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遂心针与当归汤（二）
“我晓得。”徒弟漠不体贴肠回道。
徒弟俄然弯眼笑了，一伸手将石臼里蹦起沾上我垂发的白及碎片拿走，“你晓得百花楼是甚么处所？小丫头家怎的净探听那些事？”
徒弟沉吟不语，仿佛不是很甘心。若在平常，我既洞悉了徒弟的心机，便会乖乖顺着他的心。可眼下我清楚是了然的，却忍不住违了他的意，赶在他开口回绝前接话道：“伢儿当真是懂事，让他在店里也不碍甚么。”
我面上一热，忙低下头佯装当真地舂捣白及。
七八样草药，我一样也没有辨错，徒弟非常欢畅，将最后一样探了过来。还未靠近我便嗅了出来，一下展开眼，半真半假地气恼道：“哪有如许做人徒弟的，嘲笑自家门徒有甚么意趣。”
我手里舂着白及，满脑筋是那唤海棠的百花楼妇人。伢儿的父亲是甚么人，为何就销声匿迹了两年之久，海棠是如何从百花楼脱身的……
我不自发地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螺髻，今夙起晚了，偷懒随便梳的，许是看起来太丑，我的心教海棠和伢儿占满，浑不在乎发髻的妍媸。“徒弟，伢儿的阿娘是海棠，百花楼的海棠。”
徒弟干脆笑出了声：“阿心怎红了脸？也不必羞，须知百花楼恰是这人间痴怨苦乐胶葛最深的地点。”
徒弟夙来暖和，我推断他也不会决意反对甚么。公然，他只是斜睨了我一眼，平平如水地应道：“既然阿心情愿同他一处顽，交由阿心把守便是了。”
“阿心姊姊，公鸡都打鸣了药铺才开门，我和阿娘已在这儿等了好久了呢。”伢儿抬头向我怨道，我这才重视到本日领他来的不是玉枝，而是一名眼熟的妇人。
待我送了玉枝和伢儿出去，回到店铺内，徒弟正在柜台背面研磨一味药气浓厚的药，我趴在柜台上吸了吸鼻子，“徒弟在磨白及齑？”
“玉枝姊姊。”我从速将桌上大瓷罐子里的消暑凉茶倒一碗出来递给她，“这是谁家的孩子？脸生，从未见过。”
“这位便是阿心女人罢？”我正愣神于她掩蔽在简朴衣裙下的姣好时，冷不防又教这一把和顺娇软的嗓音惊住。
“海棠命苦，自小打从北边卖过来，传闻本是官家出身，偏赶上了靖康乱，一族的人，亡故的亡故，离散的离散，好好的官家小娘子流落到了媒婆手里……”
玉枝瞥了一眼一旁正玩着香囊的伢儿，轻声道：“他阿娘原是百花楼的海棠。”
徒弟哈哈大笑，缩回托在手里的半坛子梨斑白。
次日朝晨，未至卯时，我特地起了个早，置备了店内四人的早膳。茱萸巷内第一声公鸡打鸣穿透全部巷子时，吴甲恰卸下了第一块儿门板。
“这位娘子是要买药么？”
我同玉枝一同欢畅地“哎”了一声，地下立着的伢儿仿佛也晓得眼下的景象，跟着“咯咯”轻笑起来。
这一日便在嬉笑浑闹中溜了畴昔。
“玉枝姊姊说海棠已从百花楼脱身了，现在在绣房作些浆洗的活。”
我也替他倒了一碗凉茶，走到他近前才发觉，如许热的天，徒弟从外头返来脸上额角竟然不见一丝汗，也不似玉枝那样热得满脸通红。
“那又如何？”徒弟连目光都未曾挪动一下。
我一昂首，绣房的玉枝正从外头出去，外头恰是日中最热的时候，玉枝的额角布了一层细汗，粗布夏衫的交领教汗水湿了一片。
“阿心，伢儿可还听话？”
“海棠……畴前也是官家女儿呢……”徒弟显见不肯理睬，我略略心虚，还是将那些疑问一股脑儿地问了出来。
“恩，倒是没白教你，现在辨药辨得不错。”徒弟随口赞了一句，将磨药的石臼推到我跟前。
玉枝善于小流派中，虽不繁华，却也是小家碧玉般养大的，提及海棠大起大落的命数来，她是至心实意地光荣本身出身平微，也是至心实意地替海棠揪心。
我了然地点点头，百花楼的海棠我从没见过，但百花楼是甚么处所我还是晓得一二的，那是临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妓楼，西湖上的画舫有半数是属这家的。
我有好些事想不明白，要细问玉枝，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家，我在她眼中也只是十三四的年纪，她不好多说，敷衍了一阵，徒弟不知何时从外头返来了。
我从后院过来，闻声吴甲沙哑的嗓音正在同甚么人说话。我加快了几步，走到店门口，跟着一声清脆的“阿心姊姊”，我的罗裙教一股小小的力道拽住，低头一望，恰是昨日来的伢儿。
前面的话，玉枝便吱吱呜呜语焉不详起来，大抵是说海棠在百花楼所托非人，生下了伢儿，那人说得好好儿的要来赎人，接海棠母子归去，可整整两年也不见他踪迹，伢儿的事被揭露了出来，海棠在百花楼大闹了一场，几近是九死平生地带着伢儿脱身出来了。
徒弟淡然道，一面回身从身后的药屉里取了几样草药出来，命我闭上眼。他将那些草药一样样地凑到我鼻尖下嗅过以后，命我辨出是那些草药。
“大家皆有大家的命数，岂是旁人怜悯就等闲能移改的。”
我晓得徒弟去百花楼送过几次药，约莫是晓得些事的，踌躇了半晌，还是决定问一问徒弟。一昂首，徒弟正半阖着眼，目光仿佛正落在我的头顶。
徒弟的话我不能全懂，只低头叹道：“方才玉枝来时同我说了海棠的事儿，我……我只是觉着她不幸。”
“朱先生。”玉枝拖着伢儿向徒弟施礼：“海棠现在暂住我家后墙下堆杂物的斗室子里，她肯刻苦，我便荐了她去绣房浆洗，她上工时伢儿无人把守，只好厚着脸皮来求朱先生和阿心女人许这孩子在生药铺子里呆着。伢儿灵巧得很，必然不会给铺子添费事，我如果返来得早，也会来接他走。”
葛布粗衣，半旧的石青色包头，腰间系了一腰灰扑扑的裹肚儿。饶是如此粗陋的打扮，还是掩不住她笔挺的脊背，美好的腰线。