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金獙扇与菟丝膏（十六）
德哥儿说罢也不看我，更是不容我问上一句，回身便朝金家大娘子生前住着的那小配房走去。
“小夫人，大娘子她为何进不来？”我看这屋子平平常常，屋内也不见有甚么管用的辟邪宝器，如何挡得住一个亡魂。
“我翻过医书了，菟丝子是用来作安胎药的罢？”她拍了鼓掌里侍弄菟丝子时沾上的干土，掸了掸衣裙，淡然说道：“非是我认账，只是这药是我阿娘心血养得的，我不肯将它用在那贱妾身上，待她……过后我必然将收下籽实，送到朱心堂。想来，朱心堂要制药也不会只希冀着我这一株菟丝子罢？”
秦氏渐渐地看向我，动了动唇，“那是……天然。”
我乘势握住了她的手，稍略加了些力，好给她些放心。“我能保小夫人这一时，总不能一向守着直到数月后孩儿落地罢。小夫人有甚么便说予我晓得，我也好对症下药。”
我又问了一回，秦氏的脸上竟是暴露了惊骇，还是点头不说话。
我点了点头，俄然严峻起来。
德哥儿本就不苟谈笑，现在经历了丧母之痛，那神情看起来与其说是哀痛，倒不如说是更加刚毅了。那日她随我到铺子里取药，师父煮了茉莉茶给她，并说她前路艰巨，现下倒全都应验了。
我灭了艾条，欣喜了她几句，让她莫要胡思乱想，应允她明日再来替她熏艾，实则也是因为本日我未能将那獙獙诱出来，想明日再来试上一试。
“凡人岂能赛过天，你怎好拿我同天比。再者，她暴虐与否，同她腹中的孩儿并无干系。”我没法奉告她秦氏本来是个庸常的俗人，脾气大变是因受了一只带翅狐狸的勾引。更没勇气奉告她，因为我没能及时将那祸害揪出来，这才害得她母亲就义了性命。
说到秦氏教金家主母不甘的灵魂唬着了时，师父并不觉得意。
“我承诺过朱先生要拿这菟丝子抵充药资，虽说我阿娘已不在了，但我须得承认，朱先生给的玄参丹与石斛玉竹膏确有起效，我阿娘吃了那些药，病已好得七七八八了。她的故去，与病症无干，是以这药资，仍旧是要给的。”
我怔了半晌，才想起最后一桩，举着空铃铛奉告师父，獙獙没抓着。师父却这事哈哈大笑起来，教我愈发烦恼。
我内心一惊，情不自禁地向屋子四下望去，倘或是金家刚离世的主母在作怪，我理应能瞥见她，可我看了两圈，也未见她灵魂。
秦氏俄然就刹住了口，仓猝放开我的手腕，执起团扇，“我唬得半死，又如何能晓得她为何进不来。”
这话不实，秦氏飘忽的目鲜明示她内心在发虚，这不丢脸出。并且，金家主母灵魂进不得屋子，定与那獙獙有关联。难不成是獙獙在帮着她？
这回她倒分歧我辩，只是抚着藤上新结出的菟丝子，感喟道：“我阿娘没了，这菟丝子也是白赡养了。”
回到铺子里，我将本日的事一五一十向师父学说了一遍。
“那贱妾的孩子要不保了么？”德哥儿看着我过来，冷声问道。
我愈发觉着这里头定是有事，指不定就与那只獙獙有关，便柔声劝道：“小夫人这一胎想必来得不轻易，可还想保住？”
我张口结舌地在那菟丝子底下呆站了一会儿，尽力回想着铺子里是否另有菟丝子，照理说菟丝子是常用的，铺子里该有罢……
怀着一份忐忑，和未能抓着獙獙的懊丧，我心不在焉地出了金家，正碰上赶来接我的殷乙，约莫是师父觉得我一下就能抓着那只獙獙，恐我把持不住它，半途教它跑了，特命了殷乙来策应。
秦氏伸脱手指，颤颤地往门外一指：“大娘子，夜里在门外走来走去，她想要出去，她说她也想要个孩子，她要带走我的孩子。”
我松了口气，不为别人，原是替她松了口气。我还当她因母亲归天，不肯再兑付药资。她是不晓得，但我却很清楚，狡赖了朱心堂的药资是甚么样的结果，幸亏她并不筹算认账。
师父说那只獙獙不过是只带了灵性的小兽，且他肯让我来收伏那獙獙，便是说它当真是掀不起甚么风波来，就有如许大的本领能挡住金家大娘子的灵魂？
说到德哥儿不肯立时就将菟丝子给铺子时，师父也不料外。我还诘问道，“铺子里总该有存余的罢？”师父竟摇了点头，“只那些才管用，平常菟丝子于秦氏无效。”
“临时无碍了。”我直言相告。
“没……未曾出去。”秦氏光荣地按了按胸口：“幸亏她进不来，如果出去了，怕是……”她后怕地直点头。
我从腰间解下那空空如也的金铃铛，懊丧地晃了两下。殷乙倒是笑了笑：“獙獙狡猾，哪能一下就抓着它的，下回罢。”
金承业见秦氏气味稳定，也不叫喊腹痛了，便松下一口气，后背的衣裳尽教汗水渗入了，想他为求一子，也甚是艰巨。实在无子又有何妨，我瞧德哥儿就很好，多少她这个年纪的男儿郎，半点都不及她。
“天不开眼。”德哥儿恨恨地叹道，“如何连你也看不明白她的暴虐用心？”
“阿心女人……”秦氏一把反握住我的手腕，下定了决计普通，“不是我不肯说，只是我说来一定有人肯信，是……是大娘子。”
出门时，我特地在门外看了看，并未瞥见金家主母，倒是远远地瞧见德哥儿仍在园子里侍弄菟丝子。我俄然内心一动，想起师父曾向德哥儿索要了这一株菟丝子的籽实作药资，现在她母亲已然不在了，不知她是否还肯取信诺。
内心想着，脚步不由就朝她那边走去。
我心道：你拿她的孩子作威胁，将她逼死，不怪她愤懑难平。可再一想，这仿佛也不能全赖秦氏，遂又软了心肠，细问道：“那大娘子可有进屋来？”
秦氏尚且踌躇，我又加了一句道：“小夫人还信不过朱心堂的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