲问脉。
金家大娘子放下衣袖,不住向我伸谢:“本日多亏了阿心女人过来,只是教阿心女人瞧见了家中的这摊糟乱事,不免要见笑了。”
我既动了怜悯之心,闻声她说这话,岂有不睬的,便是德哥儿这般外人莫理的描述,我还是唤住了金家大娘子:“夫人病了么?”
“夫人患的是春温症,夏季里受的寒邪积在了体内,开春后又气结瘀滞,一时不得野蛮,寒气倒逆上来,便发了温热病。虽算不得严峻,但夫人体质空虚,再就是拖了好久,老是有亏损的。”我奉告了病情,不免要疑问:“为何要拖这么些日子,不早些延医用药?”
“住嘴!”金家大娘子低声喝止了她,只是听起来还是底气不敷:“这也是你能浑说的话,快快莫再提了。”
我俄然很能明白德哥儿内心含着的一股愤懑,可我记得师父的教诲,作为医者,又作为一个外人,我能做的只要替这家的大娘子瞧病用药,替这家怀了身孕的妾室安胎问脉。至于这家里头的是非曲直,与我无关。
“我可有说错半句?”德哥儿的嘴不依不饶。金家大娘子仿佛是真急了,眼眶都红了起来。
可惜德哥儿的性子真真是又臭又硬,一点儿也不体察她母亲的良苦用心,一叠声地还嘴道:“阿娘骇怕她,我可不怕,怀了孩子又如何,有甚么好神情的,说到底不过是个贱妾,即使教她生着了个男娃,那也是养在阿娘这个正室娘子膝下的,与她又有何干。”
“德哥儿,莫要说如许的话,细心教你父亲闻声了不喜。”金家大娘子无法地柔声提示道。
不提这话便罢,一提起来德哥儿恨得紧咬牙根,下颌抽动,“现在家里高低的眼里,都只要那狐媚贱妾,那里还看获得我和我母亲?连屋子都腾出来予她住了,病不病的,又有哪一个来体贴。”
我仓猝上前扶住她,定睛一瞧,原是德哥儿的母亲,金家的大娘子。
倒是她母亲,我虽只见过金家大娘子两回,但每一回都驯良可亲,说话的口气和顺得如同拂在面上的羽毛,与秦氏那娇滴滴羞答答的和顺截然分歧。瞧在她的份上,我便决定分歧德哥儿计算。
按说我一个外人,这些话本来不该听,更不必说横加置喙,可金家大娘子的软和良善又教我心生了怜悯,忍不住要替她出声。“德哥儿,你年青气盛本性刚毅是不假,可木强易折的事理,可曾听过?你母亲到处替你着想,责你几句,也是恐怕你因这性子吃了亏去,你莫要孤负了她这份苦心,好歹也听两句出来才好。”
我的手指一分开金家大娘子的手腕,德哥儿便问孔殷地问道:“我阿娘的病打不打紧?”
她这话虽说直冲了些,但事理还是在的,不过……我不由再次打量了她几眼,肯定她的年纪最多在十三四上,这个年纪的女人家,大多是半懂不懂,很多还怀揣着孩童时的天真烂漫,可依德哥儿方才那番话来看,她仿佛已是饱经油滑,所思所想所语皆与她的年纪不甚相称。
德哥儿亦慌了手脚,几步冲上前扶住她母亲,并成心将我的手从她母切身上推开。我内心起火,每见这小女人老是不识好歹,防备森然,好似谁都要坑害她普通,小家子气。
我走进园子,路过那株教菟丝子紧密缠绕的大槐树时,不免又多看了两眼,还是判定不出那菟丝子是否出自朱心堂。
“夫人客气了,上巳那日我与师父吃了贵府的茶,本日替夫人祛病,权当是还茶礼了。夫人余事勿理,且放宽了心养好病才是端庄。”我清算起医笥起家要告别。
德哥儿眼朝我一翻,尖声酸气地说道:“她会有甚不好的,阖家都围着她转,连朱心堂的阿心女人也肯旬日来替她听一回脉。”
我心头一跳,蓦地回过甚去,却见是德哥儿正双手叉腰紧盯着我,仿佛随时要扑将过来。
走出配房时,我恰闻声身后屋里金家大娘子在叮咛德哥儿去替她顾问那株菟丝子,她刚才正要浇水,却因我间断了。
“小夫人甚好。”我照实回道。
这回德哥儿倒是肯转头正眼来看我,乃至还肯同我好好说话了。“我母亲身上巳那日返来后不几日,便病倒了,断断续续地发热,一向未曾好透。”说着她恶狠狠地冲主屋的方向瞪了一眼,咬牙道:“就因为这个,父亲听了不知甚么人的大话,说主母身上有病气,轻易冲撞胎神,便不教母亲在主屋住了,清算了些平常用物,就挪到了配房里头。可那配房地气寒,那里合适养病,一来二去,这病便一向拖着了。”
“是阿心女人呀。”金家大娘子回缓过来,非常不美意义地向我笑了笑。“是来瞧阿秦的罢,她可还稳妥?”
那背对着我蹲着侍弄菟丝子的妇人也因这一声惊了起来,许是蹲久了,乍一站起,她的身子便歪倾斜斜地打晃,面色也不多数雅,脸颊额头蜡黄,眼睛里灰扑扑的无精打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