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金獙扇与菟丝膏（十九）
及到下半晌，我看了看天气，估摸着酉时将近，师父一贯不准我酉时过后独安闲外，恰逢金承业从祠堂过来，请我出去细问秦氏的景象。
这一说，不觉就是大半夜，我正感慨万千，就嗅到后院传来熬药的苦涩气。未几时，师父一挑门帘，从后院出来，手里谨慎地拿着个小木匣子，脸上笑得如释重负：“药得了，我将菟丝膏制成了丸药，总算还赶得上。”
我也分歧他客气，安然受了他的谢。这事如果究起根底来，他也有脱不了的干系，谁让他一味强求子息，置嫡长原配于不顾，才教獙獙有机可乘。
我不知该要说些甚么，见她肩膀痛得短长，却甚么也做不了，忽想起她心中最要紧的该是德哥儿，便同她提起德哥儿先前不肯给菟丝子的事儿。
金承业了然地点点头，又一再谢过。
说到德哥儿，金家大娘子的眼角乃至有了些浅笑意，她晓得她的女儿要强过她，不自禁地透暴露了傲然的神情。
我隐去假胎的事，只说现下胎象还在，但估摸着是过不到明日了。金承业怔了半晌，仰天长叹，转而又来谢我。
金家大娘子忙上前向师父施礼，惊道：“怨不得阿心女人能瞧见我，本来朱先生……”
“秦氏作歹，可她腹中的孩子并无错误。那孩子终是我的家人，我已失了一个家人，不能再失一个了。”德哥儿说这话的时候，脸还是紧绷，嘴唇的线条刚硬冷酷，说罢眼也不抬一下，回身就走。
德哥儿却瞧不见她母亲，她提着裙裾小跑到我跟前，汗水顺着面庞滴落下来。我身边的金家大娘子伸脱手去，仿佛是想要抚一抚她的热得绯红的面庞，手臂在半空中悬停了好久，毕竟是放了下来。
出了金家大门，出乎我料想的是，师父已在门外等着了，见我出来眉眼一弯便笑着迎了上来，“如何？抓着了？”
我接过布袋子翻开一瞧，竟是一小袋菟丝子的籽实。我犹记得德哥儿说过，不肯这教秦氏用这些菟丝子，不知为何现在又肯了。“这是……”我迷惑地昂首望向她。
公然，金家大娘子因疼痛拧起的眉头温和了下来，忍着痛同我讲起德哥儿儿时的一些事，她说得虽淡淡的，我却听得出神。由此才晓得，德哥儿一向绷着脸不笑，一副幼年老成的模样，是因为金承业无子，曾有过一段日子，一向将她冒充作男儿教养，乃至于她几近未曾有过平常闺阁小娘子那般娇贵的糊口。直至金承业决意要将绣房里做绣女的秦氏抬进门，重新升起了子嗣之想，这才听任了德哥儿去。
我与金家大娘子皆是莫名其妙，但见师父神采严厉，便还是紧跟着他赶回了朱心堂，进门时，方才好酉时，我的脚一踏进铺子，吴甲便阖上了最后一块门板。转头却不见了金家大娘子，半晌以后，她从那带火的暗门进了铺子。
我站住脚回过甚去，却见德哥儿气吁吁地跟了上来。我低声向金家大娘子道：“德哥儿来了。”
金家大娘子明显怔了一怔，就这一怔的工夫，铺子外的茱萸巷里传来的第一声鸡鸣。
说着他将那装着丸药的小木匣子交到金家大娘子手中，“我这铺子卯时开门，趁着日头未出，辛苦夫人走一遭，将这丸药拿去予小夫人吃了，好保她腹中孩儿活命。”
我打量着金家大娘子，不由问道：“夫人不怨她了么？”
我本觉得师父要叮咛我去取那罐专替亡魂备着的汤药，再一想，不对啊，那罐汤药，上回教王村的村民用尽了，年初师父出去奔波了一阵，好轻易凑齐了药材，因熬制汤药还需讲究日子时候，故而一向未得，现在却要拿甚么来医金家大娘子肩头的伤。
我看了看手里的菟丝子，又看看金家大娘子，“夫人将德哥儿教得甚好。”金家大娘子抬开端时，已是泪眼婆娑。
“家师严令，不准我过了酉时不归，还请金郎君包涵。小夫人那边，用过针，也用下药去了，夜间倘若……”我不好直说她夜间会有滑胎之险，便跳过了这话，“我也不便过来摒挡，有收生婆在便可。待到明日晨间，我再来瞧瞧小夫人。”
师父倒也不提那汤药，只向金家大娘子歉然道：“夫人再忍忍，用不了多少工夫。”又叮咛我陪她坐着，说说话，他便自顾自地回了后院去。
“阿心女人，这些你拿去罢。”德哥儿向我伸脱手，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我点点头，将腰间的金铃铛谨慎地解下来递给师父，这只希奇古怪的狐狸，我可不敢一向带着它。趁便，将那一袋子菟丝子也交给了师父：“德哥儿给的药钱。”
屋门被人推开，仆妇又端着盆洁净的水出去，我不能再同金家大娘子说话，转脸看着仆妇顾问秦氏。因想透了个中原委，再下针时，我便不再往那安定胎象的大穴下针，只在她手上的内关取穴，替她减缓些痛苦罢了。
她幽幽地长叹了一声，垂眼去瞧还迷迷瞪瞪的秦氏：“我本也不是个刻薄人，阿秦进家门后也从未曾想过要苛待她，她虽说心眼小些，急功近利，也经常耍弄些自发得聪明的小手腕，但我明白她赋性怯懦，且并不暴虐。若非教那异兽迷住了心神，哪有如许的胆量作下那些事。本来我只担忧她今后算计坑害德哥儿，现下那恶畜教阿心女人收了去，阿秦答复了赋性，以她的这点子心机，是断断降不住德哥儿的，我另有甚么好怨的。”
这个时候，在傍晚覆盖之下，已不见了日光，我出门前转头向屋里的金家大娘子望了一眼，她便可就体味了我的意义，捂着教獙獙抓伤的肩头，跟了上来，随我回朱心堂去。
刚穿过园子，身后俄然有人唤道：“阿心女人，且等等。”
师父低头看了看袋子里的菟丝子，蓦地神采一动，打断她的话：“夫人的时候未几，闲话不叙了，快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